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道,“把御史大夫刘桐也叫上。”
是。
知牧领命去了。
秦逸之在书房转悠了几圈,颇有坐立不安之相。
诸葛云睿都看烦了,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快点去吧,都一日不见焦心烂肺了,再装下去,老朽都怕你就此倒地,碰瓷于我,我可没银子赔给你!”
秦逸之瞪他,想反驳几句,我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焦急什么啊?我房租交了一辈子的,酒楼也奉上,就算姓贺的想撬墙角,那也得拿出比我更重的礼来。
不对,据传贺家在东洲可是首富,家里光银子就堆成山。
不成,我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别鲁达安那粗人眼神也粗,再把贺小人给放进去。
那丫头现在可是疼她娘疼得紧,姓贺的一贯狡猾,最喜讨好长辈,万一得了张氏眼缘,张氏要将那丫头许给他……
不成,那丫头是我的。
他再也不顾什么步态仪表,大踏步出了书房,直奔大门而去。
诸葛云睿倚着门框摇头,“唉,就连阎王都能为情所困,更别说是一般人了,想想我老人家当年,那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遇上个叫小娇的美人儿,她对我啊,温柔似水,死心塌地,可惜当年老朽年少轻狂,不懂珍惜,若是时光倒流,老朽也愿意为小娇朝思暮想,一掷千金……”
苏锦书小院。
听兰芝说,姑娘正在屋里给姨娘剥荔枝吃呢,秦逸之多嘴问了一句,“哪儿来的荔枝?”
兰芝笑嘻嘻地说,“是大理寺的张彪张捕头送来的,说是贺大人老家快马送来京都的,今儿个午时刚到,这不就送过来了。那位贺大人我们姨娘见过,长得好,又温文尔雅,我们姨娘夸了几回呢!”
秦逸之脚下顿了一顿,看兰芝。
你们姨娘……嗯,眼神不大好。
兰芝不解,“大人,怎么了?奴婢脸上有东西?”
她忙抬手在脸上囫囵了一把,看看手心,没什么啊?
“找郎中开副明目的药,给你们姨娘服下。”
“啊?明目?我们姨娘没说看东西模糊啊?”
“时候不到。”
“哦,好,大人原来还懂医术啊,您懂得真多。”
兰芝惊喜地夸赞。
一抹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秦逸之道,“兰芝眼神不错,这辈子都不用服明目的药。”
“真的呀?那太好了!奴婢也觉得奴婢眼神挺好的,看花花艳,看草草绿,甚是好看呢!”
兰芝欢天喜地的。
迎面苏锦书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逸之,“秦大人以为我是不是也要服一服明目的药呢?”
秦逸之瞥见她手捏着的荔枝皮,面呈不快,“你服一副也行。”
苏锦书都要被他气笑了,吃滋味也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吃吧?
“这次案子结了,我做了点心,让张良送了些给贺大人与张大哥,贺大人这是让张大哥送来的回礼呢!”
秦逸之面色稍霁,“原来是礼尚往来?嗯,这是咱们大越国人际交往的原则。不过,下次再不用给他了,省了他还得寻思给你送回礼,大理寺公务繁忙,贺大人忙得狠,累着他就不好了!”
苏锦书白他一眼,娇嗔道,是,光给你秦大人送,秦大人你不忙,你都闲的没事儿可干,所以……
“所以,闲散的秦大人我明天准备邀请你与鲁前辈去郊外平茂山打猎。”
他促狭地接了她的话茬。
“去打猎?这个时候?还是算了,我还得留下陪陪我娘,再说表舅那里……”
想起鲁达安那场必输的官司,苏锦书很惆怅,实在不行,就跟表舅说,官司输了,家产没了,都不打紧,我这里还有个院子,对了,那个酒楼里一定有职位给表舅……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耳边吹来一阵熟悉的檀香味儿,她不觉深深一吸,顿感沁入心肺,很是舒服的一种气息,她怎么觉得对这檀香味儿有点上瘾了?
“打猎一日,十倍月例。”
某人又拿银子砸人。
苏锦书惊喜,抬眸,眸子里都是闪亮的小星星,“真的?”
下一息,她就开始扒拉手指头算,我一个月月例是二两银子,十倍就是二十两!
再下一息,她以商量的语气,“大人,要不十五倍月例吧?”
