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跟在她的后面,都不知道沈棠宁刚从松林中出来时,谢瞻手中的弓弩其实对准的是她。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谢瞻拿箭对准她的那一幕,沈棠宁仍心有余悸,庆幸一切只是谢瞻的恶作剧,她和绵绵都没有大碍。
以后千万不要再去招惹这个煞星阎罗王了,连遇到也不要遇到。
她抚摸着绵绵,心里默默想道。
……
沈棠宁每日给绵绵的伤腿上敷药,固定夹板,不放她再出笼子。
绵绵终日精神萎靡,无精打采,只有小灰陪伴在它的身边,沈棠宁觉得绵绵和她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
这日谢嘉妤和冯茹登门造访。
谢嘉妤的未婚夫卫桓出身郑国公府,卫谢两家乃世交,谢嘉妤和卫桓从小青梅竹马,半年前由长辈定下亲事,婚期定在谢嘉妤及笄之后。
再有几日便是卫太夫人的六十寿辰,卫太夫人喜欢丝竹器乐,尤其一首《猗兰操》,谢嘉妤便投其所好,日夜苦练,想在老人家寿辰之时当众弹奏一曲,艳惊四座。
奈何谢嘉妤平素不擅弹琴,而《猗兰操》琴音典雅,清幽深远,有种佳人飘飘兮遗世独立的味道,她弹奏出的曲子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感觉。
冯茹告诉她,若是能寻到一张音色通透清幽的琴,那么即使演奏者琴艺不佳,名贵的琴也使得曲子增色不少。
“你手中,可有绿绮?”
谢嘉妤像是有备而来,坐下就紧盯着沈棠宁发问。
沈棠宁微微蹙眉,片刻后,轻声答道:“绿绮的确在我手中,不知四姑娘为何会问起它来?”
谢嘉妤拊掌喜道:“那就太好了,我还寻思你怎么会有绿绮这等价值连城的名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想借你绿绮一ῳ*用,或者你卖给我,价钱你随意开!”
谢嘉妤对绿绮胜券在握。
没想到,沈棠宁却婉拒了她。
“抱歉,恐怕要让四姑娘失望了,我不能把绿绮借给四姑娘。”
第17章
谢嘉妤板着脸进了屋,冯茹忙迎上来问:“怎么样,阿妤你借到绿绮了?”
蝶香替谢嘉妤回道:“没接到,世子夫人说不借。”
冯茹吃惊道:“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她那个叫做锦书的丫鬟去琴行修过绿绮,后来我还去打听过,修琴的店老板和师父都说那张绿绮是真的,她怎么可能没有?”
谢嘉妤叫道:“她不是没有,她是不借!”气鼓鼓地瞪向冯茹道:“茹表姐,不是你胸有成竹地拍板说她肯定会借我吗,我都快把银子砸她脸上了,她愣是一个字都不松口,你知道我刚刚有多丢脸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沈棠宁不借,谢嘉妤就是再有钱也不能去硬抢。
之前冯茹得知她想买张名琴弹《猗兰操》,特意告诉她沈棠宁手中有张绝世名琴,谢嘉妤听了很是激动兴奋。
那可是绿绮,几百年前司马相如就是用这把绿绮琴挑卓文君,若是她手中有绿绮,何愁得不到在座所有人羡慕惊艳的目光!
冯茹还说沈棠宁有意讨好娘和她,如果她亲自去借,沈棠宁断然不会拒绝,这才导致谢嘉妤去之前信心满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挫败极了。
“可她不是有绿绮吗,有为什么不借给你,大家都是一家人,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故意欺负你?阿妤你别生气,我去给你要!”
冯茹说着立时就要起身,谢嘉妤忙拉住她道:“好了茹表姐你别去了,我刚刚都去过一次了,万一她又把你给拒了,我以后还怎么去见她?”
冯茹这才作罢。
冯茹心想,一张琴而已,沈棠宁为何甘愿冒着得罪谢嘉妤的风险都不肯借?
里面肯定有猫腻。
比起沈棠宁,冯茹更想讨好谢嘉妤,和谢嘉妤交好,不仅府里的姐妹会高看她一等,谢嘉妤还能时常向她透漏些谢瞻的行踪。
自打上次从小校场哭着跑走之后,冯茹至今都没再有机会见谢瞻一面。
她心里既怨恨谢瞻薄情,又恨自己没有沈棠宁那等绝色的容貌和孩子撑腰。
不过沈棠宁已经够美了,京都第一美人,表哥不还是对她不屑一顾,也许表哥看重的根本就不是女子的外表呢?
