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无碍,我勉强和衣而睡想来也行。”故意坦诚这样说完,谢清霖将自己根本不冷的手放到塌下的炭盆上暖了暖,“这外间的榻上倒是挺暖和的。”
“要不,”心软的鱼儿乖巧的咬了钩,甚至还担心钓鱼的人拉不拉的动杆,“你就在这榻上休息,应该是无碍的。”
第43章
直到第二日,谢清霖早早提前去了院子里的厢房里头,穿戴整齐才再又来见沈明珠。
他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是若即若离了,分寸拿捏好,才不能叫沈明珠生不来气。
这一日又实在是忙碌,无论是前来试图同沈明珠打好关系的官员家眷,抑或是因好奇而前来的地方豪绅,甚至是曾经打过交道、当时对她有些不屑一顾的码头老大,都借着这个机会,带了礼物前来探看。
似乎以前需要沈明珠努力许久的事,如今轻而易举的便解决了。
甚至就连江家家主江潮,都派人送了一份贺礼前来,用的说辞也是自家七弟实在是不成器配不上明珠县主,特来送礼赔罪。
倒是一下子将以前泼在她身上的脏水,洗了个一干二净。但却叫人挑不出来一点毛病,真是个老狐狸。
直到傍晚时分,沈明珠正在驿站里头休息,却听闻是梅娘给她带来了一份赵家的赔罪礼。
真是稀奇,她沈明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赔罪礼,甚至得罪过她,又给她赔礼道歉的人,似乎以前只有一位。
她看了眼名贵的礼物以及匣子里头装着的三千两银票,以前同他们家打过交道,知道这事赵家目前能拿出来的银钱的全部了。
可见是为了替那赵家母女赔罪,下了血本了,几乎将赵家的大半家底都拿了出来。
只是她看着这些礼物的上头,放了一幅曾经她开口说过有意境的桃花春意图,忽觉得有些难过。
这幅画原先是挂在赵温账房里头的墙上的,她见画的格外动人,便多看了几眼。
现如今却成了放在这些重礼上头,好叫她心软的玩意了,沈明珠曾经也是喜欢过这幅画的,甚至也动过念头,想着嫁给他兴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沈明珠有些愣神,一边的梅娘倒也为着自己一时心软答应那赵公子前来送礼有些后悔,开口说道:“今个是梅娘做得不对,不该再拿这些烦心事来打扰您。”
“只是到底觉得当初有几分低头抬头的情分在,所以才做出这等错事来。”
摇了摇头,沈明珠开口道:“赵家母女倒也是幸运,就算做出这样的错事,依旧有着家里人替她们遮掩。东西我收下了,算是我愿意接受赵家的赔罪。”
从来到江南之后,赵温倒是也没少照顾她,算是她在此地难得遇到的一份善意,无论里头究竟掺杂了什么,仍旧是她沈明珠注定要还的。
她将那副桃花春意图卷了起来,递给了梅娘,躺了口气道:“这幅画就没必要给我了,叫他自己留着吧。”
见沈明珠把礼物收了,赵老爷子这才放心下来,而一边的赵温才刚刚勉强能够下床,见到被送回来的画,登时也明白了。
他这辈子再也和沈明珠没有指望了,不由又是一阵悲愤,再度晕厥了过去。
一句错话,三千两白银就这么送出去了,懊恼悔恨的叫赵母在家里直锤胸口,又为了自家女儿那个爱挑拨事的毛病气的更是跺脚。
赵老爷子也是气的够呛,但拿出这么多银子连同贵重礼物出来,几乎要将他这些年赚的家底子都掏空了。又不得不撑着身子,四处联络着以前看不上的伙伴,再度辛劳了起来。
那赵连娟以为躲在自己婆家这事就过去了,没成想自家那个秀才夫君到了镇上的学堂里头,听闻了自家的丑事,又回家同那个小肚子鸡肠的婆婆一商量,觉得定然是她赵连娟挑的头。
闹腾着非要休妻另娶,搞得赵连娟天天在婆家以泪洗面,却又不敢再和从前一样,仗着自己娘家有些钱财,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了。
虽说是忙碌了一整个早晨,下午的时候谢清霖却刚巧被自家师兄再度喊去了官衙里头,于是错过了赵温请来送赔罪礼的事情。
而沈明珠此时刚好闲下来,想起了昨夜只能勉强蜷缩在外间榻上的人,打定主意去厢房里头瞧瞧,究竟是如何阴冷的地方。
只是这一进去,就黑着脸出来了。
那里头被褥一应都是新的,窗明几净的,屋子里头足足搁置了两个炭盆,怎么可能冷!
