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卫太夫人的寿宴也接近了尾声,郑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相距就半条街,琥珀和沈棠宁两个丫鬟扶着沈棠宁上下马车,回到寻春小榭,沈棠宁手脚冰凉,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曹大夫看过后,说是情绪大起大伏,一时急火攻心,导致昏迷,责备道:“世子夫人有孕在身,以后莫要让她再动气了!”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愁眉苦脸。
俗话说,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两个人说翻脸就翻脸了,谢瞻倒是两袖一甩妻儿不管地走了,可怜她们主子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
这什么人,这简直就是个畜生!
沈棠宁身体不舒服,一觉睡到第二天王氏过来探望她,沈棠宁很担心昨日郑国公府的寿宴失礼,向王氏告罪,王氏说无妨,都快成一家人了,她还怀着身子,卫太夫人得知她提前离席后并未责怪,与萧家的事情也俱处置妥当。
又问她那日秦嬷嬷离开后,琥珀过去之前,她与谢瞻是否发生了口角。
琥珀昨日在门外,听到了几句两人的争执声。
沈棠宁垂着脑袋,没做声。
王氏心里叹了口气,遂未多问,关心了她几句后离开。
回到如意馆,王氏越想越觉得蹊跷,吩咐琥珀去把女儿谢嘉妤给她叫过来。
谢嘉妤对上母亲锐利的眼神,支支吾吾道:“娘,我,我听说嫂子病了,昨日哥哥和嫂子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王氏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昨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倒是门儿清!”
谢嘉妤满面羞红。
第19章
谢嘉妤满面羞红。
其实昨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苦思冥想许久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冯茹当筏子了。
当日事发后冯茹急忙对她撇清,说她并不知道绿绮乃萧砚所赠,是沈芳容欺骗了她。
倘若谢嘉妤说成是沈棠宁为了讨好谢嘉妤才将绿绮主动送给的她,而ῳ*从未提过琴是出自萧砚之手,谢瞻一直厌恶沈棠宁,这样说他肯定会把过错都怪到沈棠宁身上,不会再计较他们两个人惹是生非了。
冯茹意图祸水东引,那时谢嘉妤正满心畏惧母亲和兄长的雷霆之怒,故而不敢多言。
可事后她细细思索,她的确不知绿绮出自何处,也是萧薇来抢夺绿绮且出言不逊在先,她都动手打上了,难道还要她堂堂镇国公府的四小姐逆来顺受不成?
如果一早就把事情说清楚,那么顶多被王氏和谢瞻责怪两句,冯茹之所以隐瞒不报,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根本从头到尾就知道绿绮是萧砚的!
谢嘉妤人是被爹娘宠得娇纵了些,却并非没有底线,她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给交代了,气得王氏在这个好女儿身上拧了好几下,疼得谢嘉妤直叫唤。
“哎呦!哎呦!”
“你闭嘴!你嫂子还怀着身孕,你倒好,礼义廉耻全都忘了,叫她给你顶缸,混账,你现在立马过去,找你二哥解释清楚!”
谢嘉妤自知犯下大错,乖乖地去了静思院,找谢瞻认错。
静思院。
“你要是来为她求情,别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
谢瞻冷冷道。
王氏问过沈棠宁两人发生口角的原因,沈棠宁不肯说,王氏后来打听到,萧薇曾在卫家的园子欺负沈棠宁,正巧被谢瞻看见。
这个儿子虽不是亲生的,却也是王氏从小看到大的,旁人不知,王氏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谢嘉妤小声道:“我知道,哥哥是觉得嫂子别有用心,其实哥哥想左了,绿绮是……”
谢嘉妤把在王氏面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谢瞻听罢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谢嘉妤,你竟敢骗人!”
谢嘉妤吓得连忙跑到门口,“喂喂,说好了你不发火的,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把嫂子都给吓病了,再把亲妹妹吓病了,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敢威胁我!”
谢嘉妤悄悄打开门,一溜烟儿跑了。
谢瞻怒火平息后,脸色僵硬。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不可能看走眼。
片刻后,他叫了安成进来。
安成诧异地看了主子一眼,挠着头离开了。
要想把事情查清楚不难,只消去沈家处查一查沈芳容账上是否如谢嘉妤所言多出来三百两白银,盘问冯茹与沈芳容的丫鬟各种细节。
翌日安成就把事情查了个清楚明白。
谢嘉妤不光被冯茹当了筏子,还被她吃回扣坑走了两百两银子。
这个妹妹被冯茹哄得团团转。
此人心机之深,品质之恶劣,更可怕的是她几乎与谢嘉妤一起长大,这样卑鄙无耻的女子与谢嘉妤朝夕相处,谢嘉妤没被她带坏当真是万幸。
冯茹,留不得了。
谢瞻亲自去了一趟如意馆,要求王氏立即将冯茹远嫁。
“怎么,事情都查清楚了?”王氏问。
谢瞻查冯茹,王氏比他还早一步,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她倒要看看,儿子知道自己胡乱冤枉了人后是个什么反应,那一定有趣极了。
王氏似笑非笑。
谢瞻抿了抿唇,回道:“我还有些事,母亲早些休息。”
谢瞻走后,王氏哼了一声笑出来。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竟然从儿子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谢瞻刚出门,谢嘉妤就追了过来,大叫道:“哥哥,你走慢些,怎么样,你查明白了吗?”
