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邻居阿姨安慰她,自己丈夫是因为工作太累才会控制不住脾气,毕竟男人承担着家里大部分支出,女人给予精神上的包容嘛。
但她头顶着纱布,嘴角带着淤青的样子实在让弥艾相信不起来。
弥女士就是她们家的顶梁柱,为什么从不打秦叔叔?
和秦叔叔离婚后,她妈也交过不少男友,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可弥艾从来没见过她妈打骂过这些人。
“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俞茵指指她的小臂位置,“你妈左胳膊上有一条刀疤,是你外公砍的,当时她怀着你快要生了,怕用药物对孩子不好,所以治疗的不太管用,到后来左手经常使不上力。”
不,她知道。
她姥姥临终前,脑子似乎糊涂了,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十年前,拉着她的手一直哭。
那时候她才知道,弥女士竟然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
“你外婆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背着你外公跑去A市,带着你妈的录取通知书,把她送上火车……哦,对了,你这个姓也是你妈大学毕业后改的,之前她一直随你外公姓。”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她抿了抿唇,用手将鬓边散落的卷发别到耳后,“我只是想说而已,你作为她的女儿,总应该要知道自己母亲年轻时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又飞快地小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去海南见一见你艾阿姨,你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都是用的她的姓她俩关系可好了——”
她说着自己都有点泛酸。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去不去全看自己。”
弥艾神色未变,只平淡地颔首,仿佛俞茵口中的那个女人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见她要离开,俞茵叫住她,“李导那事,谢谢你了,弥总。”
弥艾:?
“什么?”
俞茵沉默,“没什么。”
从工作室离开时,时间才刚过中午。
北京宽敞的柏油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白蜡树,秋风萧瑟,橘黄色树叶在枝头颤动。
弥艾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行人,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弥总,”沈林霄也被这莫名的氛围感染,开口时语气带着拘谨,“咱们回公司吗?”
“不,去……”
她一时想不起那个精神病院的地址,恰好俞茵的消息也在这时发过来。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亮起的消息。
“去A市三院。”
王姐调转车头,向郊区驶去。
两个小时的车程转瞬即逝,弥艾下车后,看见的不是一栋破败老旧的建筑,而是一群正在施工的建筑工人。
她看着焕然一新的医院建筑,抿了抿唇,“这里……已经卖给别人了?”
沈林霄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弥总,这块地是您的,医院也是。”
她老板已经有钱到忘记自己在这片寸土寸金的A市有这么一大片地了吗?
她不知道弥艾来这里做什么,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助理,她一眼就看出弥艾眼下的心情十分不好。
和那位俞导演吵架了?
看起来也不像。
“林霄,我听说这里之前是精神病院,有没有留下档案?”
沈林霄沉思了一下,点点头。
还真有。
档案室位于医院后方的一栋三层小楼里,里面的装修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道,或许是有段日子没打扫了,地砖上落满了灰尘。
弥艾支开沈林霄,自己在偌大的档案室中寻找。
漫无目的地找了一个多小时,一直沉默的系统也看不下去了。
【右手边直走第三个柜子,从上面数第三层,从右边数第一个。】
弥艾看了看自己黑糊糊的手,道了声谢。
系统别扭地哼哼了两声,随即消失。
她按照系统的指引找到那个看起来和其他文件没什么差别的档案袋,可看到上面贴的照片时,弥艾的心脏却突然“咚咚”地开始跳动。
尘封的档案被打开的瞬间,她仿佛听见那老旧泛黄的档案袋传来一声微妙的叹息。
【患者姓名:李淑贞】
【年龄:17】
【病情描述:……】
里面的描述不多,只讲了弥女士入院和出院的时间。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弥艾不觉有些怪异。
她们长得并不像,却有着相似的眼神,只是照片上的女孩直视镜头的时候,显得黑漆漆的眼珠大得晃人。
她还奇怪弥女士年轻时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看到体重时才发现,原来是瘦的。
弥艾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随即将文件塞回去。
“……”
她又把文件拿出来。
说实在的,她不想再回忆过去了,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情绪开始翻腾,弥艾深呼吸,努力平复临近崩溃边缘的情绪。
她不由得开始埋怨挑明真相的自己,如果忍住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尴尬。
她又控制不住地对俞茵产生负面情绪,哪怕明知道她并没有错。
可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为什么要提起她?
