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回办公室,王秘书给杜秋端咖啡时,面上淡淡带着笑。杜秋问她,道:“你笑什么?开完会就在傻乐。”
王秘书把笑抿了抿,偷瞄她的脸色。
“没事,你说吧,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我在想您肯定看不上那个明星,因为和您先生完全是相反的风格。”之前有一次叶春彦开车来接杜秋,匆匆忙忙一瞥,看了个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不该多看的长相,好像不花钱又看了太久,总像是占了大便宜。
“你说他啊。这倒没什么关系,工作归工作,审美归审美。我选代言人肯定不选他这样的,他还挺丧气的,一个好端端的平价速食。和他扯上关系,充斥着不屑一顾的气息。”
“可是您喜欢。”
“对啊,我就喜欢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因为提起了叶春彦,杜秋还是不由自主要微笑。今天连着好几个会,中午不回家吃饭,为表歉意,便差人给家里送了一束花。
花比邮件晚了一步到。叶春彦一向通过邮箱和出版社联系,每天查收两次。中午有个陌生的发件人给他发了一封邮件来,标题是‘你的婚姻很可靠吗?’
看着像是情感咨询类的广告,其实倒应该是熟人。因为邮件里附了一张图,是撕碎的体检报告单封面,用胶带重新粘了起来。自然是杜秋的体检报告,上面有就诊日期,就诊时间和体检单号。
略有经验的人就知道,可以联系医院,用体检单号、病人姓名再加上身份证号,要来体检报告的电子版。不管发邮件的人是谁,都是暗示叶春彦这么试一次,他也确实做了。
私立医院就是服务到位,一通电话过去,他称是病人丈夫,确认了相关信息,半小时候后他就收到全套报告,打印出来,在沙发上翻开。还是他知道那些事,杜秋的身体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有许多隐患藏着,像是有乳腺结节,还有乳腺癌的家族病史。她的子宫肌瘤在同龄的病人里也算小的,只是不得病自然更好。顾医生给的医嘱自然是戒烟戒酒,少压力多休息,也不见得会听。
他留心的是体检的是日期,三月中旬,那显然是早于他们结婚的日子。那她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了。她果然是骗了他,刻意在他面前演戏,又是兴师动众看医生,又是忿然作色,又是几欲落泪,到底还是博取他同情,让他同意结婚。也难怪没去她熟悉的医院见顾医生,原来是怕露馅。
叶春彦有一阵眩晕,扶着椅子坐下,缓了缓,起身回房间,拿出小提琴来拉。等杜秋回来时,他已经拉了一下午的琴。汤君都捂着耳朵抱怨道:“爸爸今天一直在拉琴,猫都不能睡觉了。”
杜秋皱了皱眉。他心血来潮自然不是不好, 琴也拉得不坏,只是乐色格外凄楚,像是一阵时高时低的呜咽。她进去敲门,等他放下琴,才道:“怎么了吗?今天一直在拉琴。手酸吗?”
“没事。”她不信,去碰他按弦的手指,他略微躲了躲,显然是磨伤了。她立刻把汤君叫来,让她给自己爸爸贴创口贴。又召保姆到面前,嘱咐道:“帮忙看着先生点,他手指受伤了,没什么事就别让他动手,最好饭菜也送到他面前。再不行,你打电话给我,我来喂他吃饭好了。”
“哪有这么娇贵?”叶春彦笑了笑,手指上用的是汤君珍藏的宝贝,创可贴正中印着个笑脸。
“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娇贵。”这话说得他更无可奈何了,食指一搭太阳穴,创口贴上的笑脸正对着杜秋。她的眼睛从他的手上慢慢移到脸上,真稀奇,已经她的人了,每次却总是看不够的样子。她问道:“你好像不开心,到底什么事?”
“你最近公司的事忙吗?”
“还行。”
“那就是有点忙,等你忙过了这一阵再说吧。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我只是在意你的身体。”
“为什么这么问?我最近挺好的。”
“那真的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的着,你的病。”他把头偏向一侧,送来的是红白两色的玫瑰,喷了点水,正娇艳欲滴。花瓶也是他们结婚时的贺礼,从他的角度,两只依偎的鸟只能看到一只。 “对了,还有谢谢你的花,其实你也不用总送这种东西来,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花。”
“那你呢?你喜欢花吗?好像我送你的所有东西,你都没说过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不置可否,仍旧是微笑,起身穿过走廊回房去,两侧贴的是暗红色的腊叶印花墙纸,落在他眼睛里是灼烧着的浓。她坐着没动,只是盯着看他的背影,拿手指一框,也是一幅画。
不说不问。他显然是知道什么了。杜秋想到一个俗套的笑话。甲对乙说,我知道你做的坏事了,你最好坦白从宽。乙反问,你知道哪一件了。
她对叶春彦说过的大小谎言自然不止一处,缝缝补补也瞒到现在了。叶春彦聪明,又聪明到擅长为爱装傻,但看着他倦倦的伤感,她也不是不心疼,在客厅踱了两圈步,还是决心把话说清楚。
她去偏厅找他,正巧见他手里拿着个蜂蜜罐子。一看包装就是知道是老房子带来的,只在夏文卿来的那天开过。她问道:“你拿蜂蜜做什么?”