谢嘉妤气喘吁吁地跑到谢瞻面前拦着,不悦道:“哥哥,你没听见我叫你吗,你查明白了吗,茹表姐到底有没有说谎?”
“你还意思提她?”谢瞻瞪她道:“谢嘉妤,她把你卖了你都给她数钱,日后不许再与她有任何来往!”
谢嘉妤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是是是,哥哥说的是!”又道:“反正经此一事我是看清楚了,平日里那些奉承讨好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而那些不言不语不凑上来的却仗义多了……哥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谢瞻甩开她的手,冷声道:“起开,我还有事。”
“哥哥,你不会还在生嫂子的气吧?”谢嘉妤觑着兄长的脸色道:“现在你知道嫂子是无辜的了,我没想到我平日里对她态度那样差劲,她竟然会为了帮我圆谎不惜触怒你。”
谢嘉妤心里很自责,谢瞻的脾气刚愎自用,他发起怒来,实在无人有福消受。
谢嘉妤突然很同情沈棠宁这个嫂子,她那样性情温柔的一个女子,怎么就摊上了哥哥这样的煞星呢?
“蠢货,她拒绝给你琴,并非为你考虑,而是不想惹祸上身,后来替你顶缸,是为献媚,因为她知道当时即使不承认我也不会信她,干脆就认错顶缸,博得你愧疚,日后找机会再说出真相。”
“你先前轻信冯氏,如今又轻信她,你个没长脑子的蠢东西,出去别说你是我妹妹!”
谢瞻刻薄起人来,连谢嘉妤都不放过。
谢嘉妤有些悻悻的,又有些生气和委屈,对谢瞻的背影喊道:“我不是蠢东西,这次我肯定不会再被骗了!哼!”
-
谢瞻回到静思院,心烦意乱,一脸阴沉。
下人们都不敢惹他,离他远远的。
安成想到那张琴已经在厢房里扔了两天了,进屋来,小心翼翼地问,“爷,那张绿绮琴……咱们要如何处置?”
谢瞻不耐烦道:“劈了!”
安成刚抬脚,谢瞻又叫住他。
“慢着。”
安成转身,竖起耳朵。
谢瞻顿了顿,说道:“若三日内她来要,就把那张破琴给砸了。”
安成出门后,长忠凑上来好奇问他,“咱们爷怎么说?”
安成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忠心道可惜,听说那可是绝世名琴啊!
“那要是世子夫人三日内没来呢?”
安成翻了个白眼,笨蛋,都不来要了,难道还要留着,更得砸了!
第20章
冯茹得知王氏要将她远嫁谢氏的陈郡老家,哭得撕心裂肺,哀求王氏不要将她嫁那么远,她还想回来祭拜谢太夫人。
王氏只语调淡淡地让她安心待嫁。
冯茹不死心,又去求了谢嘉妤,谢嘉妤干脆闭门不见,这个时候她没出来落井下石已是够给这个昔日闺中密友体面了。
冯茹陆续去求了姨母谢四夫人、表哥谢七郎,四夫人嫌她丢脸,干脆命丫鬟将她丢到柴房里连饿了三天。
冯茹在柴房放声啼哭,后悔当初没趁着太夫人还在世就厚着脸皮嫁给谢瞻做妾,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最后一天早晨她竟还有力气,趁着丫鬟来给她送饭的功夫打晕丫鬟跑了出去,她不信谢瞻当真对她无情,跌跌撞撞跑到小校场,对着当中一个正弯弓搭箭的颀长背影就扑了上去。
“表哥救我,我不想嫁回老家,表哥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求你绕我一命!”冯茹哭喊着要死要活。
长忠和几个护卫都来拉扯冯茹,冯茹使出吃奶的力气不撒手,几个护卫也不敢真伤及她,一时竟奈何不了冯茹。
冯茹见谢瞻只是皱着眉一动不动,喜极而泣,把她自寄居到谢家之后对谢瞻的情意来往数了一通,指天赌咒发誓她对谢瞻真心可鉴。
“……我自知做错了事情,可我瞒着阿妤妹妹是不想看她失望,我想阿妤妹妹能寻到称她心意的琴,世子夫人讨好阿妤妹妹却别有目的,说不定就是她故意指使堂妹沈芳容将琴卖给我!”
“我明白了!定是那次她毁坏阿妤妹妹想要的妆花缎,我帮阿妤妹妹说了几句话她就记恨我了,她、她还知道我喜欢世子,所以想要除去我……”
冯茹眼神里露出痴迷的疯态,她搂着谢瞻的腰,闻着他身上流汗的男人味道,将脸贴在他结实精壮的腰腹之间,一边流泪一边双手乱摸。
侍卫们终于掰开了冯茹的手,谢瞻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用巾子擦拭被冯茹脏兮兮的双手弄脏的白羽箭。
原来他刚刚一直在低头看的是他的白羽箭,她在眼里连支破箭都不如!
