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宁便露出释然的笑来。没想到不过几年光景, 她也有这样难为情的时候。
虽是临清公主托亦宁代为传话,但亦宁左思右想, 也还是觉得永襄郡王府不是个好去处。然而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却不是这样想,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看法。
两人坐到内室, 亦宁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道,“妹妹,这婚事……”亦安都不用往下猜,就知道三姐姐要说什么。
果然,亦宁的后半句话便是这婚事不妥当。
亦安叹口气,亲自为亦宁斟茶,并将茶杯放进亦宁手心里。复又回身坐下,这才说道。
“婚事是圣人亲自点的,哪里会有什么不妥当呢?姐姐莫要玩笑了。”这也是在提醒亦宁,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有些话还是要慎重些说才好,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圣人派来的密探。
亦宁猛然间回过神来。
对啊!这婚事是圣人赐下的,自己是急糊涂了。
祖父可是领着全家接了旨意的,便是过后想反悔,也得看看对方是谁。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便是一向最为家里女孩儿打算的陆氏,也就是亦宁亲娘,也没说什么我们家的女孩儿不嫁进宗室这种话。
圣人为什么独独挑中了亦安?难道就没有比亦安身份更合适的人选吗?还是说,未来的永襄郡王妃,只能是亦安?换作谁来,圣人的决定也是不会改变的。
亦宁又问,“妹妹觉得世子为人如何?”这是变相在问永襄世子性情如何。毕竟亦安是去做郡王妃,不是去当郡王的。永襄世子的性情如何,这关系着日后亦安能否在王府过得舒心。
这个亦安倒是能说上两句,“世子性子是比较温和的。”多的话亦安也没说,谁又能为谁的性子打包票呢?
其实亦安自家也想过,这桩婚事对她而言,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旁人嫁到到哪个人家里,首先便是要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既要服侍公婆,又要侍奉夫君。若是家里再有几个小姑子小叔子,那更不得了,是一刻也不得闲的。
而亦安则没有这个顾虑,永襄郡王府里,正经的主人就她和世子,没有多余的关系需要维持。
亦安扪心自问,得出一个答案,她是愿意使试着和世子培养感情的。但这并不代表,亦安要将自己放在依附的位置上。真等亦安嫁入王府,指不定是谁依附谁呢?
而且亦安的位置是极其稳固的。她是圣人亲自册立的永襄郡王妃,除非日后圣人收回旨意,将亦安的郡王妃之位废黜。不然,谁也不会动摇亦安在王王王府的地位,世子本人也不可以。
而亦宁所担心的那些问题,恰好是亦安所不在意的。若世子当真对亦安不好,亦安也完全可以自己过,都不用看世子的脸色。
亦安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她对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模样,完全没有抱过任何期待。即使是陆氏千挑万选出来的,难道真的日后一辈子都不会出问题?
那这世上也不会有这样多的悲欢离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案例让人深思。景王妃也是宗人府精挑自选出来,圣人看过后亲自定下的儿媳兼王妃人选。可那又如何?在景王妃为次子搏命的时候,景王心里,只怕王妃是没有腹中孩儿重要的。
而在那之前,从来就没听说过景王夫妇感情不和的传言。人心是会变的,至于在什么时候变,那可就由不得人做主了。
亦安不想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外人决定,便是嫁人,也要能做自己的主才行。圣人为亦安定下永襄世子,这在亦安看来没什么不好。甚至于她和世子相处过一段日子,对于未来如何,还是比较有眉目的。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亦宁说的,所以亦安说了些别的,比较符合时代潮流的话。
亦宁叹口气,“既然妹妹已经想明白了,那我就不多这个嘴了。其实我这次回来,公主还托我给你传话。”临清公主在知道圣人赐婚的旨意下来后,便让心腹女官回家一趟,将这些话转述给亦宁。
公主和亦宁是妯娌,这话由亦宁转达,再没有不合适的。临清公主总不能让自家女官过来,对亦安说那些话吧?
