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谢嘉妤特意给她打扮了一下,发上簪了一朵碗口大的海棠花,淡扫娥眉,唇上抹了一点唇脂,她的容貌原本便妩媚娇艳,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娟秀端庄,尤其一双大大的杏眼,眼波流转,站在人群之中更是光彩照人。
临出门前谢嘉妤还曾故意把沈棠宁推到谢瞻面前,笑嘻嘻地道:“哥哥你看,嫂嫂今日妆容美不美?”
沈棠宁很是尴尬,谢瞻却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出门上了马。
气得谢嘉妤在背后嘀咕着骂他,“柳下惠都没你这么正派!”
……
男子高大俊美,女子娇柔秀美,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对璧人,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谢瞻目不斜视,沈棠宁就很不自在,她以前就不怎么出门,突然被这么多人围观盯着着,她只感觉十分窘迫。
偶有路人擦肩而过,她不得已往谢瞻的身上靠去,手心碰到他的手背。
后来人实在太多,甚至有人从两人中间穿过。
人流涌过时,沈棠宁的手心再一次撞到了谢瞻的手背,这一次,谢瞻直接握住了沈棠宁的手。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常年骑射,指腹和虎口处的老茧却粗糙得很,磨得沈棠宁娇嫩的肌肤有些刺疼,沈棠宁几次想把手抽出来,他反而握得更紧。
可大约是人太多了的缘故,无论她怎么叫喊他,示意他松开手,谢瞻耳朵都像聋了一样听不到。
四周熙熙攘攘,沈棠宁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被别处吸引去,等她看向了别处,谢瞻才微微瞥眼,朝她瞅去。
只见她仰着头正不知望向何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着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欢喜。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
月光与灯光洒落在她白皙娇美的面庞上,她便这般亭亭玉立在他的身侧,明眸皓齿,乌发雪肤。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她的身上渐渐褪去少女的青涩,像是一颗桃子恰如其分地成熟到最饱满圆润的时候,却又不失甜美多汁,是一种介于少女与小妇人之间的妩媚风情,美得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谢瞻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棠宁,喉头不自觉地滚了又滚,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心里又似乎莫名地烦乱,掌心开始出汗。
但当沈棠宁扭过粉颈的时候,他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有几人笑着从沈棠宁身旁挤过去,沈棠宁忙一手护着肚子,向他身上靠了一下。
她身子软软的,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发间散发着幽幽的蔷薇花香,似乎还有一团绵软的丰盈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臂,贴着轻轻按了一下……
谢瞻几乎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身体蓦地绷紧。
沈棠宁却是毫无所觉,人群散去后,她便迅速与他分开距离,继续垂着头,跟在他的身旁。
谢瞻舔了舔干燥的唇,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又瞄了沈棠宁一眼。
其实,他承认沈棠宁长得是很好看。
若以后她生了女儿,长得像她也不错,只是不论生的是男是女,孩子都绝不能让她教养,她身上的坏习气太多,若是孩子任由她教,说不准便会被教坏。
不过虽是如此,她做人还算是有底线,至少不会像冯氏那样坏到根子里,教唆谢嘉妤,性情也安静柔顺,不吵闹聒噪。
既然两人孩子都有了,她也不想和离,如果以后她愿意努力改ῳ*掉从前的那些坏习,谢瞻觉得他也是可以凑合着和她继续过下去的。
当然——他的妥协仅仅是为了孩子而已,毕竟和离再娶一个,还不知会娶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他嫌麻烦。
但沈棠宁身上的那些习性他是一刻也不能容忍的,必须帮她改掉。
谢瞻皱眉思索着,除了抄女诫,最好再给沈棠宁找几个教养嬷嬷和女老师,教教她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转念又一想,不成,这女子如此固执蠢笨,旁人教他不放心,还是他亲自教比较好,免得她以后见着个男人就扑上去,那他就真要气疯了……
一时想得入神,两人行至一处楼阁亭台高耸的广厦之处,中央的金鱼池碧波浩渺,绣船遍布,池水中倒映着夜幕中央的一轮皎月,女孩儿们则三三两两地围聚在岸边放荷花灯。
谢嘉妤在前面惊叹道:“好美哇!我也要去放荷花灯!”
“嫂嫂,我们一起去放荷花灯吧!”
谢嘉妤说着便飞快地朝两人飞奔过来,谢瞻和沈棠宁交握的手都下意识地迅速分开。
汗水湿润,被风一吹有微凉的冷意。
谢瞻将手背到身后,佯装看向别处。
谢嘉妤拉着沈棠宁向前走,沈棠宁看向谢瞻,有些迟疑。
“哎呀嫂嫂,你看他做什么,我哥哥最不懂情趣了,难道你还想他陪你放灯?”
