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後,柳嫣然昏沉佣懒地斜躺在摇椅上休息打盹,现在的她,已经是挺着六个月大肚子的孕妇了,镇日吃饱睡、睡饱吃,彻底力行戚名绍的命令,休息再休息,结果换来直线上升的体重,人也愈来愈容易疲倦懒散。她唯一的运动,就是等待夜归的老公戚惟杰,伺候他上床。
也不晓得他遇上了什么麻烦,这些天变本加厉,都是喝到烂醉如泥才进门。一回来不是发酒疯,就是抱着她又哭又闹的,夜里恶梦连连、呓语下断,嘴里老嚷喊着魔鬼啦,他回来了,复仇之类的,实在令人担忧。
白天逮到机会问他,他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碍於戚名绍,她也不敢多加探询,免得他们父子又衍生口角摩擦,真不知如何是好。
最奇怪的是,戚惟杰连班也不去上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公司里的高阶主管心急如焚地找他,他硬是不出面,一味地躲在房里拒接任何电话。她一边要替戚惟杰应付公司的催促电话,一边又要隐瞒着戚名绍,两头忙着,搞得她神经紧张、疲乏不堪。
下意识里,她老觉得有场风暴正在形成,即将席卷现在平静的生活。她惴惴不安、紧张戒慎地等待着。
“姊,我回来了。”
一声叫喊,打断了她的寤寐,她意外地睁开眼。
“巧眉,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吗?”
柳巧眉不答,愁眉不展地坐到姊姊脚边,把头趴靠在她的腿上。
“有心事?”柳嫣然细端妹妹苍白的脸色,关心地问。
“惟杰最近怎么样?”她答非所问的。
“情绪低潮、脾气暴躁、天天藉酒消愁,他和你的心事有关吗?”柳嫣然据实以答。
“他有没有提到公司什么的?”她再问。
“没有。公司出状况了,对不对?”是问句,也是肯定的。
柳巧眉沉默片刻,又莫名其妙地问:
“那戚伯父好吗?”
“他没事。巧眉,你把话说清楚,别再扯些有的没有的。”柳嫣然托起妹妹的下巴,严肃地命令。
柳巧眉低垂眼帘,思忖半晌,才嗫嚅地低语:
“姊,戚大哥没死,他回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柳嫣然瞪大双眼,吃惊地再问。
“戚大哥没死,他回来了。”她肯定地重复。
“哦!惟纲他没死……他没死……这太好了,爸爸要是知道了,不晓得有多高兴。那……他人呢?怎么不回来呢?”柳嫣然惊喜万分,迭声下停地说道。
“他现在叫仇刚,是美国琼斯集团的总裁。”
“哦!琼斯集团?”柳嫣然讶异的。“那不是你公司吗?”
柳巧眉点头,抱着柳嫣然委屈地诉说:
“对,我还是他的秘书,可是他却不认我,瞒得我好苦。”至此,她终於也明白了,当初为何她会被升迁调换部门,原因就在戚惟纲身上。
“那你又怎么知道,仇刚就是惟纲?”这事有点复杂,她不解地问。
“姊,戚氏就快被琼斯集团并吞了,”柳巧眉答非所问。
“怎么可能?”柳嫣然失声的,只因妹妹带来太多的意外了,令她有点措手不及。
“你可以问小哥。姊,另外我想请你找个机会,问问小哥一件事——”
“什么事?”柳嫣然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戚惟杰平日的反常现象,原来这就是他反常的原因。
“那年爬奇莱山,他和戚大哥两人去夜游,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戚大哥为什么会失足掉下山崖呢?”
柳嫣然不解地望着妹妹问:
“巧眉,为什么你忽然想到要问这此陈年旧事呢?”
“当年大家只忙着要找寻戚大哥的尸体,却忽略了调查失足坠崖的原因,後来小哥也没能交代清楚,这事另有蹊跷。”
“可这事都过了十年了,现在再去挖它,有何意义?”
柳巧眉娥眉紧蹙,笃定地说道:
“我总觉得只有打开这个谜底,才能解释仇刚的行为。”
“仇刚他——”
“是的,他用仇刚之名回来报复的,而不是回来和我们团聚的。”她幽幽地说。
“报复?巧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柳嫣然再次惊讶的。
柳巧眉点头,眼光清澈晶莹地仰视姊姊柳嫣然。
“姊,暂时瞒着戚伯父,我怕他承受不住剌激。”
语音方歇,戚名绍自个儿推着轮椅从房里出来,脸色铁青的,手上拿着报纸、一张公文纸及一叠资料挥舞咆哮道:
“去!把那个兔崽子给我找回来,快!”
