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心词深刻领会到了韶安郡主的直白,讪讪坐了回去。
“我养大了三个孩子,飞镜时常外出,能够独当一面了。黎阳乖巧是乖巧,就是过于傻气了,有时候招人烦而不自知。亲儿子呢,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爹的影响,就跟山里的狼一样,又狠又倔,长大后就把府中事一点点接了过去,丝毫不用我插手。我是乐得轻松,但有时候也着实无聊……”
韶安郡主好像确实很无聊,因为骆心词在美人榻旁的案几上发现许多街头常见的话本,有些快被翻烂了。
“什么礼佛都是编来糊弄人的,我有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妇,没那么死气沉沉。我倒是想外出游玩,可总有人跟着攀谈,不自在……”
韶安郡主说了一堆,末了,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来,与我说说你的事。说不准我能帮你什么呢?”
骆心词为她最后一句心动,但想起上回雨中廊下相遇,明于鹤说过韶安郡主是想套她的话,犹疑着不敢多与她透漏。
拖沓了会儿,她试探地问出在明于鹤那里没能得到答案的事情。
“我在奇怪……王束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被哥哥捏住了把柄……”
韶安郡主拍了拍手掌,很快,嬷嬷进来,听她说了两句话又退了出去。
她道:“这事我不清楚,不过你若好奇,我可以让人带去你父亲的书房查看,那里有个密室,里面记载了许多朝官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
骆心词大惊失色。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韶安郡主道,“你父亲是个狼子野心、密谋篡位的东西,拿捏朝官把柄,结党营私搅乱朝纲,不是很正常吗?”
骆心词无言以对,谢过韶安郡主,再想开口多打听点王束相关的事情,韶安郡主道:“与我说说林州。”
于是,等明于鹤找来,就见这二人坐在窗口用着茶点闲话家常。
骆心词怕说漏了嘴,只简单提了几句侯府老夫人的事,就刻意把话题往林州发生过的一些怪异事上带。
她给韶安郡主讲了林州孙姑娘的故事、小时候听过的山精妖怪和神仙,以及一些奇特的风俗。
韶安郡主听得挺有兴致,期间还感慨了句,难怪老夫人不愿意回京城。
骆心词喜欢家乡,见她也喜欢,越说越顺畅,心情也由阴转晴,看见明于鹤,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这场景刺痛了明于鹤的双眼,他提醒道:“你的亲事……”
“我都知道了。”骆心词一点也不担心,笑盈盈道,“哥哥为我选的,一定是最好的,我全听哥哥的。”
明于鹤预想中的崩溃、哀求,全都没有。
他盯着骆心词欣喜的红润脸庞注视稍许,浓眉一压,审视地转向韶安郡主。
韶安郡主疑惑,“怎么?我坏了你什么好事?”
第33章 把柄
“坏就坏了,有气忍着,谁让我是你娘呢。”韶安郡主仰起下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威胁,“不想我再坏你的事,你最好将所有事情都说与我知晓。”
明于鹤道:“我不是黎阳。”
“当然,黎阳从不瞒我任何事。”
“他倒是想。”
明于鹤暗讽江黎阳太笨瞒不住事情,引发韶安郡主的不满。
那孩子笨是笨了点儿,但是对她这个姑姑是真心的敬重与孝顺,比亲儿子好太多了。
可惜笨是事实,韶安郡主反驳不了。
她抚着心口顺了顺气,道:“我记着了,你等着,以后你有了孩儿,我一定仔细教导,让你尝尝我此刻是什么滋味。”
明于鹤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你想远了。”
韶安郡主立刻接下去,“是想太远了,依着你的挑剔程度,想找到个两情相悦的姑娘成亲生子,恐怕只能在梦里。”
明于鹤正欲再说,余光瞥见坐在一旁的骆心词努力憋着笑,两眼弯弯。