这些话是临清公主写了条子交给亦宁,亦宁再转述给亦安的。
“公主说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届时大婚,她和长公主殿下都会有一份心意。日后你做王妃,必不叫你受委屈。”一旦亦安成为郡王妃,能给她委屈受的,都凑不出一掌之数来。
宗室里爵位高的就那么几位,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表了态,这就意味着日后宗室里交际,亦安不用担心打不开局面。
亦安心里明白,往后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怕是没戏的。圣人这样隆重地赐婚,又是在正月初一下旨,又是按照亲王妃的制式来办,很明显是不希望亦安泯然于宗室之中的。
所以和临清公主以及舞阳长公主维持好关系,就显得尤为重要。
亦安把宗室女眷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只有这两位,是既能说得上话,又不会轻易牵扯到别人身上去的。
还没等去王府,亦安就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定位。就要向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学习,当然在这之前,还是要兼顾圣人的意思。
亦安总是觉得,圣人不会只把自己立为郡王妃这样简单,这背后必然还有别的事。
只是圣人没有对亦安明言,亦安自家也猜不透圣人的心思,索性作罢。
临清公主能这样说,显然是真把亦安当作一家人看了。即使不是一家人,那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说得再直白些,就是同党。
亦安并不排斥这样的亲近。
亦宁见亦安这样泰然,她自家悬起来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亦宁为什么先前会觉得这样的婚事不妥当?究其原因,还是亦宁从前过得太“顺”了,以至于见了亦安这样的情况,她自家就有些难过。
为亦安,也为自己。
眼看着日头西移,亦安又陪着亦宁去了景然堂,陪着陆氏和亦真又说了小半个时辰话,亦真和亦宁便向陆氏辞行。
到底是嫁到别人家去,纵然夫妻和顺,可也终究不像是在闺中那样自在了。
等亦真和亦宁相携着离开后,亦安也回到自己的院子。
亦安将绿漪和绿澜几人叫到身边,这些都是自小就跟着她的。尤其是绿漪和绿澜两个,眼看着已经到了要出门子的年纪,却还留在碧云馆里。
绿漪她娘原先还说想求份恩典,放了绿漪的身契,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
然而亦安得封郡王妃,绿漪她娘绝口没再提过这桩事。要不是绿漪她娘送来的玫瑰腌梅子酱还在桌上摆着,亦安还真以为是自己记岔了。
所以将绿漪几人叫来,亦安便想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
“都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有些话也好摊开来讲。你们都到了年纪,是想跟着我一道过去,还是现在就放了身契,婚嫁随自己的意?”这是亦安一早就定下的,她这个院子里的“规矩”。
丫鬟们到了年纪,若还想留在府里,便由自己做主。若是想出去,亦安便去请示陆氏,将这些人的身契放了。尤其现在亦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郡王妃,放个把人的身契,根本没什么困难的。
留下有留下的好处,出去也有出去的好处。
丫鬟们静默片刻,都没人说话。
亦安这时候突然想起圣人来,即便是圣人,心里也是有所偏好的。
因此亦安问了跟她时间最长的绿漪,而非旁人。绿澜不是家生子,是单在这院里的。她是留是去,倒让亦安犯难。
亦安笑着对绿漪道,“只管说你自己的意愿,不必想别个。”亦安心里明白,只怕绿漪她娘老子都和她说过,跟娘娘去郡王府是最好的。
至于理由?那还用说?郡王府便是天下最富贵的几个地方了。
绿漪想了想,低声道,“刘二哥他娘,年前曾来家里提过亲事……”绿漪语气里含着一丝羞涩。
亦安听着就露出温和的笑颜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必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门子。”刘二郎这个人亦安听说过,是府里刘管事的次子,为人精明,早早就脱了籍,在外面做小买卖,算是小有资产。
绿漪便红了脸,不再说话。
亦安心想,瞧,还是有人不喜欢郡王府的。
可这个人偏偏不能是自己。
第122章 荒唐
除了绿漪外, 还有几人想出去成家。若是有可能,能作陪房跟过去最好。毕竟姑娘在当姑娘时,院子里的人只要当好自己的差事, 是从没受过责罚的。问明白绿漪等人的意愿, 隔天亦安便让绿蜡去请郑妈妈过来。
“虽说是我应了她们,可这件事还是要麻烦妈妈去回明母亲, 才好去办的。”虽说亦安现在已经是圣人亲口册立的郡王妃, 但她对郑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这是她们的福气,娘娘折煞我了。”郑妈妈并不感觉意外, 因为她也是这样过来的。能得郡王妃这样看重ῳ*Ɩ ,也是往日里绿漪她们侍奉有功的缘故, 这是她们该得的。
只能说亦安心善,换作旁人家里,哪里还有这样好的待遇?