秦逸之被气笑,“为什么?”
“我新宅子后院想买一座假山,再搭上小桥流水,景致想想就诗情画意,多好?”她讷讷,“我打听了,买座假山得三十两银子,还是最次的那种……”
此刻回荡在秦逸之耳际的全都是四个字,诗情画意!
她的意思,每天吃了饭,与她一起在后院闲逛散步,这是诗情画意?
还有,她准备了烧烤炉子,他烤她吃,她冲他笑,他心旷神怡,这也是诗情画意?
再不然,她做一桌子好吃的,与他在月下小酌,不也是诗情画意?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来,“打猎一日,五十倍月例!最次的假山不好,一百两银子够买一座更好的假山了。”
“啊?真的吗?太好了,大人,大人,我跟你说,我早就看上那座标价一百两银子的假山了,我问过店主了,他说,那是从南方运回来的,如假包换的真山,他们用了一些手段,将其修造得更精致完美!我决定了,发了月例就去跟他讲讲价,万一九十八两银子能买下来呢?不就省了二两银子?完事儿我再攒打造小桥的银子,有这二两起底,很快就能攒够了。”
秦逸之哑然。
敢情你所谓的假山、流水小桥,这三样,你一样都没到手?
“大人,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的小目标,我一定会努力做事,也会努力帮大理寺断案拿奖金的,说不定……”
秦逸之变脸,“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镇抚司的人。”
苏锦书不甘心,“人家贺大人出手大方,净解我燃眉之急了,我这不是人往钱多处走吗?怪我吗?您忒抠了。”
她小声嘟囔,撅着嘴,像是个满心怨怼的小怨妇。
瞧得秦逸之先是一怔,还是头一次瞧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来,不觉就看得有些入迷,她发现后,瘪瘪嘴,十分不畅快地说道,“大人,我这样说,您也别有意见,您瞅瞅我这院子,虽不大,但我总得如燕子垒窝一般,一点点地把它填满吧?怎么填?那什么填?说白了,都得银子!不然咱们打个商量啊?”
秦逸之跟了一句,什么?
“您放我俩月假,我暂时去大理寺当班破案,只要我赚到了修造小桥的钱,我就立马回来找您销假复职。”
秦逸之看着她那一脸坏笑,忽然想到一句俗语,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就是那肉包子。
“打猎一日,五十倍月例,外加一座修造好的小桥!”
他语出惊人。
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的苏锦书像是看财神爷似的看着秦逸之,满眼里都是金灿灿的,她两步到了秦逸之跟前,抓起他的大手,使劲握住,用力摇,“大人,您这手笔绝对是跨三山五岳,走平原大漠,都没有与你匹敌的,大人,咱们可是握过手了,这就是盖上章了,您可不能反悔!一二三,说定了,谁更改谁就是小狗儿!”
她最后使劲用力摇撼了他的大手几次,确定以及肯定地数次与其目光相对,从他目光里读出确认的信息后,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然后几乎是同时,她就欢蹦乱跳地往厨房跑,“大人,您等着哈,我给您做好吃的去,今儿个保证让您吃饱吃好吃了这回想下回……”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跑远,一瞬间,秦大人忽然抓住一条与苏锦书相处很重要的规则,那就是拿银子砸她,这贪财的小女子,只要见了银子,再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模糊中,他觉得,他在通往小女人心底的路上,有了质的飞跃,漫漫追妻路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他欣欣然地转身欲去前厅,却一下子与鲁达安的目光撞到一起,鲁达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意思,怎么当着我老鲁的面儿,你是想拐走我家外甥女啊?
秦逸之尬笑,“鲁前辈,我来是请你明日与我一起去打猎,哦,锦书也去。”
她可不得去吗,你大出血,拿银子诱她,她乖乖中计了。
鲁达安还在看着秦逸之,目光里有狐疑,有探求,像是要彻底将秦逸之对苏锦书的用意研究明白。
外甥女在京都就有一个软弱无力的亲娘,在处事上,他表妹可帮不了外甥女,那就由他这个表舅帮外甥女把把关吧!
“秦大人觉得您与贺大人有什么不同?”