“还是上次夏文卿来买的,不用掉也浪费,我准备看看菜谱,有没有合适的甜点能做。”他又特意点了她一下,道:“你就不要吃了,身体最要紧。”
“也不差这么一点,尝尝味道是无所谓的。”她笑着上前一步,拿调羹用蜂蜜罐子里挖了一勺,凑在嘴边,舔去淌下来的两滴蜜。勺子竖在他们中间,她把自己尝过的位置压过去贴他的嘴唇,他也探出舌尖舔了舔。
她问道:“什么味道?”
“太甜了。”
“你是不是要有话要对我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真的有心思处理这些事吗?”说这话时,他的笑意是带些讥嘲的。
眼神冷了一刹那,他原本摸着她耳后碎发的手,完全是挑衅般,滑到后面,强硬而冷酷地捏住她后颈。她已经够高挑了,他又再高一头,冷冰冰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
她想躲,却避无可避,他的手掐着,根本动不了。对上他的眼神,堪称阴郁狠戾。他似乎要发怒,且有理所应当要发怒的道理。
她瞪大眼,有片刻愕然,见他的睫毛一颤,眼神又转柔了,像是一个滔天的浪打起来,又拍在水里,消弭于无痕了。
他笑了笑,摩挲着她肩膀,又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说道: “好了,好了,我们没事的。你先等我把菜单定出来啊,要不然过几天没饭吃了。”
很久之后在回忆中,杜秋意识到他们的婚姻是在许多次欲言又止中出现的裂痕。可如果当时就把话说开了,在坦白中他们也未必能求得解脱。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走在不同的岔路上,只是短暂地在一个路口处相逢了。
第73章 你自愿给你男人当避风港,那风吹浪打你,不是应该的?
自从财务部变了天,穆总监退居二线,换了赵经理上位,市场部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赵经理投桃报李,第一个变动就是缩减了市场部的交通补贴,名义上说不能搞区别待遇。大家都在犯嘀咕,猜以后市场部的预算肯定打折扣,搞不好要财务被打回来三四次。
不少人都屏息凝神等着杜秋回击,可她却像是无知无觉,依旧平心气和来公司。好几次都有人看见她笑眯眯地和夏文卿在电梯口聊天。
于是又多了一样猜测,不少人觉得杜秋是结了婚,阴阳调和了一番,心气不如以前了,只满心做她的好太太去了。更有甚者,怀疑她今年保不准要怀孕安胎,把位子让出来。
这样的话,姜媛媛是一概不信,并且绝不让手下人这么议论。她在职场一向是这个原则:少说多做,尤其不能把上司的私事当娱乐新闻聊。杜秋看着平易近人,但不是没脾气的人。
领导的手段要从秘书身上看。王秘书这段时间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她口风紧,但姜媛媛也看出些端倪来。王秘书会两门外语,平日的一项职责就是和银行、投行、咨询之类的机构打交道,这段时间她往跑得勤,显然是帮着杜秋出去拉关系。
钱老师那件事已经大事化小来,证据虽然有,但不构成职务侵占,工作虽然保不住,但人是肯定能放出来的。穆总监虽然不在财务部当家,但人看起来也不算颓败。这些事背后显然是杜秋在运作。
其实夏文卿斗到明面上来,姜媛媛并不看好。他到底是初来乍到,不比杜秋内外经营多年来,关系网织得密。她不贸然出手,可能是不像面上难看,也或许是顾忌杜守拙的意思。无论是什么打算,姜媛媛都对杜秋毫不担心。再说本就是神仙打架,她拿工资吃饭,也就懒得瞎操心。
新代言人的接洽并不太顺利。苏某那边要价也不算低,经纪人更是吹得天花乱坠,说他之后还要进组,两部大投资古装一拍,市场一打开,身价一提,代言价格就不一般了。现在签个两年合约,倒像是他们捡了个便宜。
姜媛媛当然不吃这一套。新的代言人一旦选定,立刻就要重新设计包装,下线铺货,投放广告。又是这季度主推的新品,库存量大,一旦艺人方面出现问题,所有积压库存都只能销毁,损失巨大。
出了公关危机,他们当然能和艺人方打官司赔钱,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动辄上亿的损失,卖了这个小明星也赔不起。之前就有一个案例,全靠拖字诀,大不了公司牺牲个艺人,平商家的气,拿资源再捧个新人出来。
所以是慎重再慎重,姜媛媛向经济公司要了数据和资料还不算,又找了家背调公司去查,拿来的结果,她也不满意,全是含糊其辞。什么形象还算阳光,暂时未发现隐婚生子,暂时未发现偷税漏税。
这家背调公司是姜忆找的。他们自从上次的事,尽量避免私下相处,就算有问题,也尽量放在部门例会上,开诚布公地聊。这次实在是时间紧迫,临近下班,她看见姜忆背着包从办公室门前经过,忍不住出声叫住他,“方便聊聊吗?边走边说。听说你昨天九点半才走,今天再让你加班也不道德,我就几句话,路上能讲完。”
姜忆笑道:“其实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工作嘛,应该的。”
姜媛媛与他一起进电梯,道:“我觉得这个评估报告做的不够仔细。都是他的经纪公司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还是要再仔细调查一下。这家背调公司行不行啊?”她又点出了报告中格外含糊的几处,“里面连张照片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网上找了点东西来应付我们。”
姜忆点头承认,也说了几个难处,时间紧迫,钱又不够。“确实不怎么样,但也要看预算嘛。这种预算下,已经是很价廉物美了。”
“不行,你再去催一催,合法情况下,我需要他更多的私人生活信息,包括有没有隐婚生子。背调公司不行的话,我就让杜总再批一点预算。”
他面带难色道:“现在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经纪公司也知道我们偷偷做背调,要么提前和背调公司打点好, 而且这种背调面上说是合法,可让经纪公司知道搞不好让他们倒打一耙,我们反而麻烦了。”
“那你先找几家候选公司,每一家都去谈,但是告诉他们还有其他几家在竞争。这种同行争一个项目,肯定会互相说坏话,但坏话一般是真的。然后我们再开个会,看看到底选哪一家。”
姜忆笑了,也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姜媛媛在这种事上到底是他的前辈,有许多不便明说的经验在。他们又聊了些细节,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公司外面的十字路口。他这才想起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开车啊?”
