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舟问。
“大人,草民……”
赵富贵脸上汗水淌得更多了。
“回大人话,这货死性不改,他在吴家犯案后,竟于后半夜窜入村东王木匠家里,跟他的妻子刘氏厮混,属下是从刘氏的床上,把他给揪下来的。”
抓赵富贵的捕快话音刚落,就发生了离奇的一幕,围观的近百人竟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一个人。
苏锦书看到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个子不高,身量健壮,尤其是手腕子比一般人要粗壮许多,应是干了多年木匠活儿导致。
他穿着一身耐脏耐摩擦的老粗布衣衫,从衣衫的新旧程度来看,已是穿了很久了,苏锦书上下打量这男人,忽然就发现一点让她一时参念不通的地方,王木匠的膝盖处有明显清晰的印子,看那印子的成分应该是灰尘与红砖土相混合的。
感觉就像是王木匠在哪一处满是灰尘的红砖路上跪爬过后导致的。
“赵富贵,你这个杀人犯,我打死你!“
王木匠暴跳起来,冲着赵富贵就奔了过去。
夺妻之恨,对于男人来说那伤害是致命的。
但王木匠被捕快拦住了。
王木匠是个老实人,自然不敢跟捕快动武,他缓缓地蹲在地上,两手抱头,呜呜地哭出来。
众人都在同情王木匠的同时,也毫不客气地责骂赵富贵,真不是东西,上门去欺负王木匠,王木匠多老实的好人啊,踏实肯干,那木匠活儿做的好,收费也公道,三里五村哪家办喜事不请他去打家具?
他在外头忙着赚钱,家里的女人却跟赵富贵鬼混,这欺负老实人欺负到没边儿了。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严惩赵富贵,给田氏报仇,还王木匠一个公道!”
众人齐齐地央求贺大人。
贺大人目光冷锐地看向王木匠,“你昨夜不在家?”
第3章 第三章 小塘子河村杀妇案3
“回大老爷话,这几天草民在梁家庄的梁老爷家里打家具,他家儿子娶妻日期将近,工期很赶,所以昨晚草民做工做到晚上亥时末,因为太晚了,匆匆赶回家今天一早还得赶回去,如此太折腾,草民就在梁老爷家留宿了,今早上欲要干活,发现忘记拿一样工具,不得已这才紧忙赶回来取工具,进村还没回家就发现这里围着很多人,草民一时好奇就凑了过来,不曾想,这个天杀的赵富贵,他竟昨夜趁着草民不在家,与那贱妇厮混,这对草民真是奇耻大辱,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王木匠嘭嘭地给贺延舟磕头。
出名老实木讷的人见官不紧张,还把这样一番长篇大论说的是思维严谨,逻辑通顺,跟事先就在脑海里琢磨过几个来回似的。
贺延舟眼睛微眯,幽深的眸底闪过一道清冷的光,他注视着王木匠,道,“你这一番行径倒是有趣,巧了你在外做工于梁家庄,巧了你赶工期夜不归宿,吴家发生命案,巧了你忘记带工具赶回来,一大早出现在吴家门口,你这行径可谓是巧上加巧了。“
王木匠不知道是意识到他的表现有点过于顺当了,还是受不住贺延舟冷如蛇蝎般目光的注视,不由地身子打了个哆嗦,“大……大人,草民所述都是真的,不信您问梁老爷啊!”
苏锦书也在观察王木匠,把他说话间的细微小动作都看在眼底,首先王木匠避开了贺大人的注视,这说明他的心虚,其次,他回答贺大人问话时,不经意间摸了摸鼻子,从人的心理上剖析,他是在极力想要掩饰什么?然后他说话时单肩抖动,心理学角度上分析,他是对所说的话极其不自信,是说谎的表现。
终上所述,苏锦书得出一个结论,王木匠在说谎。
当然,苏锦书可不认为王木匠是因为杀了田氏掩盖罪行而说谎,杀人是需要动机的,吴家跟王家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两家无亲戚关系,无经济纠纷关系,更无情仇关系,平素也没往来,所以,王木匠没有杀害田氏的动机。
他既然不是杀人凶手,那他在怕什么?又为什么说谎?
人群中还有人在喊着,贺大人,杀人者是赵富贵,您就把他抓起来吧,这种人就是我们村里的祸害,杀之我们全村人才能安心度日!
跪在那里的赵富贵扭头去看那些激愤的村民,他们都是他的邻居,有些甚至跟他沾亲带故,可如今,他们都在盼着他死,他的眼中透出一种恍如大梦初醒般的懊悔与绝望。
贺延舟眉心微皱,目光里有质疑的成分,看得出来,他也在怀疑赵富贵是不是真的杀人凶手!?
良久,他说,本官一定会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严惩杀人凶手!不过,本官也在此声明,有人如能提供线索助大理寺抓住真凶,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
围观者眼神中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但凶手不是已经在这儿了,正是赵富贵吗?
即便凶手另有其人,谁也不敢近前说,大老爷,草民人称破案高手,已经查出杀害田氏的凶手了!
