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的话,他的确给人物设计了不合时宜的剧情,他不应该在不知道蒋冬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情况下上她的床,他很清楚,却还是冒了这个险。
事已至此,要么放弃这出戏,要么将错就错演下去。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摊牌,但既然蒋冬霓不挑破,他当然选择继续演下去,即使她是个很差的对手演员。
张旬一如既往地准备一日三餐,蒋冬霓反而比以前更准时地吃饭了,有时候都不用他敲门她就提前出来,但很敷衍,吃得又快又少,明摆了不想和他同桌吃饭,张旬觉得他给养胖了的那几斤,这样下去不用几天就饿没了。
于是他分了餐,一份留在餐桌上给蒋冬霓,一份他自己在房间里吃。
他好奇这样蒋冬霓总会觉得好受点了吧?
不过没想到蒋冬霓坐在餐桌前等着他,饭菜倒是都吃了,但很生气地盯他,好像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罪不容诛的事情。
也许的确是吧。
“你什么时候走?”又一次问他。
张旬还是笑笑:“快了。”
蒋冬霓觉得不等张旬走,她会先被张旬气死。
她有点不明白了,他到底想怎么样?也有点想不明白了,她想要怎样?
想要他给个说法、给个解释、给个交代,而他好整以暇,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像犯罪的坏孩子,如若大人不说,也就乐得继续潇洒去了,就算再提心吊胆,也没有乖乖主动认错的。
蒋冬霓偏不去做那教训的人,不明不白的也好,剪不断理还乱,有些帐就是不能清楚地算。
暑期到,各类兴趣班爆满,蒋冬霓晚上在房间里画画,白天的时间里,一周七天,这几天去许景恺的画室当助教老师,那几天去许景涵的陶艺工作室帮忙,剩下的时间去面包店里打杂,她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不怕热地在外头跑,一天也不要在家里待下去。
然后终于有一天晚上她从外头回来,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房间里的灯也关着,像是回到了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并没有人在等她回家。
但打开灯,干净整洁、添置了许多物什的房子里,处处都是张旬的痕迹。
蒋冬霓还没吃晚饭,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很空,几乎没有什么菜,不像之前,满当当地备了一周的菜。
心中的警报“嘟——”地拉响了。
还有两个鸡蛋,蒋冬霓都用了,给自己煎了两个荷包蛋,煎不出溏心,盐放得多了点。
也就是第二天,她在蛋糕店跟廖姨学着揉面团,廖姨突然问起:“小蒋,你之前那个高中同学,打电话来的,怎么样了呀?”
蒋冬霓动作不停,“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面包店经历了一场风波,整体算下来,收获还是打正了的,严悦一门心思研究自媒体,整天捧着手机,廖姨和严叔看不懂,有时不免担忧几句。
这不这盘面包出炉,蒋冬霓和廖姨从厨房出来,严悦盯着手机一动也不动的,廖姨说:“再看眼睛又要更近视了。”
蒋冬霓走过去,“看什么呢,过来帮忙。”
“来了来了。”严悦口头应着,手里的手机向蒋冬霓递去,“呐,大八卦。”
要做自媒体的第一步,当然是要紧跟网络热点啦,年轻学生本来也很关注娱乐圈的明星八卦,前几天严悦就刷到小道消息,说是有惊天大瓜,还以为又会雷声大雨点小,没想到终于来了个真的,可惜不在学校,没人讨论,在网上和微信群里聊得不够过瘾。
——“阮知意和沈子杰车内激吻,网友:我欠张旬一个道歉!”
蒋冬霓一眼瞥过去,愣了愣,第一个想法是媒体们真会起标题。
舆论大反转,流量滔天,又是道歉又是同情,顿时给张旬捧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阮知意和沈子杰上车、接吻、爱抚乃至最后发现被拍的惊慌失措,照片视频都一清二楚,甚至不只是一天的,桃色更是刺激了大众的感官,让舆论一下子就发酵得失了控、乱了套。
这是罪有应得吗?大概是吧,但一想到现在的局面都是张旬一手操控的,一想到这段时间他表面上在她家里小猫小狗似的,蒋冬霓就有些不寒而栗。
严悦一看蒋冬霓的神色,就知道她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叹一口气,起身去帮妈妈打包面包。
晚上蒋冬霓回家,单元楼下就可以看到,灯没亮。她进屋,月光透过阳台照进来,她穿过客厅,直接拧开张旬的房门,房间里也没有人。
她照旧兜转,第二天去画室,第三天去捏陶,没算好时间,第四天是周三,忘了面包店休息,烈日骄阳下,蒋冬霓回了家。
冰箱没菜,鸡蛋都没了,于是煮了一碗清水面条做午饭,舍不得开空调,电风扇正对着摇脑袋。
正吃着,房门从外被打开了。
面条还挑在筷子上。
门外,张旬穿着一套蒋冬霓没见过的衣服,极其立体贴合的一件灰色衬衫,他整个人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反而看不清神情,似乎也愣了一愣,但随即坦然地走进来。
带上门,他笑,像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醒来时那样,“我来拿东西。”
一个扁扁的随身包带进他住过的房间,很快,还是一个扁扁的随身包出去。
蒋冬霓那碗面没吃下去了,他看见,关心的口吻说着讽刺的话:“中午就吃这个吗?”