他这话明显就带着几分挑衅。
微微一思忖,秦逸之坦然开口,“我做事从来不瞻前顾后,对于我的家人和我爱重的人,我有绝对的能力护住他们,即使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护不了她们了,那我也会预先安排好她们离开我之后,能走得平安的路。”
他并没有举例说明贺延舟与他有什么不同。
但他所说的这番话里,每一句的反面都是说明贺延舟的。
贺延舟虽然为人方正,断案公道,但他做事很谨慎,每一步都走的力图周全,如此,他做决定就会瞻前顾后,在牵扯到与朝中权贵时,他处理问题可能就会前怕狼后怕虎,做不到凭初心而断案。
说起保护家人与爱人,在一定的范围内,在不牵涉到更大的权势之人之前,贺延舟也是能做到的。
但一旦顶着来自上头的威吓,他做人谨慎小心的性子就会让他错失保护家人周全的机会,可能权衡利弊期间,家人的命运已经无法扭转了。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良久,鲁达安缓缓道,“大人可要记住今日跟在下说的话,在下过了这月月底可能就是一个游离江湖的浪荡子了,到时候,一旦我闻听到大人没做到跟在下承诺这些,在下豁出去老命,也会向大人追讨的!”
秦逸之嘴角淡笑,“前辈是疼护锦书母女的人,逸之佩服直至!”
第二日,平茂山猎场。
秦逸之与鲁达安、苏锦书到时,吏部尚书徐大人,文选司郎中李道、验封司郎中周一创、稽勋司郎中张丰权、考功司郎中宋劼(jie),御史大夫刘桐都已经到了。
双方相互见礼,秦逸之把苏锦书介绍给他们,“这位苏锦书,是我镇抚司最得力的女神断,深受皇恩,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锦书微微惊讶于秦逸之当众对她的吹捧,他办事一向都是冷肃,低调,从来不走张扬路线的,这次他这是闹哪出?
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给对面几位大人行了礼,说了几句自谦的话。
文选司郎中李道不无惋惜地道,“可惜我朝没有任职女官的先例,不然在下一定将姑娘推向适合你的位置,让你发挥更大的能力!”
苏锦书客气,“李大人谬赞了!”
徐尚书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鲁达安身上,见他穿着打扮就是一普通平民的样子,不觉暗暗惊疑,本来这位镇抚司指挥使向来就不与朝中官员多来往,肯屈尊邀请他们来打猎,已经是出乎人意料了,现在看他带来的这二人,一个是女神断,那这个中年男子,会是什么人?
验封司郎中周一创与稽勋司郎中张丰权相互对视一眼,眼底的疑惑与徐尚书是一样的。
这时,苏锦书笑着与他们介绍鲁达安,“这位是我表舅,一向好武,今日也来与诸位大人一起凑凑热闹,还请诸位大人不要介意。”
徐尚书等人一听,顿悟,原来这中年男人就是个普通平民啊?那……
他们的眼底都闪过些微的轻视。
鲁达安抱拳施礼,说了句客套话,再就没说什么。
他也不瞎,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高官都瞧不上他,也是,他一个平民平日里根本你连这些高官的面儿都难得一见,别说与他们一起狩猎了,可能在对面这几位高官的心里,他站在这里,呼吸这猎场的空气,那都是沾了他们的光呢!
这时,秦逸之却扭脸冲着鲁达安道,“表舅,走吧,这个猎场里好东西可是不少,咱们去猎些回来,让锦书给咱们烧烤美味儿!”
表舅?!
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
当然也包括苏锦书。
她前脚刚对徐尚书,李郎中诸人介绍鲁达安是她表舅,后脚秦逸之就称呼鲁达安也是表舅,这……这称呼似乎也太暧昧了一点吧?
她刚想解释点什么,却见秦逸之已经与鲁达安携手揽腕走远了,倒是还被惊在原地的徐尚书他们看她的目光里不单单多了几分惊疑,还有佩服!
可不是得佩服吗?
就他们大越国的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秦大人,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与任何人攀扯关系,哪怕是宫里的皇子公主,见到秦逸之也是怕怕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做出的措事被他秦指挥使知道了,那等同于皇上知道了,别的不用多做,等着受罚就行。
可就这样一位铁面无私,又行事霸道,从来不看人官位级别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竟也当众与一女子互动,互动牵扯的人还是女子远亲,女子喊表舅,他也喊,这……这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