一小时的光景过去了,戚惟杰满脸憔悴、浑身酒气、一身邋遢地回来了。
柳嫣然则焦急地守在门口,一看到戚惟杰下车,立刻移动她笨重的身子迎了过去,焦灼万分地叮咛丈夫:
“惟杰,爸正在发脾气,进去後,你千万下要再顶撞他了。”
“老婆,你放心,我不用顶撞他,他就已经七窍生烟了。”戚惟杰满不在乎的,顺手揑捏柳嫣然的脸颊,然後又轻拍她隆起的肚子。“儿子,今天乖不乖?”
尽管这个婚姻不是他所要的,但日复一日他倒也坦然接受了,经过这些日子,他发觉唯有在柳嫣然的怀里,他才有片刻宁静。无数个夜晚的恶梦,没有她的温柔安慰,他支撑不下去,内心里虽有些懊悔过去浪荡的行径,伤害了对他一往情深的妻子,不过他不会让她知道的,因为这关乎於男人的自尊。
“惟杰,公司出事了,是不是?”柳嫣然一脸担忧的。
戚惟杰笑笑,迳自转身大步踏进客厅,准备迎接父亲的怒火。
屋里头,柳巧眉正柔声小心地安抚着盛怒的戚名绍。
戚名绍一见到戚惟杰进门,立刻转动轮椅向前怒骂: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公司为什么会亏空?为什么百分之七十的股权会落到琼斯集团手上?还有这张法院寄来的房子查封通知,又是怎么一回事?说!”戚各绍迭声不断地质问,一把将手上的文件丢向戚惟杰,文件顿时四散飞落。
“反正就是亏空嘛!没什么好说的。”戚惟杰倔强地回答。
“兔崽子!我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打下戚氏这片江山,你就这么三两下把它给毁了,好,你有本事!”戚名绍气怒攻心地咆哮。
“我是被陷害的。”戚惟杰僵硬地说道。
“你是猪啊?你在商场上混了几年了,还不懂判断真伪吗?假如是你大哥的话,他才不会上当!”戚名绍大声叫道。
“大哥,大哥,在你心里就只有大哥!那我算什么?”戚惟杰爆发地叫嚷。“爸,我也是你儿子,为什么你就不能用公平的态度来看待我?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你在说什么鬼话?”戚名绍气喘地怒吼。
戚惟杰失控地发泄他心中沉积已久的不平,他逼近戚名绍又道:
“对,他最聪明、最优秀、最孝顺,而我只不过是只墙角上的臭虫,是你的眼中钉!他是天,我是地;他是金银,我是破铜;他永远是第一的,而我永远都是那个最烂、最没出息的,我连他一根寒毛也比不上!”他激动嘲讽地呐喊。
戚名绍不能置信地问:
“是谁灌输你这种观念的?是谁?”
“我有眼睛可以看,有心可以感受。我发过誓,有朝一日我会跳开他的阴影的,我会向你证明我的能力,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打败那个野女人生的私生子!”他咬牙叨齿的。
戚名绍闻言一怔,火爆地急问:
“什么野女人?什么私生子?你给我说清楚!”
“别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做尽坏事。”他鄙夷地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戚名绍大叫。
戚惟杰未答,迳自沉浸在痛苦里。
“我拼命地努力工作,一心想拓展戚氏,结果呢?还是败在他手上,他像是地狱来的掠夺者,抢走我的一切。我输了,输得一乾二净了,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一抹泪光隐在眼眶里:他步履跟舱地踏上楼梯,踬踣地消失在楼梯上……
柳嫣然立刻跟了上去。
戚名绍坐在轮椅上,双手捣住老睑低声饮泣;他痛心疾首地呜咽喃语: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是恨铁不成钢……”
柳巧眉含着泪水,环抱著形影佝褛的戚名绍,给他无言的安慰。
“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啊?”
老人虚弱的自语飘荡於空气之中挥散下去,谁又能给他答案呢?
“尝到苦果了?”