蒋冬霓不理他。
以前只是有点讨厌,这一刻当真变得很恨他。
她起身去张旬的房间一看,扫一眼,根本看不出带走了什么。猛地拉开衣柜,就连衣服都没有带走。
留着干什么?
蒋冬霓一把全部扯下来,黑白的衣架摇晃相撞,她也薅了下来,抱在怀里走到张旬面前。
张旬说:“扔了吧。”
蒋冬霓把衣服往地上一丢,“你自己扔。”
她环顾四周,还有什么?
张旬耸了耸肩,把衣服衣架放进包里,本来干瘪的包立刻就鼓了,继续装了蒋冬霓丢来的洗漱用品、拖鞋、水杯……
他买的小电器、沙发被套、还有厨房的厨具,蒋冬霓打开储存箱,把里头她的东西取出来,把张旬买的东西丢进去,简直和大扫除一样,满当当地装了三个箱子,堆到门口让张旬也一起带走。
蒋冬霓热出了一身的汗,气喘吁吁但极其畅快地拍了拍手,看着张旬咧嘴冷笑。
张旬眼皮微挑,也笑,淡淡地问:“还有吗?”
电风扇像巡逻灯,偶尔吹来一阵风。
“没了,哦,不对,还有。”
蒋冬霓转身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个红包出来,隔着几步远扔给张旬,红包打到了他的下巴,“啪嗒”一声,死鸟似的掉在地上。
在张旬弯腰去捡起的同时,蒋冬霓告诉他:“你的钱。”
张旬打开红包,即使没有数完全,但这个厚度,大概是一分不差。
一点他的东西她都不要,这架势,恨不得是把房子都一把火烧了。
蒋冬霓绕过他打开门作出送客姿态,张旬轻松地站立不动,相峙无果,蒋冬霓眉毛一竖,把箱子拖到门外,拉过张旬手里的包带,连带着把人扔出去,就要关门,张旬一只手突然伸进来。
胳膊被门夹住,张旬闷哼了一声,但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蒋冬霓的手腕,用力得蒋冬霓也痛呼出声,他似乎是要让她感受下他有多疼似的,眼神幽深,嘴角的笑却是轻飘飘的,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气质,“没了?”
“没了!”蒋冬霓甩不开他的手,大声道。
“你呢?”
“什么我!”
“你不跟我走?”张旬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蒋冬霓瞪大眼睛:“你在发什么疯?”
话音刚落,就见他眸色暗下,一步顶开门跨进屋子里,蒋冬霓连忙后退,被他一把拉拽过去,压到玄关的墙上。
压制的侵略感顷刻间笼罩住了蒋冬霓,即使那天发现张旬抱着自己睡觉,蒋冬霓都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
她贴紧墙壁,试图与张旬拉开距离,可他还有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手心传来的温度烫极了,她好像被拎起耳朵的兔子,她在发抖张旬可能也发现了,轻轻一笑:“怕什么?”