能得官府的赏银是天大的好事儿,可万一举证不足,大老爷动怒,还不得打上个几十板子啊!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也就是几息的工夫,一队人骑马赶到,为首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脚踩皂靴,到了近处,苏锦书发现此人五官极其好看,朗目星眸,面如冠玉,先前她还觉得那位大理寺卿贺大人长得就够好看了,没想到,在这人面前,贺大人身上套的美男光环马上就黯淡无光了。
“秦大人这是出城办差?”
贺延舟话说的温和,眼里有笑,但笑不达眼底。
“本官奉命查路引,没想到,为了办案贺大人都亲自出动了,你们大理寺这是人手不足还是……”
这位秦大人冷屑的目光扫视过全场。
在场的百姓都纷纷后退,不敢与他相距太近,这诸如阴间阎罗王般的人物,着实可怕。
更何况这些人还都是锦衣卫。
那醒目的飞鱼服穿在他们这些年轻的躯体上,无时无刻不在张扬着一种凌厉与霸气。
无怪民间只要一听到有人喊,锦衣卫来了,家家户户都被唬得关门闭户,本来还热闹的大街上,一片死寂。
那些大理寺的办案捕快个个都很恼火,秦逸之就差直接骂他们是草包笨蛋了,但他们敢怒不敢言,都攥着拳头,低着头,在心里咒骂秦逸之。
苏锦书也被秦逸之的话吓了一跳,他是要查路引的?
她下意识地去摸摸口袋,她没有路引。
在大梁国,路引就是现代社会里的身份证,苏锦书穿书后发现她没有路引,没有路引就寸步难行,苏锦书为了改命活命也是豁出去了,她打扮成男人,一路从千里之遥的小城镇赶来。
好在有老天爷庇护,她一路上都没遇上查路引的,却万万没想到,她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了,却与查路引的锦衣卫相遇。
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怎么办?
苏锦书急得心里长草。
就在这时,贺延舟说话了,声音很冷,“我大理寺如何办案,何须外人置喙?张彪,带上嫌疑人,我们回……”
电光石闪间,苏锦书脑子一激灵想到一个主意,贺延舟这番话是回怼秦逸之的,秦逸之傲气强势,被怼能不生气?他一生气不就懒得围观大理寺办案,他们甩手走人了,那她不就躲开锦衣卫这帮查路引的了吗?
所以,她拖住贺延舟,同时也就错开了锦衣卫。
想到这里,她没等贺延舟说完,就截住他道,“大人,草民知道是谁杀了田氏!”
第4章 第四章 小塘子河村杀妇案4
“哦?你怎么知道的?”
贺延舟的视线落在苏锦书身上,这人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衣着打扮都毫不起眼,但他目光澄澈,神情淡定,并没有因为他刻意的逼视就怯懦,退缩。
苏锦书也很惊异,贺延舟不直接问她谁是杀田氏的凶手,他反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确不是个糊涂官,他轻易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苏锦书说出她知晓凶手其人,贺延舟却要的是她确认凶手的详细过程与过程期间发现的证据!
“大人,请您先跟我去王木匠家里一趟!”
苏锦书说道。
王木匠眼角微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他很紧张。
苏锦书佯作没看到,迈步往前走,经过王木匠身边,还故意调侃道,“王木匠,你一早过家门而不入,不会是知道你娘子与赵富贵有女干情,故意躲开的吧?”
“你……你胡说!我……我要是早知道他们苟且,我就冲进去捉女干了!”
王木匠脸涨得通红,忿忿地争辩。
苏锦书也不与他多说,一帮人很快就到了王木匠家。
刘氏神情里丝毫不见被发现女干情后的难堪与惶恐,反而见丈夫带回来一帮人,很是不悦,她叉腰,瞪着王木匠,骂道,“姓王的,这个家你不想待了是不是?好好的天气,你不去梁老爷家里做活儿,跑回来作甚?”
王木匠顿怂,他耷拉着脑袋,缩着肩膀,怯怯地应了一句,“娘……娘子,我东西忘带了,回来取的。”
他声如蚊呐,看都不敢看刘氏。
“你这糊涂东西,成天不是忘了这个就忘了那个,你这么无用,我要你作甚?”
刘氏骂声不绝。
王木匠避在捕头张彪身后,整个人缩缩成鹌鹑状。
众人恍然,竟是个惧内的。
贺延舟听不下去了,他蹙着眉,沉声问刘氏,“昨夜,赵富贵什么时辰到的你家?”
刘氏见有人打断她训夫,十分不快,她歪头对贺延舟翻了个大白眼,轻蔑地道,“你是谁?我凭啥告诉你?”
张彪高声呵斥,“无知妇人,这是大理寺卿贺大人,你再敢跟大人嚣张,我的刀绝不容你!”
