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书与李道等人的眉眼官司都打得冒火星子了。
就在这时,秦逸之去而复返,他傲然于马背上,将一头鹿丢在众人脚前,还兴趣盎然地喊道,“锦书,表舅狩猎的功夫简直了得,出师大捷,这是表舅猎的鹿,让知牧他们把鹿收拾一下,你架起炉子烤了吧!”
转而他又看向徐尚书与李道他们,不解地道,“徐大人,李大人,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怕比不过我家表舅,不敢上场了?”
徐尚书等人尬笑,“怎么会,您家表舅功夫再了得,那也猎不完这猎场里的动物!”
“那就请吧!”
秦逸之一声招呼,众人齐齐地上马,一阵尘土飞扬,他们奔进猎场。
苏锦书原地石化。
什么就我家表舅,您家表舅啊?
他们这是玩什么语言魔术?
明明我介绍时说的是我家表舅,他们这是耳朵有问题,听叉劈了?
她转头用问询的眼神看知牧,知牧欢欢乐乐地来了一句,“哎哟喂,咱家表舅这是一箭射中啊,了不得,了不得!”
这又来个咱家表舅!
今年流行抢表舅吗?
隐约就听着抬着鹿走远的知牧与肖鹏说,咱们大人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他那声表舅叫得我这心都麻酥酥的,就是不知道在咱们大人这直接又猛烈的攻击下,苏姑娘能不能抵挡得住哦!
苏锦书的脸红了。
她隐隐的能看出秦逸之对自己的心意,不说远了,就说昨日,她跟秦逸之请假,说要去大理寺断案赚钱建小桥流水,他立刻就把奖励价码提高了,甚至主动认下了建造小桥的费用!
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阻止她与贺延舟接触。
真是个爱吃醋的!
她心里默默地埋怨了一句,但一张脸却发烫得更厉害了。
不过,昨日他说那话是在只有他们两人在场的情况下说的,今天可是不一样,他竟当着外人的面儿,尤其是这几个外人还是在朝为官的同僚,他好像忽然变得没皮没脸,当众就认下鲁达安这个表舅,就算他对自己有意,就算他想在表舅跟前表现,可也不必闹得满朝廷都知道啊?
一上午的狩猎,收获是颇丰的。
徐尚书虽然在这几人中年龄最大,但也是老当益壮,狩了一头鹿,一只野羊,几只野兔。
其他几位郎中还有刘御史也猎了不少。
秦逸之与鲁达安就更不用说了。
一行人满载而归,个个都兴趣盎然。
他们还没进营地,老远就闻到苏锦书烤鹿肉的香味儿。
等到了切近,下了马,各位大人们的随从小厮忙近前去把猎物给解下来,再伺候着各位大人洗手,准备吃东西。
烤鹿肉拿在手里,几个大人都赞不绝口。
徐尚书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烤鹿肉,听闻镇抚司衙门后厨的厨娘苏姑娘厨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大人这辈子是有口福了!
“对,对,秦大人好运气啊!”
李道也附和。
秦逸之一改常态,倒好像配合诸位大人似的,把一块烤鹿肉递给鲁达安,“表舅,您也吃,您今日可是辛苦了!”
一口一个表舅叫着,还殷勤地伺候吃喝,话里都用了尊称,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表示了。
表示这位苏姑娘是秦大人放在心尖子上的人。
所以,苏姑娘的表舅就是秦大人的表舅,是秦大人极其看重的人。
徐尚书与刘御史等人交换眼神,彼此心里都在琢磨同一件事,以后得罪秦大人,也不能得罪苏姑娘,苏姑娘一句话可能就救了他们的老命了。
“来,咱们敬表舅一杯吧!表舅为人老成持重,又培养出苏姑娘这样的好女子,真是我们大越国子民之表率啊!”
徐尚书很应景地发出了倡议。
其余大人莫不跟随,个个举起杯,冲着鲁达安,微笑,赞美,然后一饮而尽,以示尊重!
鲁达安汗都下来了。
虽说,他明白秦逸之对锦书的好感,也不反对他追求锦书,可这样当着外人面儿如此给他这个平民尊崇,他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
他欲起身给诸位大人施礼后,再满饮此杯。
但被秦逸之轻轻一拉,就又坐回了原位,“表舅,几位大人这也是盛情,不过,您不胜酒力,锦书不喜您多饮酒,此杯酒就由我代劳!”