这个变态……蒋冬霓努力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顶上张旬打量她的玩味眼神,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骂。僵持间,他忽然敛了笑,蒋冬霓呼吸一窒,下一秒他低过头,蒋冬霓下意识转过脸,躲开了他的嘴唇。
张旬停下侵略的动作,窗外聒噪蝉鸣在此刻停歇,夏季闷热沉默的房间里,两个人挨在一起,炙热的气息交缠得汗津津的,感官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压抑的呼吸。
蒋冬霓大脑里是一片嗡嗡的雪花噪音画面,她垂下眼睛,颤抖地落在张旬脖颈的紧绷跳动的青筋上,而他居高临下,似乎投以她审视的目光。
有汗从蒋冬霓的额头滑下来,很痒,很难熬。
好像一场雨的第一滴雨水落下,她的额头处传来陌生柔软的触感。
张旬的第二个吻追着那颗汗珠,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脖颈,像一条软烫的火焰,有那么一瞬间,蒋冬霓几乎觉得自己要死掉了,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已经狠狠地推开了张旬,响亮的“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巴掌。
张旬整张脸歪到一边,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微红,蒋冬霓手掌发麻,与被张旬嘴唇碰过的地方连上一片,疯狂嚎叫着焚烧着她的情绪与理智。
张旬木然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脸,他拍过很多打戏或者冲突戏码,这种剧情场景刺激有趣,能够大开大合调动观众情绪,好看。他环顾了一周被蒋冬霓折腾的凌乱的屋子,他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的,就她这个惫懒的个性,不知道要花多久才会收拾一下。
目光最后回落到眼前的人身上,她嘴抿得紧紧的,微微撅起,很凶地瞪着他,好像就要冲上来再打他一巴掌,又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张旬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忘记蒋冬霓现在的表情。
也行,女主角不愿意和男主角走,戏演到这里结束也不是不可以,一个意外的开头配一个突兀的悲剧,谢幕。
“别生气,我走就是了。”他用温柔的语气说。
门关上了,电风扇还在摇头晃脑,凉风时有时无。蒋冬霓靠着墙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慢慢地,她不再发抖,默然地看着少了很多东西、大不一样的她的家。
从阳台而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照不到的地方,有些飞高了,有些沉落了。
原来尘埃落定,就是这样的感觉,蒋冬霓不禁笑了起来。
第44章 出现又离开(1)
洗牌重整, 张旬回到大众视线,所有人翘首以盼他崭新的第一步,他不着急,先晾了大伙儿好一阵, 然后先是顶刊封面, 再是顶奢代言, 紧接着某位大导新电影男主角花落张家。
大导好几年没拍电影了, 张旬入行至今尚未与他合作过, 要是还在拍沈子杰的电影,档期就撞了,这是命中注定的机遇,怎么不算是因祸得福?粉丝一喊,媒体一宣,电影声量像顺风的船帆似的鼓满了。
而另一边沈子杰和阮知意顶着压力分别在记者会道歉,高频的闪光灯把人的脸都照融化了, 魂魄也要被镜头嚼碎,身后的鸡飞狗跳一桩桩、一件件, 活生生的, 比看戏更热闹。
台上哭得越惨, 观众反而越不肯离去,台上没气儿,围观的才会没兴趣地散场,但等有了新动静, 打地鼠的锤子就要冒出来了。越是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抖落起来篇幅越长, 旁征博引,笔墨成书, 倒成了刻意翻来覆去嚼出花样的八卦典故。
比如爆料的狗仔名不经传,是怎么发现阮知意和沈子杰之间的猫腻呢?听说有人授权致意他跟踪,谁呢,对家,还是张旬?
很多人觉得不是张旬,因为他当初第一时间辟谣说明他是知道内情的,可是却硬生生被泼了脏水,显然没有这个能力,“而且他在事后的采访说的话很真诚诶,说感谢相信他的粉丝和朋友,还提到希望大家不要打扰其他人,导演的老婆是素人吧我记得。”
业内一致佩服张旬的经纪人刘昌豪的手段,可谓力缆狂澜,被公司高层排挤,结果一跃成为最大股东。张旬休息调整的时候,刘昌豪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倒好,你干干净净的,我成黑心老板了。”
张旬说:“但你是老板不是吗?”
“我欠的想当老板。”刘昌豪骂骂咧咧,“要是你直接退圈了,我也乐得退休。”
张旬淡淡道:“要退也得别人退了再说。”
“对了,你哥昨天找到我想和你聊聊。”刘昌豪与张旬对视一眼,意会后摇了摇头,“我已经拒了,省的你还要摆他一道。”
“但凡他自己少喝点酒。”张旬很无辜。
他可是弱势群体,一切都是正当防卫。
张旬在事情态势差不多平息后进了新组。
大导早年经历坎坷,个子不高但健壮,年逾六十,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性格也有些说不上来的阴阳怪气,奈何确实有一身好本事。
种种传言张旬耳闻已久,进组没几天他就懂了,导演想要的就是折磨他的画面。
他自演自导了一场逆风归来的戏,赚够了风头,碰巧这位导演想拍一场自取灭亡的戏,要是看中了他的壳,张旬想了想,轻笑,好像的确会更精彩。
新电影在沙漠戈壁拍,一个被组织淘汰的偷猎者的求生故事。
全组先是深入基地驻扎了个把月,期间剧本修修改改,始终看不到结局。
张旬问导演,他这个角色最后是死了还是活的。
望着远方的导演抽着烟,看都没看他一眼地说:“看你最后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