冯茹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她决定去一趟平宁侯府亲自探探沈棠宁手中这张绿绮的来历。
先前她在一个小姐妹的茶宴上与沈芳容有过几面之缘,想约她出来见一面倒是不难。
第二日,沈芳容如她所料爽快赴约,但听冯茹说起绿绮,沈芳容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冯姑娘既然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芳容淡淡道:“那张琴不是我沈家的,而是我堂姐的前未婚夫——忠毅侯萧仲昀所赠。”
冯茹瞬间想通了一切。
难怪沈棠宁不愿借琴给谢嘉妤,一来此琴是她昔日旧情郎的爱物,二来这琴的来历不好解释,若是不小心说漏嘴,沈棠宁竟敢把她旧情郎之物拿给她来用,谢嘉妤这大小姐可是随时要发脾气的。
冯茹了然。
但绿绮的来历和沈棠宁愿不愿借琴与她冯茹没关系,冯茹要做的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讨好谢嘉妤。
冯茹沉吟片刻,笑道:“既然是忠毅侯之物,你堂姐怕也不好再拿到众人面前了,我适才听妹妹说这张琴如今就在沈家的库房里,这样吧,你将绿绮买与我,我给一百两银子如何?”
一百两银子?这能打多少副头面,买多少珠宝首饰!
要把绿绮从沈棠宁的库房里偷出来并不难,沈芳容按下心中的激动,“原来是谢小姐看中绿绮了,那是绿绮的福气,至于价钱几何,这好商量!”
冯茹就这么从沈芳容手里买到了绿绮,谢嘉妤给她三百两,她还倒吃了两百两银子的回扣。
冯茹告诉谢嘉妤,绿绮是沈棠宁的叔父平宁侯特意为侄女买来的礼物,后来沈棠宁出嫁,把绿绮留在了家里,按理说绿绮应当是沈家的,而非独属于沈棠宁。
且冯茹打定主意,沈棠宁不可能告诉谢嘉妤绿绮乃萧砚所赠,那岂不是主动把把柄递到旁人手里?
如此,冯茹从沈芳容手中买回绿绮,钱货两讫,理固宜然。
谢嘉妤得到绿绮,喜不自胜,又赠了冯茹不少珠宝首饰,皆大欢喜。
-
腊月十五,卫太夫人六十大寿,卫府门前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沈棠宁由丫鬟们扶着,从马车上小心下来。
王氏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这是王氏第一次带婚后的沈棠宁赴宴。
卫家与谢家乃世交,郑国公卫绶与镇国公谢璁当年同为隆德帝潜邸旧臣,私交甚笃,卫太夫人的宴会办得盛大隆重,恰巧沈棠宁有孕四个多月,太医看过说胎位稳正,王氏思虑再三便将沈棠宁带了出来,接着这场寿宴一起走走亲戚。
沈棠宁跟在王氏身后,去了后宅女眷招待处。
上房,屋内早已高朋满座,熙熙攘攘,大家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王氏身后的沈棠宁。
沈棠宁也在其中看见了不少往日熟悉的面孔。
她今日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厚披风,丫鬟们帮她摘下披风,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茜红色的八宝妆花褙子,下着一条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茜红色衬得她脸色红润,肤若凝脂,光彩照人。
众人见了皆心中暗暗惊艳不已,王氏把沈棠宁引见给卫太夫人与郑国公夫人,卫太夫人惊叹于沈棠宁的容色,当着王氏的面拉起沈棠宁的手,夸得把人没入脚处,连谢嘉妤都有些吃醋不高兴了。
其他的那些贵女们面面相觑,有心思活泛些的妇人,凑到王氏这边来殷切热络地介绍着自己的女儿给王氏看。
沈棠宁出身低微,肚子里还怀着身孕,倘若谢瞻要纳妾,这样好的条件哪里去寻,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沈棠宁一一微笑着应对。
饭后,屋里实在太闷,沈棠宁胃口不太舒服,王氏便让锦书和韶音陪着她出去走一走。
郑国公府的丫鬟延引着沈棠宁去了一处僻静的小花园散步,韶音见园子里摆的海棠花好看,便央求丫鬟剪下来一朵簪到沈棠宁的发髻上。
丫鬟嘴甜,没口子地夸赞道:“谢夫人生得真美,这满园子的花凑起来都及不上您容色的十分之一呢!”把沈棠宁夸得脸色微微泛红。
“人靠衣服马靠鞍,有些人可别以为自己穿上金丝织的衣服就算是嫁入豪门了!”
几人正说笑着,忽有一个女子的冷笑声从背后传来,沈棠宁僵了一下,转过身去。
来人有四五个,为首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瓜子脸,浓眉美眸,看向沈棠宁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恨,她身后另外站着个与她同龄的贵女,看面目亦是十分眼熟。
“怎么,这就要走,你还知道自己没脸见我?”
见沈棠宁要走,萧薇快步走上前来拦在她的面前,“沈棠宁,你对得起我哥哥吗,我哥哥为了你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你呢,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金钗玉簪,谢家的富贵迷人眼,你怕是早就把我哥哥忘到九霄云外了!”
“阿薇,你还与她计较什么,有些人攀上了高枝儿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以为你千方百计嫁进了谢家,谢家人就真瞧得起你么?”
