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从前也没有如此关注过一个女子,在通州时,时有媒人上门说亲,但都被他以未建立功业不会成婚为理由拒绝,对于向他示好的女子,他也一直不曾看对方一眼。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人,万屹觉得自己是有着特殊情感的,最起码,他想去了解她。
想到此,他十分笃定地说道:
“不,我想,我可以试着去……”
话没说完,突然小屋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万屹扶着郑书绫起来,又将铺在床榻上的那件大氅披在她身上,遮住她身上有些不整的衣裳。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姑娘,您在里面么?”
郑书绫随即向万屹说道:
“你快走,从那里跳出去。”
见她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窗户上,万屹怔了一瞬,立刻坚定地说道:
“我不走,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此。”
郑书绫无奈地推着他往后走,又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放在他手中,低声说道:
“听这声响,定是我家来了许多人,若是你真的在乎我的名节为我考虑,就赶紧走!”
万屹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拿好了衣裳,翻身出了窗户。
黑色的高大身影干净利落地消失不见,下一瞬,屋门被推开,一阵凛冽的寒风袭过,衣衫单薄的女子抱着双臂瑟缩了一下,不出她所料,一道极冷的怒喝响起:
“孽障,你到底做了什么!”
郑书绫从来都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大约从她懂事时,就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了,父亲从来不喜欢母亲,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所以母亲有了她之后,父亲就头也不回地搬出了母亲所住的主屋,长期宿在几个妾室房中。
慢慢的,她在没有父亲的关爱中,只是顶着郑家唯一嫡女的光环长大,看多了父亲冷眼的她也和母亲一样,从未对男子产生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想着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就因为她是个女子,不能像那几个庶兄弟一样出去凭自己的本事创一番事业,只能期望靠着未来的丈夫,给自己和家族带来荣耀,让人不敢小瞧了她。
可是此刻,她惊奇地发现,当她放弃了从前的追求之后,留在心底的竟然不是恐慌,而是释然。
所以,当她的父亲按照她的计划出现在这里时,她一点也没有了从前做错事面对他的紧张,只是佯装诧异十分平静地问道:
“父亲,您怎么来了?”
郑霖看着屋子里那张床上的一片狼藉和自己女儿不整的衣裳凌乱的发饰,以及这里尚未散去的暧昧旖旎气息,怎么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满腹的怒火就想立刻发泄出来,却又发现这里不是地方此刻也不是时候,冷声丢下一句:
“带她回府!”
说罢,也不管她虚颤着完全站不住的身体,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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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晚这段时日都在忙于自己的话本子创作,她这段时日被关夫子点醒,又被自家夫君影响,如同开了窍一般,写作水平突飞猛进,除了她自己学着写一些,谢谦也遵守承诺成为了她书肆的兼职作者之一。
她到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竟找了个全能的夫君,真没想到那厮写起这种情感类文字来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看。
唉,也怪她从前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竟然以为他是那等高冷严肃的正经人,谁知道他一肚子的墨水竟是这种颜色的。
她又细细看了谢谦昨日回家后赶出来的几页书稿,可以称得上语言超级真挚,感情十分细腻,特别是描写一些羞羞的场面时,那些点到即止却又让人浮想联翩的描述,让她惊叹不已。
温晚唤了夕落进来,将书稿交给了她,嘱咐她这一本文稿,要多翻印一些,做好销量爆火的准备。
夕落刚答应着出去,温晚就听见了她在门外唤道:
“大人回来了?姑娘就在房里。”
随即,就见到了已经换了常服的男子进来,他顺手关上门,行至她身边,俯下身去看她手里的几页纸上自己的笔迹,问道:
“怎么样,夫人可还满意?”
温晚转过头略带深意地看着他:
“你不会从前就干过这种事吧?”
男子轻笑着啄住她的唇瓣,又从缝隙中吐出几个字:
“是说这个么?”
温晚十分大方地主动回亲了他一下,然后又很严肃地点了点手上的书稿:
“不管是这个,还是写书,你都很有经验嘛!”