明明她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过生日,习惯自己吃弥女士最爱的蛋糕。
习惯回家后冷到骨髓的孤独和偶尔做梦时那一触即散的短暂温暖。
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她就能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张照片弄得心力交瘁。
可是这不能解决问题。
看到贝壳,她想起弥女士在夜晚的灯光下,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组装起满是宝螺和贝类的八音盒。
看到沙滩,她又想起小时候和弥女士踩水挖小螃蟹。
她想让自己忘记,却总是想起。
她想让自己讨厌这一切,可是做不到。
有关弥女士的回忆就像藏着玻璃渣的鸡蛋糕,甜腻中带着血和痛,可要是想要填饱肚子,只能强忍着痛苦将它们咽下去。
弥艾很少哭。
可这次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捏着档案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忽然出现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灰白的打印纸上,同时模糊了视线。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弓起背,扶着墙缓缓蹲下,可那酸涩的痛感却不减反增。
莫大的委屈一瞬间席卷全身。
她想问、想向那个早就离开的人控诉。
控诉她冷漠、绝情、太过狡猾,在女儿最需要母亲的时候离开,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中定格。
留下一个连最简单的饭都不会煮的废物。
可她还是发自内心地幻想着这一切都是梦,真实的她还在家里午睡,等待妈妈带着一身阳光的气息将她唤醒。
她忘记多久没有叫出那两个字了。
从前喊出来时,是撒娇、耍赖,是期待和寻求安慰,可现在只剩下无尽的酸涩与眼泪。
但她还是带着憧憬低声呢喃,“……”
那两声微弱的气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响起时,窗外的阳光忽然穿过摇晃的枝叶,照在蹲在墙角的女人身上。
光秃秃的细小枝干被寒风吹得摇曳,仿佛母亲的手在安抚着摇篮中的孩子。
第067章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
月底, 一段画质模糊的视频忽然登上热搜。
【面包牌电风扇:好帅好帅,舔舔】
【赤橙黄绿青:这场比赛我也看了,还和这辆车合了照[照片]。】
【虽然但是……:没有P图吗?我怎么在那个车上看见了FLL设计师的签名啊?不是说这位老人家只为FLL公司提供服务?】
【一二三一二:假的吧。】
【每天都好困:这车是哪家公司产的, 我怎么看不出来?】
【5555今天吃饭了吗:设计师的签名是真的, 应该是私人定制。】
宋院长回复5555今天吃饭了吗:【要是真的我把眼珠子抠下来吃了,肯定是假的, 最后一笔模仿的都不一样, 还真的, 水军吧。】
5555今天吃饭了吗回复宋院长:【?那你吃吧, 我家有辆车就是这位大师改的,签名和这个一样[图片]】
【阿丁:哈哈哈哈, 原来大师的签名也这么嗯独特。】
【上学而已:看一眼我的狗爬字突然又有信心了。】
【叮当响:这位是真有钱, 好心人v我30。】
【困困每天睡不醒:扒到车的品牌了, 和上周在米兰参加车展的那几辆样子好像, 而且车轮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轻便。】
【虽然但是……:我看过网上的视频, 据说还是第一家采用女性防撞模型的公司, 和以前的汽车有什么差别吗?】
【每天都好困:“什么东西只要填上女性两个字价格肯定要翻倍, 谁知道他们说的女性防撞模型是不是缩小版的男性模型呢?】
【一二三一二:Emmmm感觉好像是专门捞女 人的钱, 以前的车我也照样开, 没觉得有什么不行。】
【看到就催我喝水:我也感觉, 好像专门骗女生的钱, 意图太明显了。
【困困每天睡不醒:我不是水军哦, 虽然但是……它这个造型和车内的装饰,也没有好看到一看就是最标女性产品的地步】
弥氏集团内。
“经理, 果然有人买了水军故意黑我们,如果不是查到他们的IP不对劲, 观看评论的内容也察觉不出来。”
刘经理敲敲桌子,“给他们加把火,在热搜上挂一天,晚上再透露出具体研究的数据和视频。”
“好的,经理。”
刘经理坐在办公室里,手指不自觉抠着鼠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王,记得把米总比赛的视频压下去,尤其是后面那半段,虽然咱们都知道是那个选手买通了其他人,但网友不知道,很容易被煽动起来。”
“好嘞。”
与此同时,秦风来A市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弥艾。
她到秦风给的地址时,那家酒吧里的人寥寥无几,稍显空荡的吧台前坐着几个正在聊天的客人。
弥艾给他拍了张照片过去,不过几分钟,秦风就从酒吧的侧门处钻了出来。
前几天路上下了场小雪,从那之后,A市就仿佛开启了冬天的开关。
弥艾裹上了羊绒大衣,即便这样,一下车都被东北方刮来的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但秦风仿佛自己处于另一个空间里,酒吧里的客人身上都穿着毛衣,只有他一人穿了件水洗的发白的破洞牛仔裤。
肩上披一件黑红两色的飞行夹克,拉链敞着,露出贴身的白色T恤,和胸口锁骨处青色的刺青。
不光如此,脖子和手腕上还戴着冰冷冷的银色金属饰品,动作间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弥艾只是看着就替他冻得慌。
可偏偏秦风毫无察觉,带她去后台的路上还得意地炫耀着自己亲手做的手工戒指和耳骨钉。
“这上面的石头都是我在海边捡到的,让别人给我磨成可以镶嵌的大小,不过戒托和耳钉托都是我自己做的,好看吗?”
弥艾仔细看了看,点头,“很适合你。”
只是……
她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啊?”秦风闻言裹紧自己的飞行夹克,强装镇定,“不冷啊,你别看我穿得少,待会儿表演也得出一身汗。”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侧过头打了个喷嚏。
“……这是不冷?”
他面露尴尬,支支吾吾,“我们搞艺术的嘛。”
弥艾无奈,“屋里有空调还行,出去的时候别穿这么少了。”
“我当然知道,行啊宝艾,现在都已经到你照顾哥哥的时候了。”
她摸了摸脖子,笑道:“好肉麻啊。”
秦风弹了她脑门一下,哼笑,“这就肉麻了,行了,不说了,我要上台了。”
她“嗯”了声算做回答。
台上的秦风和台下简直像两个人。
或许是灯光打在他身上,营造出了那种盛大的孤独感,也或许是观众的目光太过专注,让弥艾产生一种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错觉。
她托着脸,用吸管搅动酒杯里的柠檬和冰块,听着冰块相撞时悦耳的声音,她的目光不自觉和其他人一样,落在了舞台正中央的男人身上。
他依旧穿着刚才的那身衣服,只是夹克在高潮时被他抛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