“不是,阿妤,我不……”
沈棠宁忙解释,谢嘉妤却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去一旁的小摊上买灯了。
谢瞻看着两人走到一处摊位前,谢嘉妤和摊老板交谈两句,买下两盏荷花灯,摊老板不知又递给两人什么东西,谢嘉妤凑到沈棠宁耳旁说了几句话。
沈棠宁一怔,而后轻轻垂下了头,没再言语。
“临远。”
卫桓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打量。
“看什么,这么入神?”他笑道。
“没什么。”谢瞻若无其事道。
“你纸笺上写的是谁,咦……怎么好像不是我哥哥?”
一个女孩子欢快的笑声从两人背后传来。
另一女子羞恼嚷道:“讨厌你,不许偷看!我写的是我父兄的名字,为何要写你兄长?”
起初那女子就笑嘻嘻地道:“荷花灯是为心上人祈福的,你不写我哥哥,莫不是还要写别人家的情哥哥,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你这小蹄子,你给我站住!”
两个女子笑闹起来。
卫桓听了片刻,笑着道:“听闻女子们放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你想去看嘉妤写了谁?”谢瞻挑眉。
卫桓摆手道:“那倒不必,我自然晓得她写的是我。”
卫桓说得很有底气。
他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卫桓比谢嘉妤年长六岁,原本郑国公夫人想给他定的是一位已经风华正茂的名门淑女,谢嘉妤尚未及笄,并不在郑国公夫人的考虑范围内。
谢嘉妤性格爽朗大方,她竟直接去寻了卫桓表白,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总之卫桓喝了她的迷魂汤,两人背着双方家长偷偷幽会许久,才被王氏与郑国公夫人发现。
而那厢岸边,谢嘉妤与沈棠宁分别写好了祈福的纸笺,点燃灯烛,将纸笺藏于灯心之间。
沈棠宁大着肚子,她蹲不下身,便手里捧着荷花灯,学着谢嘉妤的样子,闭上双眼。
年少时她也曾幻想着,日后她会为何人放一盏荷花灯。
后来她寻到了那个人,只可惜两人有缘无份。
自分别后,她嫁为人妇,他也投了定北王的帐下。
可能,这一切都是命吧。
沈棠宁睁大双眼,抬头望天。
片刻后,她面色便恢复了平静,将荷花灯递给锦书。
锦书放灯入河,轻轻一推。
荷花灯亮着幽幽的光芒,轻盈地随着池水飘向远处。
……
卫桓遇到了几个熟人,是他在宫中做勋卫的兄弟们,谢瞻和他们不熟,遂避开去了别处。
谢嘉妤就拉着沈棠宁去了长廊上观景游玩,两人也不在岸边。
谢瞻向姑嫂两人刚停留过的地方走去。
“听说放女子们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卫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都是些无聊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谢瞻皱皱眉,停住步子,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又回到原处。
这会儿没风了,沈棠宁和谢嘉妤放在水里的荷花灯没有漂流多远便停滞不前,两人买的自然都是最贵的荷花灯,是用八片缠绕了粉纱的金丝做成花瓣的模样,合成一朵荷花。
那荷花灯就静静地在水中亮着,并没有和其他人的灯盏混杂在一处。
谢瞻在草丛旁寻摸了长长的棍子,向池水中央的长桥走去。
很快,沈棠宁的荷花灯就被他打捞了上来。
谢瞻拔掉上面还在燃着的一截灯烛,抽出藏在灯心的纸笺。
不过在偷看之前,他还是有些心虚的,装作看风景一样抬头四下寻找沈棠宁的背影。
谁知安成突然就从一旁凑了过来,腆着脸笑道:“嘿嘿,爷,您放心,四姑娘和世子夫人还在廊上转悠着呢!”
谢瞻手一顿,冷冷瞪了长忠一眼。
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安成讪讪,连忙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谢瞻才放心地把纸笺展开。
莫名的,他掌心又出了一层细汗。
其实没什么,不管这纸上写什么内容,都是他意料之中的。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月光突暗,纸笺上的字影影绰绰,不大叫人看得清。
谢瞻只好换了个方向,把纸笺对着街市悬挂灯盏最多的明亮处。
只见纸笺上就写了一行,女子的字体娟秀柔润,是沈棠宁的字。
谢瞻不免凑近了些——
“仲昀哥哥,愿你福寿绵长。”
萧砚,字仲昀。
萧仲昀。
萧、仲、昀!
谢瞻不甘心,把纸笺反复、来回翻看,终于确认。
这张破纸压根就没写他的名字!
