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一时想着这么冷的天,她脑子有病才为了不着调的计划在外奔波,要是能在阿宥怀里多好,一下又跟突然惊醒一样,怨恨自己真的被男欢女爱腐蚀,失了志气。
一时她又想,既然已无可挽留,不如……真把他杀了,防备他来日彻底对自己失望放手,转头再娶新妇……
不不不,还没到那个份上!
要是她造反路上死了,眼不见心不烦,谢宥再娶也没什么……
不行!干脆把他一起带走,这才安心……
“你不会还想着一直骗下去吧?”
晋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优柔寡断的神情。
她突然看向晋丑,阴沉下脸:“要是江南没什么让我看上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放心吧,这些年咱们在江南难道光躲在山上吗?你得到的东西,远远比一个男人值当。”
“最好是这样。”
崔妩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让自己变回那个唯利是图的土匪。
男人罢了,还不如眼前的火堆暖和!
晋丑在她旁边坐下:“不过那三千万两白银,你真的没有想法?”
——!
崔妩怎么可能没想法,她那天知道这么大一笔钱不属于她的时候,晚上为了不让谢宥听到,都是咬着被角哭的。
“我不是说了吗,如今银两已经被三路地方军押送,你省省吧,一对三,没有胜算。”
这句话不知劝他还是劝自己。
晋丑摇摇头:“不是一对三,而是三对二,咱们还是很有胜算。”
崔妩抬起眼,像发现猎物的老鹰:“你说的是真的?”
“三千万两白银,心动的可不止我们一个。”
“说来听听。”
“王靖北你认不认识?”
“滑头老豹子?”崔妩想起来他设计王娴清和离的事,此人成算可是很深的,跟他合作可得提防些。
晋丑被这称谓弄得嘴角一抽,“看来你认识,就是这个王靖北,前些时日被罚没了不少银子,又,他领着兵,正有个缺口要补上,可以说是燃眉之急,登州负责押送的正好是他的把兄弟,二人合计之后,找上了漆云寨,让漆云寨当鼓皮,届时里应外合拿下这批官银,到时候三方的平分。”
“王靖北出人吗?”
“咱们出多少,他就出多少。”
崔妩思虑甚多:“出了人,再让我们漆云寨担锅,这倒无所谓,听起来似乎是门好生意,但这不是将把柄交到我们手上吗?他要是使诈,把我们的人一锅端了,在皇帝那可就算诱敌深入,将功补过了。”
“既然是合作,那他的人就和我们的人穿一样的衣裳,到时候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会分得清跑得了,还有一路军队做内应,胜算很大。”
“让他们的人打前锋。”
“这个可以谈,只要他们的人先冲进去,不用留什么把柄,这份合作就成了,我们这些土匪也不能到皇帝面前告发不是?”
“不过,这样一来,鼓皮敲响,漆云寨就彻底和朝廷宣战了。”
晋丑脸上不见什么所谓:“不然怎么叫造反呢,等你到了江南,一切就都成定局,原本嘛,你和你那官人的关系就是覆水难收,不过,要是他愿意投靠漆云寨,也不是不能……”
“他不会投靠,他一辈子都不会做乱臣贼子。”崔妩目视火堆,说得斩钉截铁。
“唉,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当初你不嫁他,今日也不用这么为难。”
崔妩不再说话,将下巴磕在膝盖上。
晋丑不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道:“休息够了就走吧,谢宥这下肯定得到处找你呢,可别故意被他抓回去,还拖累咱们这帮兄弟。”
“烦死了,你能不能别老提他,那是你官人啊!”
崔妩抓一把碎草扔他身上,翻身上马。
“好啊,不提。”
晋丑看她快马离去,扬鞭随行。
如此又急奔了几日,草木更迭,山林仍旧碧绿,呼吸间已是南方湿冷的气息。
滁州城外,两个人正等着树上等着,飞鸽早就把崔妩等人的消息传了回来,算算脚程,大概就到滁州城这儿了。
一看到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引起,他们就伸长了脖子看,直到傍晚,才等到人来。
“定姐儿!”祝寅远远就喊,比前一次乖觉许多。
周卯、祝寅皆已归寨,他们承了方镇山的命令,远远就来接崔妩。
蕈子责任重大,一直掌管着季梁城中的消息往来,不能走开。
“你们怎么来了?”崔妩有些惊喜。
“接得越远,越显得诚心嘛。”周卯说道,“这眼看天都快黑了,你们怎么这么慢?”