“拖出去。”
谢瞻丢了巾子,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冯茹呆呆地流着泪,被堵上口鼻拖离了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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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茹嫁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寻春小榭。
听说是嫁回了陈郡老家,男方今年四十多岁,是个有钱的布商,家里四五个孩子,去年刚死了老婆,冯茹是给人当续弦。
以冯茹的身份样貌,是能在京都里面嫁给条件还算不错的勋贵子弟,可惜她自己不珍惜谢家给她的表姑娘身份,妄图教坏谢璁夫妇最疼爱的女儿。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谢嘉妤找谢瞻认错之后,王氏罚她连跪了七日的祠堂,另罚一年的月钱,七日之后并让教养嬷嬷每天把她拘在房里教习读书礼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嘉妤肠子都要悔青了。
跪祠堂的第二日她娇嫩的双膝就红肿了好大一片,趁着休息的间隙,谢嘉妤一瘸一拐地来了寻春小榭,把冯茹哄骗她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沈棠宁。
“我哥哥说你是为了讨好我才替我顶缸,听他的口气里面,你不怀好意,好似讨好我是为了利用我似的,可我却觉得你不像是那样的人。”谢嘉妤扭扭捏捏地说。
沈棠宁轻声问:“为何?”
谢嘉妤认真地道:“我知道什么叫做献媚,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想讨好我,你肯定会想尽办法把琴借给我,若不想引火烧身,大不了编些借口,就像茹表姐那样,或者干脆说你手中并无绿绮,而不是坦白地告诉我你是绿绮的主人,当我问你借时,你却一口回绝我,惹我不开心。”
谢嘉妤承认她当初是不开心了,但是沈棠宁拒绝她拒绝得坦坦荡荡,而不是像冯茹那样表面上迎合她,背地里枉做小人。
她不好意思地向沈棠宁真诚道歉,希望沈棠宁能够原谅她。
最后遗憾地叹道:“只可惜了那张绿绮,我后来想去帮嫂子从哥哥那里要回来,竟听说下人们不识货,将绿绮当做主人不要之物拿去劈了柴!”
谢嘉妤走后,沈棠宁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乱琼碎玉。
开始时只是撒盐似的细雪,渐渐院子里枯萎的木丛与老柳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纯白,香雾雪微,清辉如练,天地间一片澄洁的银装素裹。
沈棠宁慢慢伸出手,感受着雪花在温热的掌心一点点融化,化作一滩清透的水渍。
就像那些逝去的回忆,烟消云散,再也回不到当初。
绿绮,彻底没了……
沈棠宁闭上湿润的双眼,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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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年关,府里年味儿渐浓。
王氏每日忙忙碌碌,不忘打发人去给沈棠宁裁新衣打头面,以前沈棠宁和温氏偏居西府,温氏眼睛不好,与郭氏妯娌两人关系淡淡,新年夜沈棠宁便陪着温氏在西府过,每年都冷冷清清的。
到了谢家,她才知何为大家族。谢家六房感情都很好,谢氏族人众多,每日她去请安,如意馆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忙的时候王氏脚不沾地,都顾及不上她。
沈棠宁安心养胎,近来一段时间孕肚渐大,谢家的滋补灵药养的她面色红润了不少,大夫说母子康健,她心宽体胖,揽月心里却焦灼了起来,一转眼谢瞻又十来日没来过寻春小榭,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催促沈棠宁,沈棠宁便总推说今日惫懒、明天不舒服,万一再与谢瞻起冲突会伤到孩子之类的借口,揽月觉着有些道理。
她从来没想过沈棠宁会留了心眼儿骗她,只担心长此以往谢瞻会将自己还有个夫人与未出世孩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傍晚,天光黯淡,揽月守在静思院外冻得瑟瑟发抖。
一听到下人报世子回来了,她连忙欣喜地迎上去。
“世子,我们世子夫人今日身子不大舒服,腹内绞痛,您今晚能不能去看看她,您若是去看了她,她……”
“你说什么?”谢瞻蓦地停了下来,沉声问道:“有没有请大夫,大夫看过怎么说?”
“呃……大夫,来、来过,说是没看出什么,世子夫人忧虑过重。”
“去请后街的陈太医。”
谢瞻对安成道,说罢转身出了门,径直往寻春小榭的方向。
揽月目瞪口呆。
刚刚她那是瞎编的,说沈棠宁不舒服,担心谢瞻不在意,才故意往重了说……
她、她还没来得及和沈棠宁通气!
揽月急忙跟上去,急得抓耳挠腮。
想提前回去通气,奈何她压根追不上谢瞻的步子。
寻春小榭。
屋里点着灯,暖意熏人,内室里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