他慢慢放下纸笺,在掌心一点点揉碎。
旋即,咬牙切齿,怒气翻涌,蓦地抓起地上的荷花灯就撕了个粉碎!
第25章
“八九不离十,打一字。”
“杂!”
“何火无虫,打一虫。”
“萤火虫!”
“小时大,大时小,渐渐大,不见了,打一水中物。”
沈棠宁和谢嘉妤从金鱼池旁离开后,结伴联袂来到了岸上一处挂满灯笼的彩棚中。
彩灯的老板在亭中用彩线缀下成百上千的灯谜,规定凡猜中十个灯谜者,赠一盏彩灯,猜中三十个灯谜者,假若再射中不远处悬吊的彩环,便可得一盏制作更为精美的兔子灯。
谢嘉妤急得抓耳挠腮,“这水中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连猜了几个谜底,灯老板都摇头笑而不语,周围围观的游人们也猜不出来,沈棠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大家都不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嫂嫂,算了,我们去挑盏灯吧!”
谢嘉妤晃了她一下,意兴阑珊。
沈棠宁拍拍她的手,对灯老板道:“潮起时石子隐没水中变小,潮落时石子露出水面变大,所以谜底是水中石?”
灯老板喜道:“正是,答案乃水中石!”
又上下打量沈棠宁,眼中露出毫不掩饰地惊艳之色,“没想到这位娘子不光样貌不俗,才思更是敏捷,娘子若不嫌弃,鄙人愿赠娘子与这位姑娘每人一盏荷花灯!”
“荷花灯我们买过了,我想要那盏最漂亮的兔子灯可以吗?”谢嘉妤眼巴巴道。
灯老板指着外面的彩环道:“那不成,兔子灯需得猜中三十个灯谜,再射中彩环才行。”
猜灯谜不难,难的却是射彩环,谢嘉妤抬眼看去,只见彩环离着她至少有二三百步,都到对面的亭子里去了,其上绑着一块红纱,夜色昏暗,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清楚还有柄环在那儿伫立着。
谢嘉妤却拊掌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哥哥可是神射手,有他在那盏兔子灯还不是手到擒来!”
周围围观的士子听罢便打趣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你兄长能有多厉害?昔日吕奉先辕门射戟,三镇节度使耿忠慎百步外射杀敌军首领不过如此,你兄长怕不是耿老将军在世哈哈哈!”
谢嘉妤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昂着头挺着胸,打发丫鬟琼香立即去寻谢瞻,她对沈棠宁道:“嫂嫂,等哥哥把彩环射下来,我让哥哥把兔子灯送给你当新年礼物,你就瞧好了吧!”
沈棠宁失笑,摇头说她并不想要兔子灯。
但谢嘉妤以为沈棠宁只是客套,她这个妹妹对哥哥的箭术胸有成竹,拍着胸脯百般夸下了海口。
不多时,人群中自动地从中间分开,爆发出喧嚷的响动,一个身形高大伟岸的男人从其中走来,即使看不清长相,只看轮廓,远远瞧来也很是个极俊美英武的男子。
女子们已经开始沸腾尖叫了,无他,因有人认出来这俊帅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昔日里白马银弓过长街的小将军谢瞻。
奈何谢瞻眉眼冷峻,目不斜视,众人皆不敢上前与他搭话,只敢痴痴地在人群里仰望着他指指点点。
谢嘉妤见到谢瞻一喜,忙跑过去挽住他道:“哥哥,嫂嫂想要那盏兔子灯,需得射中对面那间亭子里的彩环,你帮帮我们吧!”
沈棠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谢嘉妤是想借此撮合她与谢瞻!
她心里顿时又是错愕又是无可奈何,谢嘉妤的好意她自然是无福消受,正待上前去赶紧解释一二,以免他心生误会,却见人群中的谢瞻忽转头看向了她。
谢瞻天生条件优越,宽肩窄腰,身量颀长挺拔,已使他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偏他这张脸剑眉凤目,是那种看一眼便能立即叫人脸红心跳的,极具男子气概的长相。
沈棠宁定了定神,意外发现谢瞻脸色似乎不大好,凤目冰冷,薄唇紧抿。
谢嘉妤话音刚落,谢瞻便猛地抓起案上的弓弩,大步走到彩线旁,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甚至都没有瞄准,只听“铮”的一声闷响,转眼那箭矢从彩环狭窄的间壁穿过,不知飞到了何处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对面的彩环“咣当”一下应声而掉。
有好事者去寻,最终发现箭竟是牢牢地钉进了亭子对面的一颗老柳上。
这可是一支没有箭镞的木箭!
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众人禁不住都用惊艳的目光看向人群中央那高大俊美的青年。
谢瞻却扔了弓弩,径直走到犹自发怔的沈棠宁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