晋丑也好久没见周卯和祝寅,脸上笑意都带上了真心:“好了,既然碰面,那就停下来歇歇脚吧。”
一行人要说的话恐隔墙有耳,也不去客驿投宿,找了一处山庙落脚。
周卯把一包银子抛给了晋丑,说话慢慢地:“这是娘子在季梁城的时候赏的,这是你的份儿。”
“果然只有你还记挂着好兄弟。”晋丑在手里掂了掂,放进怀里。
周卯嘿嘿一笑,勤快地去生火。
几个好兄弟见面,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坐在一排掌火,崔妩就在对面坐着。
见晋丑也回来了,祝寅一锤他胸口:“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跟男人跑了,你虽然是个小白脸,但也算个爷们。”
晋丑笑眯眯道:“你乱传我什么消息?”
祝寅疤脸一僵,仰头看着掉漆的菩萨面:“没,没人传啊。”
“那方定妩上哪儿知道的?”
“那应该是……”
崔妩语速极快:“就是他说的,他说你跟男人跑了。”
“噗——”周卯把好不容易生的火喷灭了。
晋丑仍笑:“都多少人知道了?”
周卯举手:“我也知道了,二哥,
这是真的吗?”
那就是全寨都知道了。
祝寅被晋丑笑得毛骨悚然:“不、不、不怪我啊,”
晋丑掐着他的后脖颈:“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喂你儿子吃下去。”
祝寅有一条长毛狗儿子,闻言赶紧求饶:“是是是,二哥您高义,莫与小的一般计较。”
晋丑松了手。
他还是好奇:“所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受寨主之命,帮他的谢……贤婿查贪。”晋丑压低了声音,还刻意看了崔妩一眼。
崔妩打开水壶喝水。
“有这好事?”老实的周卯都不信。
当然没有。
方镇山帮谢宥清干净了登州,真正的目的是杀鸡儆猴,让江南的盐官好好看看,这位提举盐茶事有多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又有多受皇帝宠爱,做事不留余地。
谢宥干得越好,越会成为江南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越是个清官,无懈可击,就越有人想除掉他,就算谢宥能逃,方镇山也会推着他,让他自取灭亡。
欲海独这一叶行舟,注定覆亡。
这一切,从他拿到黑木手杖那一刻,就安排好了。
“别做让我生气的事。”崔妩警告他。
“你都说了我是个狗腿子,能做什么,少在这儿欺软怕硬,警告你老子爹去。”
“他坟地我都挑好了,敢背着我搞鬼,不缺你一个陪葬的。”
周卯生好火之后火速坐在祝寅身边去,祝寅压低声音道:“我打赌他们就是一路吵过来的。”
周卯深以为然:“一定是这样。”
二人唇枪舌剑又战一轮,方才消停下来,晋丑还给把没那么硬的那张炊饼给她了。
燃烧的木头爆出“荜拨”声,山庙里安静了一阵儿,几个人吃起干粮。
祝寅打破寂静:“你们说,要是江山真打下来,定姐儿是不是就是太子了?”
“皇太女!”周卯纠正他。
崔妩不满:“怎么,那老头子不是说让我直接坐皇位?”
有赵琨这个前车之鉴,崔妩很计较这个,要是方镇山也被美色迷了眼,她等到哪年去?
“那直接就是皇帝了,皇帝都要干点什么?”
周卯高高举手,他又知道了:“纳三宫六院,一堆小老……小官人!”
祝寅打了一个冷战:“那到时候咱们不会被抓去定姐儿后宫去,变成小老婆那种东西?”