他应下秦椋提出的婚事,是为了让骆心词焦急崩溃,没达成目的,反被她看了自己的笑话。
明于鹤立刻不与韶安郡主争了,转向骆心词。
骆心词察觉到危险气息,急忙收敛起脸上的笑,乖巧地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念笙与我出去,哥哥有话问你。”
明于鹤的声音好似催命符,让骆心词笑不出来了。
与明于鹤出去,他定要提昨晚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不想与明于鹤单独相处。
“念笙留下,与母亲继续说林州的事。”韶安郡主出声,解救了骆心词。
骆心词惊喜地坐回去,装出无奈的神情给明于鹤看。
明于鹤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在一旁坐下,道:“好啊,我也听听,念笙继续讲。”
只要不与明于鹤单独相处,其余的骆心词都可以。
她想了想方才说到了哪里,张口就要继续,明于鹤道:“总说些风土人情多没意思,念笙,给母亲讲讲你那骆姓好友。”
骆心词突地打了个激灵,道:“她就是个寻常姑娘,没什么可说的……”
“我倒不知你还有个亲密好友。”韶安郡主敏锐地察觉出骆心词的不自在。
她对儿子的了解很是透彻,看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在为难人,由此猜出所谓的“骆姓好友”与面前假冒的“明念笙”脱不了干系。
她对明于鹤很放心。明于鹤说真正的明念笙平安无事,她必定是平安的。
但怎么说明念笙也算她的半个子女,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她总要关怀一二的。
韶安郡主道:“说说看,若有可能,改日请她来府中做客。”
骆心词一脸菜色,想不明白这母子俩吵架,怎么吵着吵着就将矛头一齐对准了她。
她多无辜啊!
被这母子俩锐利的眼神盯着,骆心词骑虎难下,憋了会儿,不自然道:“她、她真的没什么可说……”
“今年几岁?”明于鹤问。
骆心词:“……十六岁八个月。”
韶安郡主接上:“相貌如何?”
“……”
自夸的事情,骆心词做不来,尴尬地自谦,“很普通,看过就忘。”
韶安郡主盯着面前娇艳的面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问:“品性如何?家中都有何人?”
“品性……”骆心词搪塞不过去了,结巴了会儿,装傻略过这个问题,把家里人简单说了一遍。
“也有个哥哥。”明于鹤笑了笑,拖长嗓音,声音里多了层不可言说的暧/昧,“他兄妹之间的感情很好吗?有念笙与哥哥这样好吗?”
骆心词眼皮猛地一跳。
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她点头摇头都不合适,在心里暗暗骂了明于鹤一句,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经过这一番询问,明于鹤的心情好转了。
可韶安郡主眼看着他俩在自己面前打哑谜,而自己一头雾水,不愿意配合着为难骆心词了。
她咳了一声,道:“行了,我还没问你,这亲事,秦椋是怎么说的?”
明于鹤在骆心词面前屡次落败,但怎么样都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想被韶安郡主介入。
已浅浅教训过骆心词,他见好就收,答道:“她自是希望越早越好。”
越早将人弄到手中,她才好出了这口恶气。
明于鹤猜测秦椋会提出六月成亲,没想到她更心急,竟要五月底就行婚仪。
“五月底?”
韶安郡主嗤笑,“她当侯府是什么地方?”
这太平盛世里,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少有一个月内就从下聘到成亲全部进行完的。
“明念笙”的假的,她的身份却是真的,秦椋这样不敬的姿态,韶安郡主忍不了。
旁听的骆心词也忍不了,这态度太轻慢人了。
她才被这母子俩放过,就听他们谈起自己的亲事,竖起耳朵听了听,更加安心了。
母子二人都不满意这桩亲事,真好!