说完,秦逸之从鲁达安手中把酒杯拿过去,对着徐尚书他们轻轻点头,而后一口干了。
鲁达安都傻眼了。
他……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胜酒力的?
他看看苏锦书。
苏锦书心里也隐约觉得秦逸之今日表现太过了。
他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打猎,似乎就是为了把她表舅推出去,让徐尚书他们结识?问题是表舅无官职在身,即便认识徐尚书他们,也没什么大用啊?
他到底想干啥?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晓了。
吃完饭,众人休憩时,聚在一起闲谈,谈着谈着,秦逸之忽然说,听闻徐尚书最近出版了一本书,我们表舅是十分爱看书之人,不知道我能不能替他向尚书大人求一本鉴赏鉴赏?
徐尚书一怔,但随即就笑着道,“怎么不能?看着您表舅就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武儒,我正好请他读读这本书,帮我雅正雅正!”
说着就让随行的人取来一本书,赠给了鲁达安。
鲁达安都麻了,他饱读诗书?他是武艺儒,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接过尚书递来的书,鲁达安只觉得捏着的是一枚烫手山芋,万一改天这位徐尚书忽然要他给他的书写个读后感啥的,那不得逼死他啊?
他年轻时,倒也进过私塾,可是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偷偷从书院的墙头跳出去,跑到当地山里的一座寺庙里跟着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住持学习武功了,在读书上,他真不谦虚,估计能从头到尾认遍这本书三分之一的字儿都难。
在看到这本书,苏锦书脑子里急速闪过一道亮光,她隐约猜到秦逸之想要做什么了。
当下心里默默地把在场几位官老爷的职位,以及他们在职期间所管辖的范畴琢磨了一遍。
吏部尚书徐大人,其职位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人事部长,他负责选拔、考核和管理官吏,试问在大越国当官的,哪一个不怕徐尚书?
而身为文选司郎中的李道则掌管管理升迁、改调之事,验封司郎中周一创是掌管封爵袭荫,褒赠、吏算之事、稽勋司郎中张丰权管的是勋级,名籍,丧养之事、考功司郎中宋劼(jie)掌管吏考课,黜陟,这四司郎中都在徐尚书底下任职。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徐大人,并不是谁相见就能见到的,但秦逸之用一纸邀请函将认请来,还连同他手下的四司一起,那用意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御史大夫刘桐就不用说了,他是具有弹劾大越国全朝廷上下官员们言行举止的权利。
想必此刻,在这里的几位大人心里都在猜度着秦逸之这个让众官员甚至是皇家子嗣都暗中惧怕的人物,今日所谓狩猎一行,到底目的是什么?
承压能力低的,甚至想到,是不是最近自己哪里出错而不自知,却被锦衣卫知道了,秦逸之这是故意把他们找来,给他们敲山震虎呢?!
他们各怀心思,默默地吃肉喝酒,场面一下子就诡异地静了下来。
倒也不是全部静的没一点动静。
表舅鲁达安就不安静,他正哗啦哗啦地翻着徐尚书写的那本书,试图从里头看到什么至理名言,徐尚书一会儿若是问他观后感,他也好引用引用,不然咋办啊!
他都要愁白了头了。
此生第一次意识到,表舅不好当啊!
“看看,我表舅真的是非常爱读书啊,这会儿连好吃的鹿肉都顾不上了,恨不能现在就马上回家认真地读读尚书大人的这本佳作!”
秦逸之很突兀地打破了僵局,但一句话就把鲁达安推了出去,爱读书的鲁达安这会儿想死。要不就试试一头撞在这本书上?
他正冷汗涔涔,生怕徐尚书下一句就接茬问他要读后感了。
却又听秦逸之道,“我可是早就听闻诸位大人都是妙笔生花之人,今日凑巧,我表舅得了一本宝书,不若,诸位就好心体恤一下我表舅爱书之心,给他在书上提几个字,鼓励鼓励?可好?”
他的话旁人还没来得及接茬,他自己则又道,“我来第一个!”