“最近都不开车。肺结节这病也不能太累,我老公最近有空,就让他来接。”聊起家事,她脸上又浮现起好太太的一丝柔情了。她抬手一指,一辆白色沃尔沃正在对面等红灯。
姜忆眯起眼看驾驶座,姜媛媛的丈夫好像又胖了些,或者是安全带让他不富裕的脖子更短了一节。
“你丈夫来接。那太好了,我正巧有话要和他说。”他飞快地贴过去。捧着她的面颊,吻了上去,又抬起挑衅地望向对面,很确信她的丈夫看见了这一幕,“我要和他说,他配不上你,我才是更适合你的男人。”
外面有人在敲门,狄梦云起身时就知道不是夏文卿。他叩门才没有这么客气礼貌。门一开,叶春彦站在外面。“你好啊,狄小姐,我们应该算见过面吧?”因为他身量高,还略微朝上一瞥,怕头撞到门框。
“婚礼那天见过面。”狄梦云微笑着,急忙把他迎进门,端点心,倒热茶,热情到假惺惺。他看破也不说破,只是一味道谢。
杜秋的男人。她暗暗给他下了定义,倒不是轻蔑的意思。是他看着就太贵。要明码标价的话,就是摆在商场橱窗里陈列的奢侈品,顶上还务必要打两个小灯,照得清清楚楚。他穿一件黑色的长裤,手搭在膝盖上,戒指上的宝石被这暗色的背景一衬,蓝得格外剔透。
她正大光明盯了他一会儿,称赞道:“您真好看。真羡慕啊,杜小姐搂着您出门,可比拎着名牌包出去要气派多了。”
“客气了。有些事想和你说,你坐啊。”他反客为主一伸手,紧盯着狄梦云坐在对面,才继续道: “你对杜秋是不是有意见?不对,你对她是不是有怨恨?”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是不是有误会?我和杜小姐已经把话说清楚。”
“你妈的那件事,她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是责任也不完全在她。你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补偿你,而不是这样偷着报复她。真的有意义吗?她现在只是没细想,或者是察觉了装不知道罢了。”
“我去给您再倒点水吧。要喝咖啡吗?我这里有速溶的。”她起身要走,却被叶春彦一把扣住手腕。隔着一层袖子,没抓实,但她甩了两下手,依旧挣脱不得。
“您再这样拉拉扯扯的,我就要叫人了。”
他笑道:“你请便。”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话要来教训我吗?那我肯定毕恭毕敬听着。我很尊敬秋小姐,您是她的丈夫,自然是有资格来教训我的。”
“你很尊敬她?那你挑拨她和她妹妹的关系?还怂恿家里的保姆翻垃圾桶?那封邮件也是你发的吧?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是说这一切是夏文卿授意的。”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如果有什么地方,您觉得我做的不对。请直接说,我尽力都会改。”
“你是觉得我没证据,所以有恃无恐吗?我可以立刻把那个保姆叫来和你对峙。”
“您弄痛我了。”她又挣了几下,叶春彦嫌烦,索性把她的手腕按在桌上。正拉扯着,夏文卿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他有这里的钥匙,只是平时不用,一定要她给开门。
他大跨步上前,推了叶春彦一把。“叶春彦,你在做什么啊?有家不回,在这里和我女朋友拉拉扯扯的。你是嫌我没有帽子配绿衣服是吗?你就不怕我告诉杜秋?”
叶春彦睨了眼狄梦云,慢条斯理松开手。狄梦云起身,一闪身,楚楚可怜躲到夏文卿身后去。刚才是她借着倒水的空,发消息让他快些来救场。
二对一的对峙,叶春彦也不以为然,只是略微抬了抬眼,对夏文卿道:“你的手没事了?”他指了指夏文卿的食指,自己手指上倒还绑着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