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又是习武之人,立于王木匠身前,根本就是猛兽与弱鸡,一刹那就把刘氏镇住了,她的嚣张气焰消去大半,慌乱地对着贺延舟施礼道,“回大人话,昨个亥时半赵富贵来的。他来了之后很猴急地将奴家推倒在床,奴家骂他是从哪儿偷腥不成钻奴家这里的?他说,除了我,别的女子他根本看不上!奴家也知,他这就是花言巧语,但奴家还是很欢喜……”
王木匠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颗脑袋低得都要深埋进□□里了。
苏锦书没听刘氏滔滔不绝说书般讲述她与赵富贵之间的郎情妾意,她悄悄溜进刘氏卧房。卧房地上铺的是红砖,她眼神熠熠,扫视全屋一圈儿,走到了那张雕花的木床跟前了。
木床应该是王木匠用了好木料,精心打造的,颇为精致结实。
苏锦书掀开床帏,床下也是红砖铺的,因为不经常被打扫,所以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角落里还放了一只木箱子,木箱子似乎也放在这里好久没人动了,箱子上面落了不少灰尘,然后苏锦书就看到箱子上头的灰尘中印着几枚清晰的手指痕,像是谁匆忙间不小心按在箱子上头留下的。
“大人,草民找到了证人。”
苏锦书站在刘氏卧房门口道。
刘氏发现有人进了卧房,刚要发火,却被捕头张彪一个威吓的眼神瞪过来,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过,还是狠狠剜了苏锦书一眼。
“证人是谁?”
贺延舟问。
“是王木匠,他能证明赵富贵不是杀人凶手!”
苏锦书语出惊人。
众人议论声纷纷,他不是要帮贺大人找杀田氏的凶手吗?怎么倒反过来证明赵富贵没杀人?那究竟是谁杀了田氏?
这个案子竟似乎越断越疑点重重了?
“大人,我是早上才回村的,我怎么会知道夜里亥时发生的事儿?还请大老爷明察!“
王木匠说道。
“那你告诉我,你那膝盖处的红色印痕是哪里抹上的?”
苏锦书无视王木匠恨恨的眼神,指着他的膝盖处。
王木匠低头去看,看到膝盖处的红砖印痕,他先是神情一怔,而后眼底就掠过一抹懊悔。
但他很快回过神,解释道,我是个木匠,平时做工为了给家具四角雕刻花纹,有时候就会跪爬在地上,这红砖印痕正是在梁家的地上沾到的。
这个解释似乎很完美,无懈可击!
要知道,小塘子河村不少户人家家中地面铺的都是红砖。
对于自己膝盖处的红砖印痕,王木匠哪怕就说他是在某一家邻居家地上擦蹭到的,旁人也是无法举证说明他是在说谎。
就在众人都以为苏锦书再无话可说时,她忽然就笑着跟王木匠说,“王木匠,我知道赵富贵与你娘子勾连,你很恨他,可是,你要知道,他罪不至死,你因为夺妻之恨不给他做无罪证明,他真的因此丧命,你也就间接成为杀人凶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木匠做死鸭子嘴硬状。
打死我也不给赵富贵做无罪证明,你能奈我何?
他心底里洋洋得意,赵富贵这个混蛋,敢要他的女人,他就要让他承受不白之冤,死无葬身之地!
苏锦书再度掀开床帏,指着那只木箱对王木匠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就替着你说,你早就知道刘氏与赵富贵有染,可刘氏太彪悍,你根本不敢质问她,就暗自盘算着要把他们捉女干在床,以此丑事儿迫使刘氏认错,以后再不能对你大呼小叫地责骂。
所以,你是亥时前就偷偷从梁家庄跑回来,趁着刘氏不注意,你躲到床底下,赵富贵亥时半来你家时,你又惊又怒,恨不能马上冲出去打死赵富贵,但你惧内你不敢,你打算等他们厮混一通睡着后,你悄悄出去把他们捆绑好,然后再喊人来捉女干。
可你因为白天干活太累,不知不觉就在床下睡着了。你膝盖处的红印子就是你在床底下挪蹭留下的,你不承认这些红印是你家床底下抹的,那箱子上清晰的手指印你怎么说?让捕头大哥把箱子拖出来,把你的手指与那箱子上的手指印做一个对比,看到底是不是出自一人?”
王木匠震惊地看着苏锦书,这一切她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难不成她是鬼,昨晚他趴在床底下,她飘在半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想及此,他不由地周身一哆嗦,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子。
第5章 第五章 小塘子河村杀妇案5
苏锦书不再理会王木匠,扭头跟贺延舟道,“大人,赵富贵是亥时半来的王家,仵作给田氏检查过,确定她的死亡时间是在亥时末!所以,从时间上说,赵富贵也不是杀田氏的凶手!”
“王木匠,你还不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难不成是想要本官对你动大刑?”
贺延舟厉声道。
王木匠被吓得两腿一软,人就跪下了,他战战兢兢地把事情说了,跟苏锦书说的几乎丝毫不差,他就是回来捉女干的,只是一时疏忽大意,他等刘氏跟赵富贵完事儿的过程里竟在床底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