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砚怀也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
“不错,当日我母亲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她如今也十分后悔,不该因我病重就做那样的打算。晚妹妹,其实,我早就想替她跟你道歉,又怕你不想见我。”
“还有,我家五叔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这些确实是我家长辈的错,对不起你,不敢奢求晚妹妹的谅解,只希望你莫要因那些事气坏身子才好。”
在行宫的那段时日,他听说了谢谦和温晚的一些传闻,对她真有可能做那位首辅的妾室而觉得惋惜,但又因为薛律的事,和从前自己的冒犯而不敢去找温晚,怕别人误解了,给她添麻烦。
后来,他听闻谢谦正式到温府提亲,娶她为妻后,算是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为这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子高兴。
温晚见薛砚怀如今已经恢复从前的精神和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也十分欣慰。听他如此说,无奈笑道:
“过去了,就别再提了。今日你们会来看我,我很开心。”
薛砚怀十分真诚地问道:
“如今,我在都察院,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晚妹妹呢?”
温晚想起苏心愉说的话,便摇摇头说道:
“我不懂什么朝政,薛公子还是不要为了我们冒险出头了。”
一旁的万屹倒是思虑了片刻,说道:
“其实,妹夫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不过就是家事而已,谁家没有个难念的经?况且,妹夫如今去寻生父还没回来,一切尘埃未定,那起子人如此针锋相对,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还有,姑父不是在中书省么?听说,这次除了都察院,参与此事兴致最高的就属中书省了,薛公子倒可以同他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帮一帮妹夫,哪怕,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
薛砚怀点点头,道:
“不错,那我再去找找温伯父。”
温晚想了想,说道:
“我和万屹随你一同去吧。”
她那个爹一向来胆小怕事,真要让他为女婿出头,恐怕也不一定能做到,她得回去劝一劝,就算做不了什么,千万别露了怯,给他们增加麻烦。
温晚让人备了马车,就跟薛家兄妹一起回了温府,如今薛砚怀已经开始和温晴议亲,故而都不必避讳什么。
几人进入温府,径直去了春晖堂,正在院子里打点的常氏见到温晚,刚想过去通报,被温晚拦了下来,说道:
“常嬷嬷不必了,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们直接进去就好。”
行至门口,温晚正抬手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有秦氏的声音:
“老爷,姑爷出这么大的事,不会影响老爷吧?”
温从和叹息道:
“那是必然的,他毕竟是我女婿。”
秦氏道:
“那该如何是好?老爷就不能想个法子与他划清界限么?妾身如今听见大街小巷的都在议论,说是首辅大人不认生父,如此不孝必得辞官了才能顺应民心呢!”
温从和怒道:
“你懂什么?圣上也不会许这种事发生!”
秦氏道:
“可是,圣上怎么拗得过百官和百姓呢?”
温从和道:
“你别胡说了,就算是不得已低头,也是暂时的,他是圣上的心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秦氏道:
“可是,若姑爷真的辞官,那老爷不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您怎么应付得过来?依妾身看,还是尽快跟姑爷撇清关系,就说,就说是姑爷强娶大姑娘的……”
门外的温晚听到这些,气不打一处来,推门而入,径直冲了过去,直接给了秦氏一个耳光,说道:
“凭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里乱嚼我们夫妻的舌根!”
温从和一下愣了神,反应过来后,怒斥道:
“你做什么?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温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个爹,怒道:
“什么长辈?她哪有什么长辈的样子?从前她雇山贼杀我辱我,又想将我嫁与薛律这些事,我都没有跟她计较,如今,她还敢在背后撺掇父亲做这些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顿了顿,向温从和说道:
“父亲,今日,您若不处置了她,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以后我的荣辱,一概与温府无关!”