他觉得这很有必要担心一下。
晋丑笑得不可收拾:“不如现在就适应一下,喊声‘妻主’来听听。”
周卯摇头:“不喊,不喊,咱们得当大官,我还得娶漂亮小娘子,带她游山玩水呢。”
“这说不准,要是谁想吃软饭,定姐儿还是会关照几分的。”
“你要乐意,那就是你妻主了!”祝寅拿肩膀撞晋丑。
晋丑撞回去:“你妻主!”
周卯也遭了殃。
“你妻主!你妻主!你妻主!”
三个人的肩膀撞来撞去,比八婆还八婆。
崔妩忍耐了半晌,水壶都掐瘪了,实在沉不住,直接砸了过去:“喊喊喊,再喊大声点,怎么不青天白日对着宣德门喊!”
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议论进她后宫,要不要脸皮。
“一个个有空多照照自己的尊容,晚上端水我都嫌吓人!”
母老虎!
三个人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句。
待崔妩不理他们了,祝寅和周卯还在无声比着嘴型:“你妻主。”
晋丑自诩稳重,不再与他们斗嘴。
但不管怎么说,老友重逢,总是令人开心的,大家说笑着,各自提起分别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定姐儿,烧鸡——”祝寅手臂长长地递了出来。
崔妩面目凶恶,一手抡走:“有烧鸡不早拿出来!”
他赶紧收回手,像投喂的是一头凶兽。
她扒了一个鸡腿,剩下的抛回给他。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只在这一刻,大家刻意地斗斗嘴,露出些不稳重的一面,让心贴近些取暖。
明日一早,又要恢复正经的样子,去干那些要命的正事。
—
天光大亮,鸟儿啁啾,休息够的人继续赶路,四人进了滁州城。
崔妩还没来过滁州,这儿比北面温暖了许多,并未下雪,但终究是冬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这就是我不喜欢南方,连冬天也下雨,真是又湿又冷。”祝寅抱怨道。
崔妩看得脖子跟麻花一样要打结了,阿宥曾想让她跟着一起来江南,当初就是说要将她安置在此处的。
晋丑一看她这死样子,就知道她又想男人了。
“你好歹看一下路吧——”
刚说完,崔妩的马就跟别人的马车别在一起了。
赶车的马夫先发制人:“小心点,司使夫人的车驾你也敢冲撞,不要命啦!”
“司使夫人,哪个司使的夫人?”
第085章 卫阳
“司使夫人, 哪个司使的夫人?”
崔妩立刻回过神来,其他几人也提起了警惕。
“嘿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当然是度支司使兼提举盐茶事的谢大相公的夫人!那可是京城也都数得上数的大官啊,速速下马赔礼!”
可司使夫人不是她吗?休妻再娶也没那么快吧!
崔妩倒不知自己那么快就到滁州了。
而且京城之外的地方, 谢宥原来已经有了“大相公”的称呼。
她愣是不让开,就杵在那儿了,隔着帷幕,眼睛紧盯着车帘子。
“真是司使夫人?”
马夫见她不信,怪叫了一声:“不然呢, 你知道什么是大相公吗,那可是杀了一座城贪官的谢司使, 就是本府的府尹都战战兢兢的人物, 你什么身份敢在这里拦路,几个脑袋够砍的?”
崔妩只是盯着车帘:“倒是出来让我瞧瞧。”
四周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原本畅通的街道就这么堵在了一起,路人走不通,正想抱怨,看到护卫们雪亮的大刀, 也不敢出声,互相打听起生什么事了。
车帘被掀开,出来的是一个结着双丫髻,瓜子脸, 嘴巴尖突突的丫头。
“什么人在此挡路, 我们这是要去给府尹娘子贺寿的,耽误了时辰, 哪个开罪得起!”她声音脆亮, 一下吸引住了来往的行人。
居高看着那些行人目光变得敬畏艳羡,这豪奴有些得意, 继而才看向崔妩。
这骑马的显见是个娘子,只是帷帽遮着脸,看不清是何长相。
“让我瞧瞧马车里的人。”崔妩仍旧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