骆心词还想听更多,可没说几句,外面有侍女匆匆叩门,道:“郡主,小侯爷,太子与黎阳小公子来了。”
骆心词识趣地退下了。
婚事虽然定下,但知道肯定成不了,骆心词就不担心了。
她算了算,婚期前还有许多流程,等王凌浩落水之疾“康复”之后,少不得要亲自登门。有明于鹤护着,她还有许多见到王凌浩的见面,还有时机诱导他查证当年旧事。
如今骆心词在外人面前也是重病的状态,不能外出,她就专心寻摸起王束的把柄。
韶安郡主依言让人将她带去了武陵侯的书房,也就是她第一次与明于鹤见面的地方,那儿果真有一间密室,里面藏有许多宝物与信件。
骆心词不敢乱看,在嬷嬷的带领下查看了王束相关的内容,发现均是些官职的调动。
她看得懂每一个字,但想不通这些怎么就成为了王束的把柄。
经过那日的相处,骆心词对韶安郡主没那么惧怕了,实在弄不明白,特意挑了时间去请教她。
然而韶安郡主也看不明白,道:“这里面都是些官场的弯弯绕绕,我已很久不关注了,得去问你哥哥。”
骆心词踌躇着不敢去,被韶安郡主看出来了。
她疑问道:“我瞧着他对你的关照非同一般,你也不怕他,怎么这事不敢去问了?”
骆心词否认了这个说法,寻了个机会,在庭院中堵住了明于鹤。
明于鹤早就知道韶安郡主在帮她找王束的把柄,放手由着她去了,对于骆心词查询无果,来与自己求助,丝毫不见惊讶。
他也没绕弯子,问:“那里面是怎么记载的?”
明于鹤在池边石凳坐下。
骆心词偷偷瞧了瞧不远处廊下走动的侍女,觉得青天白日里,他不会对自己动手脚,小心地坐在了明于鹤身旁。
回忆了下,她道:“说王束高中后,任职通政使司不足半年,改任了国子监教谕,而后一路高升……”
王束的仕途很顺畅,也很简单,除却最初几个月的通政使司,往后从未离开过国子监。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明于鹤提醒她,“你再想想。”
骆心词用心回忆后,迟疑道:“上面说十年前他曾主动请调京外历练,被吏部驳回。”
“他为什么请调离京?吏部又为什么驳回?”
骆心词唯一一次与官府打交道就是骆颐舟入狱那次,哪里能知道官场的事情?皱着脸想了半响,伸出手牵住明于鹤的袖口,讨好地晃了两下。
明于鹤垂下眼,扫了眼袖口纤细的手指,道:“因为秦之仪不允许。”
国子监的官职虽然风光,但并没有很大的实权,哪怕王束如今已是国子监数一数二的人物,秦之仪想弄垮他,也是轻而易举。
王束入京后,借助这门姻亲得了许多好处,但也被扣上了锁链,这辈子都只能在国子监打转,被岳丈压得死死的。
骆心词恍然大悟:“他对秦之仪不服气!”
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依然奇怪,“可是秦之仪让人驳回了他的请求,应该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了,这怎么能成为对付他的把柄?”
“这当然不能成为把柄。”明于鹤道,“我用来威胁王束的把柄与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却比它严重和复杂许多。念笙想知道?”
“想的。”
骆心词很想知道,假若她知晓了,就再也不怕王束一家用下作的手段污蔑娘亲了。
她睁大眼睛,企图用真诚的目光打动明于鹤。
明于鹤道:“想知道,可以去问母亲。你不是觉得与她相处更轻松,更愿意去问她吗?”
“……没有的!”骆心词听出他话里的矫情味道,赶忙讨好,“哥哥,你才是最厉害的,我最敬佩你了。你已经与我说了许多,再说一点好不好?”
“真的最敬佩哥哥?”
“真的!”骆心词举手起誓,满脸认真,“哥哥,你比母亲厉害太多了!”
“念笙以为,哥哥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小主意吗?”明于鹤的语调温柔绵长,内容却正相反。
骆心词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隐约觉得他又要发疯,警惕地直起身子,暗暗防备起他。
“需要我的时候,低声下气哀求,一口一个好哥哥。有了别的选择,立刻将我抛之脑后。”
果不其然,前面明于鹤的态度尚且友好,到此刻,得到了骆心词的哀求与夸赞,他的态度陡然转变。
“我今日与你解释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念笙,你与母亲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
明于鹤憋了几日的闷气终于能发泄出来,“以后还想要哥哥帮你,最好老实点。”
“……”
骆心词脑子里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