男子挑了挑眉,又忍不住吻了一下她在室内温暖中泛红的脸颊,面色平静地说道:
“那是自然,否则,你以为咱们两个探讨了那么久的敦伦学问,都是白费工夫么?这就叫‘学以致用’。”
温晚脸热地想一把推开他,却被男子拉起来,把她放坐在案桌上,边吻边说:
“该付稿酬了!”
吻了一会儿,又松开她,十分严肃地捏着她的小脸说道:
“记住,这种稿酬,只能付给我一个人!”
亲了好一会儿,谢谦才放开了她,将意犹未尽还仰着下巴靠过来的小姑娘抱了下来,忍住笑意说道:
“好了,该用午膳了!”
这段时日,谢谦总是中午抽空回府陪她一起吃饭,二人拉着手行至花厅,月出和夕落已经摆好了饭,温晚环顾了一圈问道:
“万屹又去哪里了?”
月出将盛好的汤放在他们两人的面前,说道:
“三爷好像一大早就出去了,并没有说去哪儿。”
温晚十分诧异:
“这人最近怎么了?莫非真的在京都认识了什么人?日日都见不着他不说,竟然还推迟了回通州,真是奇怪。”
谢谦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安慰她道:
“放心吧,他是男子,没人欺负得了他。”
午膳过后,谢谦径直去往了书房,封文适时过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说道:
“前日大人让属下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谢谦端坐圈椅上,抬手让他直说。
“禀大人,万小将军前段时日,跟郑太师长女,曾私底下多次见面,这几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郑府门外,想必就是要找郑大小姐。”
谢谦蹙眉,前日一直留意郑霖府上的拱卫来报,说是在郑府外有个人十分可疑,似乎在等人,又似乎是在观察什么,当那人的画像呈上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万屹被什么人利用了,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他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查到他们两个曾经在哪里见过面了么?”
封文一一报了上来,除了揽月楼还有皇宫,又说到了西山上的小木屋,
“听说,那日郑太师带了许多人,亲自去西山把郑大小姐接回家。”
结合着前因后果,谢谦眸光一动,顿时明白了几分:
“郑府有什么异样?”
封文道:
“郑太师如从前一般,除了中书省,去的最多的就是吏部。”
谢谦摆摆手,说道:
“我不是问他,郑家大小姐,没什么特别么?”
封文摇摇头,道:
“郑府内宅之事属下不知,但是,自从西山回来后,郑大小姐好像并未出过门。”
谢谦挑了挑眉,随即吩咐道:
“你想办法去帮帮他们。”
封文不太明白,“嗯?”了一声,却见自家大人露出一脸深意的笑容:
“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13章
转眼到了年底, 寒风呼啸,白雪皑皑,覆盖了广阔大地。南安侯府小院子里的树枝挂满银条, 屋顶堆起厚厚的雪被, 天地间一片洁白无瑕。
温晚外头罩着鹅黄绉纱粉红边小狐皮斗篷,行走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苏心愉得了通报, 早早地起身套了一件夹棉小袄,坐在暖榻上等她。
她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 又近年关,故而被景祐拘在侯府里, 平日里只能在屋子檐廊下走一走,最多逛一逛隔壁的园子,但下了雪后,怕她滑倒,就更不让乱动了。
温晚怕她在家憋坏了,只能时常去瞧她,陪她说说话。
她十分欣慰地瞧着这位丰腴的小妇人最近好像肚子又大了许多, 但是胃口甚好, 一点都不吐了, 大口大口地吃着自己特地给她带来的宫里赏下来的糕点。
苏心愉狼吞虎咽的同时还不忘点头赞道:
“还是御膳房的手艺好呀!我这是沾了首辅夫人的光了。”
温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咱们之间, 说这个做什么!”
苏心愉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道:
“不过,这回你们万家立了这么大一功劳,陛下和皇后娘娘还不开心得日日都给你赏好东西?”
温晚知道她在说什么, 叹了口气,说道:
“你还说这个, 我都发愁呢,郑书绫毕竟是太师嫡女,万屹也太高攀了,你说,他以后会不会被欺负?”