温从和正待说什么,却瞧见了她身后跟过来的万屹和薛砚怀,
万屹脸上也是十分不悦,他向温从和抱拳说道:
“姑父,妞妞从前是看在您和几个弟妹的面子上没有与这妇人计较,但若是把她的这份肚量当成是继续欺负她的本钱,我们万府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薛砚怀看了一眼这个一手破坏了他原本与温晚亲事的妇人,向温从和拱手,面色平静地说道:
“温伯父,侄儿觉得,晚妹妹说得不错,您该考虑考虑。”
“再说,以伯父和谢首辅如今的关系,就算您公然撇清,也不会有人信,既如此,不如好好打算,如何帮他渡过这个难关,他也定然会记住您雪中送炭之情。”
温从和被一语点醒,但看着一脸无辜的秦氏,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她毕竟是晴儿和两个弟弟的生母。”
“爹爹,女儿也认为,母亲错了,”
众人回头,是温晴,后面跟着薛芙,她已经听薛芙说了刚才秦氏说的一番话,有些痛心地向秦氏说道:
“母亲,姐姐和我们是一家人,您一次次这样对她,真的错了!”
秦氏十分痛心地带着一丝不解看着她:
“晴儿,娘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么?”
温晴看了一眼薛砚怀,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可是母亲,就算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不应该利用姐姐、伤害姐姐!”
温从和终于下定决心,沉声吩咐道:
“来人,把她送回蓟州老宅,不许再回京都!”
说罢,已经有两个仆妇过来将她带回了卧房,温晴追了过来,秦氏在怒火中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温晴不闪不躲,跪在她面前说道:
“母亲,父亲送您回蓟州也是为了您好,若是您留下又做出什么不知轻重之事,必会惹来性命之忧!”
她跪着抱住了秦氏的腿,哭诉道:
“母亲放心,女儿会经常回去看母亲,若是母亲还是觉得孤单,女儿就留在蓟州,陪着母亲。”
秦氏恨铁不成钢:
“你胡说什么?你好不容易盼来这桩婚事,怎能回蓟州陪我?”
温晴道:
“为了母亲,女儿宁愿推迟和薛大哥哥的婚事,若是,若是他因此不肯等我,女儿也无怨无悔。”
秦氏闻言,狠狠地锤了她一下:
“说什么傻话!”
她阖目长叹一声,终是蹲下来搂紧了自己的女儿,说道:
“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去便是。”
第107章
不知不觉已经到九月初九, 天刚一大亮,月出和夕落就开始忙碌起来,今日是重阳, 日与月皆逢九, 日子吉祥,百姓们有登高祈福、拜神祭祖及饮宴祈寿等习俗,不仅要挂山茱萸, 还要吃花糕,喝菊花酒。
夕落敲了敲主屋的房门, 小声问道:
“姑娘,醒了么?”
温晚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 下意识地摸了摸一旁,却依旧是个冰冷的空枕头,就在她睁开眼愣神间,夕落已经推门进来,将一把刚摘的菊花插入高几上的一只白釉刻萱草纹的玉壶春瓶里,笑道:
“姑娘,今日是重阳, 您该早些起来。”
见她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床榻一侧, 夕落叹了口气, 安慰道:
“昨日姑爷不是来信说事情办得差不多, 让您不用担心,他这几日就会回来么?姑娘今儿个过节,该高兴些。”
她寻了一身木槿色的襦裙和雪青色的对襟短褙子,带着笑意说道:
“今日天气甚好, 连圣上都亲去万岁山登高览胜,以畅秋志, 昨日三爷也说要带姑娘去西山,登高观景,采些山茱萸。”
温晚摇了摇头道:
“算了,我不想去。”
从前在通州过重阳,有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很是热闹,没想到她成婚后,倒成了孤伶伶的一个人。
原本,她也可以回温府同温从和、温晴姐弟几个一起过,但想到秦氏前两日恳求了说是让她跟孩子们过了这个重阳再回蓟州老家,她就不便再去打扰他们一家最后一次团聚。
夕落给她簪了一支粉菊,见她闷闷的,猜到了她的心思,忙陪笑道:
“若是姑娘觉得这几日累了,就让三爷陪您到京都里最高的酒楼揽月阁去瞧瞧,正好街上有山茱萸,买几枝戴上,也算是应了景。”
用了早膳后,月出又拿了个食盒进来,说道:
“姑娘,这是皇后娘娘刚赏下来的重阳糕,奴婢看了一下,比咱们府里做的精巧多了,连上面捏的两只小羊也是能吃的,闻着又香,姑娘快尝一尝吧。”
说罢,她将食盒打开,整个圆圆的糕点总共有九层,像个宝塔,面上撒了一些干果,果然有两只白面做的小羊,寓意重(羊)阳。
月出切成了好几小块,一旁的万屹拿了一块,靠在温晚的额头,说道:
“愿我家妞妞吃了重阳糕,今后百事俱高!”