随后他对着知牧招招手,知牧与肖鹏两人抬着一张书桌过来,张卓搬来了椅子,小厮木生则端来了文房四宝。
秦逸之从傻子一般的鲁达安手里拿过那本书,打开放在桌子上,他大笔一挥,写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署上自己的大名。
徐尚书讶然,但也只能微笑着接过秦逸之递来的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署上自己的名字。
其次是李道、周一创、张丰权、宋劼,御史刘桐,这几个也依葫芦画瓢,分别写了鼓励的诗句,并署名。
事到如今,苏锦书已经确定猜透了秦逸之的用意了。
她朝秦逸之偷瞄了一眼,哪知道正好对方也在看她,她就像是偷嘴的孩子被人抓了现行似的,立刻转头,闪避,一颗心莫名地突突突地狂跳不止。
想起知牧说那句,想不到咱们大人追妻活力很猛啊!
她的脸再度红了,并持续地发热发烫……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的所有微表情变化,甚至心理变化,都在秦逸之的视线之下,他看着她羞涩,看着她小脸绯红一片,她一定是猜到他的用意了,也懂了他的心思了!
那就不白费他今日的这番谋划!
他向来是不与朝廷上的官员们私下来往的,倒也不是怕皇帝疑心,只是没必要,他直接受命于皇上,任何当官的,哪怕就是朝廷一品,也管束不到他,他没巴结谁的必要,也不屑去巴结!
但鲁达安的案子,若走平常路,肯定是赢不了。
那天彭吉桂都明说了,只要苏锦书母女放过彭氏,他们就保鲁达安的官司赢!
但鲁达安拒绝了,还将对方给痛骂,就差痛打了。
所以,彭家在鲁达安的案子上是绝对不会起什么好作用的。
这让本来就无望赢的官司,彻底没反转的可能了。
但秦逸之是不好直接出手帮鲁达安的,一来,他没有那个权限去干涉地方官员断案,二来,若是让皇上知道,就会认定他做事竟不提前跟皇上说,是欺君犯上,说重了是要杀头的。
但鲁达安的案子明摆着是他被小人给算计了,若是不管,鲁达安家业输光不说,苏锦书也会难过的。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见不得小女人黯然神伤了。
每每看到她落寞无言,他就想帮她做点什么,让她能开心起来。哪怕是怼他几句,他也乐意。
他看看手里这本签下了当朝一品、三品、五品官员大名的书,颇有深意地跟鲁达安说,“表舅,您明日就要回去了,回去后,一定好好读读这本书,徐尚书将会在书里告诉您很多道理……”
“啊?哦,哦,好的,一定一定!”
鲁达安忙不迭地双手接过那本书,瞬时觉得这书更重了,那在手里压得手腕子都隐隐发痛,回去是得好好读读这书,再写一章读后感,托秦大人转交给徐尚书,不然真对不起人家这几位大人的厚爱!
哎呀,怎么还没开始读,头就好痛!
--
第二日一早,鲁达安收拾好东西,即将返回。
苏锦书把那本书很郑重地交给他,并嘱咐,“表舅,这本书于你意义重大,你一定要保存好,等打官司那日,你把这本书拿出来,交给那个县令看,只要他看了,你的官司就一定能赢。”
“啊?真的啊?”
鲁达安惊讶了。
“你信我!”
苏锦书微笑着与他道别,“望表舅保重,一路平安。”
“嗯,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你娘!”
鲁达安原本是很不放心苏锦书母女的,但自打他确认过秦逸之对苏锦书的心意后,就完全放心了,秦逸之是个有能力,且又非常珍爱苏锦书的男人,不出天大的事儿,他定然能护住锦书母女!
送走了鲁达安,苏锦书去镇抚司上班。
张氏说她身子已经好利索了,老在屋子里躺着,心情不好,腰腿也隐痛,倒不如跟着她一起去镇抚司后厨瞧瞧,看能不能帮着干点啥,也省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东想西想。
苏锦书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对于原身这个便宜娘,她一向采取的政策就是放养,随便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只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被人欺负就行。
这回彭氏居然因为苏静茹挑唆的话牵累张氏,对她痛下狠手,若非张氏跑得快,已经被她打死了!
苏锦书这才将张氏留在家里,并限制她与苏恒见面。
限制之前,她是与张氏谈过,说起苏恒的为人,以及这些年苏恒明知张氏对他的感情,还是做出了要苏锦书代替苏静茹嫁给顶头上司傻孙子的决定,甚至在处理苏静茹与苏锦书之间的一些事情时,苏恒毫不犹豫地选择站队苏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