自从知道了他们两个竟然走到一起,还谈婚论嫁后,温晚惊得嘴巴半日都没有合上,她着实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万屹陪她来京都一趟,就真的相上了个姑娘,而且这个姑娘还是京都城里顶尊贵的小姐,更是从前心心念念要做皇妃的人。
她怎么也想不通,心高气傲的郑书绫怎么会看上她的哥哥,她跟自己一向来就不算对付,总不是因着自己成了首辅夫人而愿意嫁给万屹的吧?
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郑太师可比谢誉之在朝堂中的地位高多了。
温晚甚至怀疑是不是万屹给郑书绫下了什么迷魂药了,不,应该是给他们全家使了什么手段,否则为何他们两个才认识一个月,郑府就急哄哄地催着他们快些完婚,好似他家这个如花似玉才貌双全的贵女就要嫁不出去一般。
可是,万屹没有那个胆子,他更不是那样的人。
温晚最终的总结,就是郑书绫看腻了京都遍地都是的潇洒贵公子,突然就瞧上了万屹这种粗犷的小将军,和他老实巴交的傻憨样儿。
苏心愉又拣了一块梅花酥,边吃边说道: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谁不知道是郑书绫自己说喜欢你哥哥,还硬是闹到了陛下和皇后那里,请求赐婚的,又不是你们万家上赶着攀高枝,怕什么!”
她又放低了声音附在温晚耳畔说道:
“其实,我瞧着,就是郑书绫自觉陛下不会纳她,她觉得十分没面子,不想留在京都丢人,便选择嫁到你们通州去,天高皇帝远,那里又没有谁认识她,日子还能过得舒心些。”
温晚十分自嘲地笑了一声:
“可惜,鲜花插牛粪上了。”
她总觉得,万屹配不上不仅长得好看,还会各种出色才艺的郑书绫,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像一路人。
“谁说的?我看你哥哥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不仅相貌好,更是个高大威猛,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呐!”
苏心愉咧着嘴笑道:
“如今,你们兄妹俩在京都名气可大了,妹妹嫁了首辅大人,哥哥娶了太师嫡女,都在议论是不是你们万氏的祖坟冒了青烟,好多人家还说要亲赴你通州的外祖家去拜访拜访,沾一沾贵气呢!”
“……千万别!”
温晚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摆了摆手,片刻后叹了口气,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听说太后因此事还生了大气呢,说郑书绫不懂事,说不定会怪上万屹,万一连累了外祖一家,就不好了。”
苏心愉擦了擦嘴角的碎屑,说道:
“怕什么,不是说你这位小嫂子一成婚就有身孕了么?再怎么样,也有一半是他们郑家的血脉,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小娃娃一生下来,做长辈的都会没了脾气。”
“还有,”温晚不无担忧地说道,“谁都知道郑太师和圣上之间有矛盾,万一郑家被圣上抓到什么把柄降了罪,那我外祖一家怎么办”
苏心愉拍了拍她,说道:
“这个你放心,郑书绫是外嫁的女儿,就算母家出了什么事,也怪罪不到她头上,从这一点来说,她选择远嫁,倒是对的,眼不见为净嘛!”
温晚闻言,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见苏心愉才一小会儿工夫,就把一食盒糕点吃了一大半,忙说道:
“哎呀,你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
看着她好似饥不择食的样子,不禁拿出帕子给她擦嘴。
苏心愉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道:
“你不知道,现在太医这不让吃,那不让吃的,我每日都快饿死了!”
“啊,为何?”
苏心愉喝了一口水,说道:
“说是怕孩子太大了,不好生。”
温晚闻言赶紧把食盒从她手里抢过来盖上,道:
“那你必须听太医的,给我,下次不许让我偷偷给你带吃的了。”
苏心愉十分可怜地撇了撇嘴:
“怎的连你也不向着我?”
温晚安慰她:
“好啦,等你平安生下小宝贝,想吃什么我都给你送,但现在不行!”
她见这姐妹十分委屈的样子,忙岔开话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