温晚挑眉看着他:
“这该是长辈说的话。”
万屹笑道:
“如今这府里,我比你大,不就算你长辈了么?”
说罢,又将刚折的几支山茱萸插在她的发髻上,绯嫩欲滴的小红果如同一串红玛瑙嵌在云鬓上,他满意地说道:
“这是我一大早亲自去早市买回来的,就为给你插上,要知道,重阳糕和茱萸越早吃上戴上,福气就越高。”
温晚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
“多谢你为我想得周全。”
月出笑道:
“三爷一直是最疼咱们姑娘的!对了,刚才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还传话说,今日宫里有重阳宴,请姑娘去呢。”
温晚叹了口气,道:
“我不想去。”
万屹在一旁劝道:
“妞妞,越是这时候,你越该露面,大大方方的出去见人,才显得妹夫问心无愧,你别怕,我陪你一同去。”
温晚实在拗不过,才很不情愿地被月出拉着跟万屹出门,三人一同爬上了揽月阁。
这是京都城内最高的一栋酒楼,总共有七层,最高层有几个雅间,万屹不知规矩,没有提前预订,不能入内,只能带着温晚在顶楼的檐廊下,倚在美人靠上看一会儿风景。
坐在此处眺望,硕大的京都城尽收眼底,还能依稀看见远处的山峦起伏,在映着日光的几丛枫叶中若隐若现,如风景画一般。
温晚的心情也终于舒畅了一些,她接过万屹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瞧着他,说道:
“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还没有看上的姑娘么?”
万屹撇了撇嘴,道:
“怎的连你也问这个?我早就说了,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再成家才是正经。”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笑道:
“就像妹夫一样,功成名就之时,娶个像妞妞一样的娇花小娘子,多好!”
温晚斜睨他一眼:
“少拍我的马屁!不然,趁这段时日在京都,我帮你寻摸寻摸,如何?”
万屹如临大敌一般摆摆手:
“千万别!你若要操心这事,我还是赶紧回去好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掌柜的十分热情地引着人从楼梯口上来,说道:
“小姐注意脚下,您订的雅间早已准备好了,是否需要此刻上菜?”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好,有劳了。”
温晚正诧异着这声音十分耳熟,就看见郑书绫带着两个婢女微微喘着气走上来。
二人四目相对,郑书绫愣了片刻,微微欠身,说道:
“温……谢夫人,好久不见。”
温晚也是带着怔然地起身回了礼:
“郑姑娘,好巧。”
郑书绫目光扫过万屹,一丝诧异稍纵即逝:
“谢夫人也在此用膳么?”
温晚十分自然地解释道:
“跟我哥哥来此登高,看一眼风景就走。”
她原本以为郑书绫见到她,恐怕会因着最近的传言奚落她几句,没想到,这人只是对她微微颔首,说了一句“请便”,就径直进入了最里侧的雅间内关紧了门。
只不过,见她眉梢紧锁,眼神黯淡,似有薄雾笼罩在眼眸深处,唇角微微下垂,整个面庞有一层明显的愁绪,看着十分憔悴,温晚就觉得十分诧异。
她不由得悄声问月出:
“听说了郑家姑娘最近有什么事么?”
月出摇了摇头,她怎的会知道这些。
万屹见她们认识,却又气氛怪怪的,但他一个男子,也不想追究太多,便说道:
“时辰差不多了,这里客人多,咱们回去吧。”
他们刚走下了一层,就碰见掌柜的特地上来问道:
“夫人,原本订了楼上雅间的客人今日不能过来,刚好空了出来了,不知几位还需不需要在此用膳?”
三人对视了一眼,巴不得一声,立刻回去在中间的雅间里坐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