萧薇的好友苏九娘在一旁跟着煽风点火道。
“放屁!你们还好意思说,萧薇,都是你这泼……”
韶音刚竖了眉准备开骂,沈棠宁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站住,你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萧薇叱道。
“啊——”
沈棠宁痛得叫了出来,萧薇直接从后面揪住了沈棠宁的头发,狠狠扯着,边扯边骂。
锦书和韶音大吃一惊,忙护着沈棠宁去撕打萧薇和苏九娘,苏九娘和萧薇的两个丫鬟却也不是吃素的,撸起袖子学她们主子抓扯锦书和韶音的头发。
郑国公府的丫鬟一看情势不妙,忙跑了出去喊人。
园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萧薇口中骂得难听极了,什么荡.妇娼妇之类的话都骂了出来,萧薇看着沈棠宁那张受难亦美得凌乱而楚楚可怜的脸蛋,心内更是嫉恨不已,眼看抬手一巴掌就要挥下去。
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握住。
“滚!”
一人喝道,将萧薇向下一搡。
萧薇尖叫一声,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
“是谁,谁敢推我?!”
“你说我是谁?”那人冷笑。
萧薇被丫鬟从地上扶起来,终于看清楚了——
头顶上的男人剑眉星目,脸似寒霜,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狠厉煞气,不是镇国公世子谢瞻又是谁?
“谢郎!”
还不及萧薇出声,苏九娘就大叫了起来,“不是我们先动的手!”
谢瞻看过去,苏九娘脸又腾得红了,结结巴巴道:“谢、谢郎,你,你认识我吗,我,我是洛阳苏家的九娘……”
苏九娘咽了咽口水,因为谢瞻盯得她头皮发麻。
萧薇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想再骂,到底害怕,赶紧拉着还在娇羞发痴的苏九娘,不甘心地瞪了眼沈棠宁后几人逃之夭夭。
“没出息的东西。”
谢瞻讥讽她。
沈棠宁发髻全散了,金钗也溜到地上,衣衫凌乱,两个丫鬟上来帮她收拾,她觉得难堪极了,身体蜷缩在一处,垂着头一声不吭。
谢瞻皱了眉,刚要说什么,她忽然抬起了头来。
“谢谢。”她轻轻地说。
她额上和腮边细嫩的肌肤有几道红痕,下巴尖尖的没什么肉,泪水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兮兮。
郑国公府的丫鬟很快带人赶了过来,见沈棠宁浑身都乱了,道歉不迭,引着她去了最近的更衣室,到院门前时,沈棠宁扭过去头。
谢瞻仍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跟着,见她望过来,他没停住步子,没什么表情地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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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薇在谢瞻那里自讨了没趣,正生气地四下乱走。
谢瞻英武俊美,家世显赫,曾经自然也是萧薇的梦中情郎,可如今这个梦中情郎护着的却是一个辜负了她哥哥的女子,一个浪荡水性的女子!
萧薇既愤怒又难以置信,为什么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沈棠宁,沈棠宁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
就凭这一张脸就能叫所有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凭什么,凭什么,世间安能有此理!
冯茹手里抱着绿绮,坐在暖亭里。
谢嘉妤不在,让她帮忙看着绿绮,冯茹忍不住试了试音,绿绮音色果真名不虚传,有股空灵清透的声乐之美,仿若使人置身于幽冷的山林之间,这是其他任何名琴都望尘莫及的独特之处。
不知不觉弹至忘我之境的时候,忽有一人愤怒地闯进了暖亭里,指着她语气差劲地问道:“冯茹,你手下弹的这张琴叫什么?”
冯茹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忠毅侯府的二小姐萧薇,只是萧薇这态度让冯茹很不爽快,“萧姑娘,我弹的琴叫什么与你何干?”
萧薇和谢嘉妤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但大约都是心高气傲惯了,这两人素有些不大对付,是以冯茹也不爱搭理萧薇。
萧薇正满肚子气没处撒,冯茹可算撞到了她的枪口上,萧薇冲上前就指着冯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说何干,这张琴是我萧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谢家的一条狗,把它还给我!”
冯茹好歹也是谢家的表小姐,顿时勃然大怒,站起来瞪着萧薇道:“胡说八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它应你吗!”
两人撕打在了一处。
第18章
沈棠宁尚不知冯茹因为她的一张绿绮闯下了大祸。
重新装扮之后她随着郑国公府的丫鬟回到了上房,并叮嘱丫鬟不要将她与萧薇在园子里大打出手的事情告知郑国公夫人与王氏,以免坏了大家的兴致。
丫鬟识趣地应下。
午后女眷们聚在一处吃茶赏花,贵女们则表演才艺陆续为卫太夫人祝寿讨她老人家欢心,王氏等了许久不见女儿谢嘉妤,和沈棠宁闲聊道:“这孩子一转眼不晓得去了哪儿,昨日她还说自己得了张绝世名琴,要为老太太弹奏一首《猗兰操》,眼下人却没了影儿。”
又对秦嬷嬷道:“你去找找她,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听到“绝世名琴”四个字,沈棠宁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她预感的没错,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秦嬷嬷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不巧王氏出去解手了。
这段时间秦嬷嬷冷眼旁观,见沈棠宁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遂俯身压低声音对沈棠宁说道:“出事了,世子夫人快去看看吧,四姑娘和忠毅侯家的二小姐在园子里为一张琴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