正巧这样生着气想要去跟谢清霖质问一番,怎么敢这样欺瞒她,却刚好碰到了当值回驿站的那人。
四周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沈明珠气呼呼的朝着刚下马车的谢清霖走去,只是刚见面,对方就笑眯眯的从怀里取出个热乎乎的暖手炉。
“我见外头有人用这样的玩意,最怕冷的就是你了,也给你买了个一样的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捧着这暖手炉子沈明珠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要生什么气了,刚想起来,对方似乎又觉得她穿的有些单薄了。
正低头看手里的暖手炉上头描的花样的时候,却被一件刚摘下来的斗篷罩在了身上,沈明珠惊讶抬头,只看到谢清霖将自己的斗篷摘了下来,利落地给她披上了。
她觉得有几分不适应这样的靠近,下意识的朝后靠了靠。
谢清霖眯了眯眼睛,清楚的看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犹疑,只觉得心里头为这一刻她的后退感到了无尽的凄凉。
他以为自己这样战战兢兢地弥补,小心翼翼地试探,不说是叫沈明珠再度喜欢自己,至少不应该这么防备自己。
忽而想起了以前,这人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送到自己眼前,那时候自己又做了什么?如今只有自己来体会,精心准备的东西,换来对方这一刻的迟疑,才知道其中的滋味究竟有多酸楚了。
只是他故作轻松的宽慰自己,没事,只是沈明珠她还不习惯。
往后,总是会好起来的。
轻咳了一声,谢清霖掩盖着自己心头新生的惧意,被寒风吹了一路的嗓子带了点沙哑,轻轻问道:“你不是想要选几个丫鬟吗,我已经替你挑好了,待到明日的时候引你去看看?”
这么快?沈明珠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这人,只见他以往清冷的眸子里头带了些劳累的血丝,眼角被这一路的寒风吹得微微泛红,只觉得心头一软。
就这样了,还把自己的斗篷给自己呢。
“不急,可是吃过饭了?”沈明珠想着他忙了一整天,开口问道,一时间竟是忘了刚刚要责问这人为什么撒谎骗她的事情。
冬日里天总是暗下去的这样早,夕阳仅剩的光亮晕在天际,将沈明珠脸上的那丝关切融在轻皱的眉目里,看着谢清霖心头一阵温暖。
他轻柔地笑了一下,低沉声音道:“是有些饿了,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沈明珠怔了怔,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说不出的陌生,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驿站里头可是有厨子的,”她叹了口气,几近犹疑的心又再度退后了一步,“你想吃什么,都是可以的。”
以前的执念太重,束缚了她很久,好容易才能够彻彻底底的走出来,沈明珠觉得现在就已经够好了。
有了自己的铺面,赖以生存的营生,甚至还有了这样的县主身份,无论怎样,都足以叫她兑现了母亲生前的期许。
她能好好活下去,这就够了。
至于旁的,她不想再去沾染。
“不想吃别的,”谢清霖打断了她的话,深邃的眸子带着血丝紧紧盯着她,“只想吃一碗你做的阳春面。”
他顾不得了,江南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至多春日里就得回京城去了。这次有位赵公子,下次呢?