乔以踏进戚惟纲的公寓,“啪”的一声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戚惟纲丢了个“免开尊口”的眼神给乔以。
“复仇的滋味如何?”乔以不怕死地在老虎嘴上捋毛。
“乔以!”他十足警告的口气。
“戚氏企业上下已经连着十天找不列戚总经理,董事会也已经是鸡飞狗跳、群龙无首,再这样乱下去,恐怕就真得关门大吉了。”乔以报告最新状况。
戚惟纲文风不动,沉默地吞云吐雾。
“听说有几个股东还闹上戚家,要戚老先生出面承担一切责任。”
“他不是生病了吗?”他一怔,终于暗哑地开口了。
“不错!但他毕竟是个强人,有着超强的意志力,硬撑着虚弱的病体,也要出面替小儿子收拾烂摊子。”
戚惟纲扬眉,一副询问的眼光投向乔以。
“下星期二早上十点,戚氏召开股东大会,由戚名绍主持,他希望会见琼斯集团的仇总裁。”乔以说道。
闻言,戚惟纲起身,到酒柜倒了杯喊士忌一口饮尽,内心却波涛起伏、翻剩卜已,片刻後,他咬牙地说:
“戚氏股东大会,你代表我去。”
“人家指名道姓,要见的是仇总裁,我算哪根葱?”乔以调侃道,言下之意是在挪愉戚惟纲。
“乔以!”他忍耐的。
“好好!我去就是,谁叫我领人薪水听人差遗的,不过……提醒你,逃得了一时,躲不过—世,该来的总要去面对。”乔以义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规劝好友。
“我正想找人打一架,你相信吗?”喊惟纲凶恶十足的。
乔以不为所动,继续勇敢地进言:
“你是打击了戚惟杰,可结还是未打开啊!回家吧,早点回家才能卸下你心头的重担,别让仇恨扼杀了亲情、爱情,要你是聪明人,如何抉择你很清楚。
这几年,”恨“是支撑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现在要将之抛诸脑後,谈可容易?
如今他成功地报复了,却尝不到丝毫胜利的快感,充塞胸臆的只有失落、空洞。下一步他要怎么走呢?
刹那间,他想起年迈的父亲、哀痛的巧眉、狂怒的惟杰、善良的嫣然,几个影像不停地在眼前交错盘旋着……椎心的疼痛、百感交集的滋味,再次冲击着他疲累不堪的灵魂……
他不愿再想了……
哈!哈!这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哪!蓝妮放下手上的报纸,乐不可支。
戚惟杰,你也有今天!她都还没行动展开报复,他就先垮了,这也许就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一想起他的绝情,她就一阵心酸、怨怼。几年的交往,所有的真情付诸流水,换回一身伤痕,而她也只能怪自己当初自视过高,以为能驾驭这匹难驯的野马。谁知她也和其他女人一样,落得被离弃的下场,这叫她如何下怨、下恨呢?
自那夜戚惟杰给她的羞辱俊,她就千方百计地想整垮他,以泄心头之恨,奈何却无从下手,未料,倒让别人得了先机?
戚氏企业一直是戚惟杰的最爱,如今被琼斯集团并购了,可想而知,这对一向心高气傲的戚惟杰莫非是一大打击,她倒真想瞧瞧他现在的模样。
或者她该打个电话,好好地奚落慰问他一番。
拿起话筒——半晌……她又颓然地放下了——
何必呢?他都落到这田地了,她又何必落阱下石?即便是她逞口舌之快,又能讨回什么公道?内心的创伤也不见得能抚平,仔细再回想,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情路本就难走,爱上一个用情不专的男人,注定是要受苦的。如今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她是不是该放下了?
蓝妮再拿起掉落的报纸,渐渐地释怀了……
忘了你我做不到 第九章 作者:杜桦
位於石牌半山腰,有幢古老朴拙的建筑物,背山面向台北盆地地矗立著。房子四周树木浓荫,环境幽静清雅,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这是一所专门收容治疗精神病患的私人疗养院,医疗之好、设备之全、收费之高,非一般市井小民所能负担的。
这日,戚惟杰为了逃避,再次来到疗养院里,站在隔离病房外痛心地注视里头神智不清的母亲,心底恨死了老头子的寡情无义。就是冈为他的背叛,严重地打击了深爱着他的母亲,才造成她的精神分裂;老头子更是狠心地将母亲丢到冰冷的疗养院,长达数十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而这一切,都要怪罪戚惟纲他们母子,老的抢走母亲的丈夫,小的夺走父亲的关爱,最後连他戚惟杰所爱的女人也不能幸免。提到这种种,戚惟杰悲愤交加……
“惟杰,我们回去吧!”
突如其来,身边响起温婉、轻柔的嗓音,他霍然转头,讶异地扬起眉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
他望着妻子柳嫣然秀丽的容颜,原来起伏不平的情绪,竟奇迹似的平静了下来。
这些日子来,每当他从恶梦中惊醒,身边永远都有一双忧心的瞳眸注视着他,以及无尽温柔的抚慰。他发觉唯有在妻子身边,他才有片刻宁静、安全,他需要妻子大量的感受之後,柳巧眉的影子日渐淡远,可惜的是,他尚不自知这微妙的心理转变象徵着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