陆氏听了也只一叹, 亦安这点上最像她,和自己当年的行事如出一辙。不知底细的, 还以为这才是亲母女呢。
不过放几个丫鬟而已, 陆氏都没往婆婆那里报,自己就做主准了。
转眼就到二月,宫里册封太子的仪式也很快预备起来。
因亦安父亲是礼部尚书, 所以这十来日,白成文几乎每日都是深夜才到家。
本来接了圣旨,亦安该在家里待嫁才是, 册封太子的诏书虽是她拟的,可册立大典却着实和她没有多大干系, 又不是没有她就进行不了大典了。
可在正式行册礼的前五日,圣人还是派田顺义来请亦安入宫。为的却不是旁人, 而是太子妃。
太子妃近来身子骨着实弱了些,若真要穿全套冠服这么来回折腾,只怕很难吃得消。
没有办法,穆尚宫便给圣人出了个折中的法子,册立仪式中的有些部分,可以让女官代劳,尽量不让太子妃过于劳累。
因延熹郡王妃是儿媳,所以她参与进来的话,在身份上很难进行界定。儿媳和婆婆一道受封?怎么想怎么是个怪事。
穆尚宫出这个主意完全是出于公心。因为当年文昭皇后生命最后的几年,很多礼仪性质的活动,大多都是由女官代为出席。
圣人想了想,还是把决定权交给太子妃自己。便是不让女官参与,还有删减程序这个法子,大不了办得简单点就行了。
亦安在太子妃心里的印象还是十分好的,更不用说先前,亦安曾经多次代表圣人前往平王府探视,对她更是尊敬有加。
在平王被正式立为太子之后,宗室里远的近的,都恨不得一天三回去见太子,捎带着太子妃都没能清净下来。光是应付这些人,就让太子妃很是心累。可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不能摆出厌烦的表情,不能让人以为她因为丈夫得封太子,自家便翘起尾巴来。
人言可畏,若是因为这个让人背后里传些什么不好的话出来,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这时候太子妃就更能想起亦安的好来。在太子妃心里,那些个女眷,儿媳自然排第一位。这几年下来,世子妃确实孝顺体贴,没什么好说的。而亦安怎么也不会落出前五,这得益于亦安昔年任女官时,对一众宗室都一样儿,并不以爵位高低而决定对其的态度。此举为亦安赢了不少名声,不止圣人赞她,几位王妃也是接连称赞,这里面就有太子妃本人。
在太子妃心里,亦安给她的印象就是年轻,是位能力很强的女官。
所以当穆尚宫来问时,太子妃没想多久就点了头,“就依尚宫的意思,去请王妃来搭把手吧。”亦安虽然已经被圣人明立为郡王妃,但毕竟还没有授册宝,也没有举行大婚,仍然可以看作女官。
于是亦安就这样,再一次踏入宫庭。本来若是不出意外,亦安下一回入宫,该是大婚后进宫谢恩,不想却在此时提前了。
再一次见到太子妃,亦安是真的有些暗暗心惊。便是太子妃强撑出一副安然模样,但只要不是真的迟钝,就能看出来,太子妃的精神确实没有前些年好了。
喜气和病气对冲,造成了太子妃如今的模样。
“下官拜见太子妃。”亦安收敛好情绪,先去太极宫拜见圣人,太子如今坐在圣人下手的太子,亦安一道拜了,然后才往东宫来。
“我的身子实在不景气,有劳你了。”太子妃对亦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很是和气道。
“下官自当尽力。”亦安也不好说安慰的话,只能这样道。
待亦安问过穆尚宫后,便知道,这一回的典礼还是十分隆重的。虽然比不上当年宣宗被立为太子时,四方使臣进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宣宗是圣人的继承人。
新太子的册立典礼也不差,虽然没有多少使臣观礼,但也是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圣人尤为被人称赞的一点是,当圣人决定立东宫后,不会在典礼待遇方面克扣新太子,这样会对江山传承产生不好的影响。圣人对自己的威望有绝对的自信,也注意到这份威望会损害到新太子在朝臣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