还会有什么王公子、刘公子、秦公子的,到时候他谢清霖在京城述职,鞭长莫及,难不成真看着眼前的姑娘顶上红盖头,嫁作他人妇?
沈明珠没想到眼前的人反应这么大,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得轻声劝说道:“还有许多美味珍馐,区区一碗上不得台面的阳春面,不足以叫你再留念。”
她伸出手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还给那人。
谢清霖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只能呆愣愣地看着这人将斗篷摘了下来,又缓缓地走上前递给他。
沈明珠轻声说道:“以往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表兄,你也忘了吧。”
她只想好好地留在江南这里,经营自己的铺子,若是有缘,也许能遇到合适的人。
但她再也不会去强求了。
求而不得的滋味太叫人惶恐,她不想再试上一回。就算眼前这人如今表现的再如何待她好,沈明珠只要一想到那日自己孤零零站在街上的滋味,就再也不敢多想半分。
没有放不下的人。
她也担心,会再被丢下。
那斗篷还是那日醉酒之后,这人给自己披上的,谢清霖等到那人走了之后,怔忪地看着,只觉得上头还有那人身上淡淡的余温一般。
只是冬日里的风总是不赶巧,不过轻轻吹过,就叫那点余温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沈明珠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谢清霖耳边只回荡着那人转身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表兄,你的厢房我已替你收拾好了。”
只觉得天地间寒风凌冽,明明周围还有不少驿站里头迎来送往的差使,谢清霖却觉得,此间只余下了他孤身一人,看不清前路。
第44章 (加更)
被长乐公主赶出门这事,曾经的九王爷、如今的王昌平倒是格外熟悉了。
不过想想刚刚被长乐暗卫禀报的,他暗地里偷偷报复镇国将军那一家子的事,到底还是有点子心虚的。
那所谓的镇国将军府里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里头安详的等着皇上看他年纪大了,等着解甲归田,反倒是敢偷着摸着娶上小妾了。
他王昌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这小妾的出身给宣扬宣扬,也好让世人知道,这一家子究竟都是什么男盗女娼的腌臜货。
只是没想到的是,镇国将军那老头子这般不经气,不过是晚节不保而已,竟气的中风躺在家中,就连上朝乞骸骨都难了。
这也就叫那家里头其余不成器的次子和一众庶子们急的团团转,有的甚至把注意打到长乐公主这里头了,还想着上门来求她帮忙替镇国将军府收拾残局。
那送来的信笺上头还敢口称她为嫂嫂!
真当他王昌平是死的啊,这都是明摆着来挑衅他了,所以他之前出手宣扬那镇国将军小妾的事,倒也不算是错了吧。
没成想却仍旧被踹下了床榻,又赶他出了行宫。
这大晚上的,月黑风高的,王昌平实在是没有地方去,幸好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孤身一人的师弟,索性连夜骑着马去找谢清霖了。
他王昌平可是知道长乐性子的,半夜在外头无所谓,总得有个证人替他作证,他老老实实待在驿站里头。
不然,这长乐公主的床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上去了。
王昌平从行宫里头出来的时候只敢悄无声息的,毕竟实在是不光彩,来到驿站里头,也只敢说是有公务来见钦差大人。
想来谢清霖应该是睡下了,毕竟已是这个时辰了,没料想,那侍从匆匆前来禀报说谢大人就在厢房里头,灯都还没熄呢。
厢房里头光线有点暗淡,王昌平刚一进去,就觉得有几分压抑,不由得看着守着一桌子菜,呆愣愣只会看着的谢清霖挑了挑眉。
“怎得,师弟这是守着这些菜色琢磨什么呢?”
谢清霖单手放下筷子,皱着眉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师兄:“这么晚前来,师兄可是有要紧事?”
一句话直接将本来还有些想嘲笑他的王昌平噎住了,他到底是没那么厚的脸皮,说自己被长乐公主赶出来的事情。
王昌平只是爽朗地坐下,挥了挥手,叫身边的侍从去再拿一副碗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