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采薇却一定要争当第一个给皇后贺寿的人。
晚上,用来举办寿宴的大殿里灯火通明,已经来了不少的宾客。
今天令众人谈论纷纷的,却是率先到场的皇后父母,蒋家夫妻行事却相当低调,若不是皇后率先派人给他们送去了衣物,只怕这对蒋家夫妻,皇帝都要称之为岳父岳母的两人,看起来比大多数人还要不起眼。
陶采薇一见到蒋家伯父伯母,便立马扑了上去:“蒋伯伯,蒋伯母!都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们了。”
三人围在一起,很是嘘寒问暖、热切交流了一番。
崔鸿雪默默立在她身后,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他曾经在她身边做男仆的时候。
蒋伯母见了他还吃了一惊:“咦,这不是之前老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对象吗?”
陶采薇瞥了他一眼,对蒋伯母嘿嘿笑了两声:“就是他。”
随后对崔鸿雪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在说:“你自己干的事情自己过来解释清楚。”
崔鸿雪面对皇后的父母,却不能不遵守礼数。
后来蒋家父母听到旁人叫他崔相,瞪大了眼拉着陶家丫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崔鸿雪时不时地还老感觉这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的。
是,他是骗了他们,可他当时的的确确就没打算做回崔鸿雪啊。
一个只会种地的农民,又穷困又潦倒的,突然对人说自己其实是京城里那个人人皆知的崔鸿雪,说出来那不让人笑掉大牙嘛。
别说现在做回崔鸿雪了,在这些以前河首府的熟人面前,还真有点抬不起头,倒不如崔波来得光明磊落。
不管怎么说,现在所有人又知道了一点,那就是这个从铅兴县突然冒出来又嫁给了崔相大人的陶姓女子,与皇后的娘家关系匪浅。
从此便更不敢得罪她。
可是说到底,她仗的也是崔相大人的势,归根结底,这朝堂上真正不能得罪的人,还是崔鸿雪。
昨□□堂上崔相与皇帝那一番争论才叫一个让众人惊掉了牙。
皇上无论与崔相大人在同一件事情的看法上有多大的分歧,但总归都是各有各的理,直到一方说服了另一方才算数。
可昨日德高望重的年迈太傅竟亲自出现为崔相站台。
在皇帝与崔相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历经三朝的老太傅慢悠悠站出来,对着年轻的皇上说:“皇上登基时间不长,年纪也尚轻,依老臣看,遇事不决时,听崔鸿雪的就准没错。”
这一番话,若是写在史书上,不过是一个老臣对年轻帝王的诚恳建议,更像是致仕前的托孤之言。
可若是出现在当下,那简直叫把皇帝的脸面下了个干净。
有了老太傅的这么一句话,往后皇帝还真得事事都听崔鸿雪的了,以往二人高低还有一番道理可以争,可现在老太傅当中表明,皇帝他不如崔鸿雪。
崔鸿雪听了这话,却并不舒坦,相反,他的一口气又悬悬地吊了起来。
皇帝不愿意听他的,更不愿意被他压一头,朝堂上却人人都盯着皇帝,提醒他老太傅曾说过的话。
这样一来,皇上便就只有一个办法应对了,那就是让崔鸿雪消失。
崔鸿雪不难推测出这一点,庄时不会杀他,但他一定有什么办法,要让崔鸿雪离开他的视线。
可惜在耍阴招这一点上,庄时仍是比不过他的,只不过崔鸿雪不会对庄时耍阴招,他不屑于,也不会。
时辰已到,帝后在两个大太监的宣告下,缓缓步入了大殿,众人叩拜。
陶采薇和崔鸿雪一起坐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她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往蒋青妍的方向看去,她很想她。
看到自己从前的小姐妹,如今穿着凤袍,受众人跪拜,肚子里还揣了小宝宝,看到这一幕,陶采薇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
真的好感动怎么办。
她挽住崔鸿雪的胳膊,整个身子倒在他身上:“呜呜呜,夫君,看到这一幕我感觉我好幸福啊,以后我也要生好多好多小宝宝,带到皇宫里来和妍妍的孩子一起玩,你看妍妍的脸,比之前圆了好多,整个人容光焕发,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崔鸿雪扭过头看她,内心复杂,他如何也想不到陶采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明明刚才他心里还全是与皇帝的各种博弈与争端,皇宫里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窒息又阴暗,尽管面前只有珍馐与葡萄美酒,但他的鼻腔里却总是似有似无闻到一股血腥味,这是他的错觉和幻觉。
就在他浑身都被这样的阴暗与血腥包裹的时候,她告诉他,她眼里的这些场景温馨得不行,她从这个整体的氛围中感受到了幸福,她还要生个孩子带到皇宫里来和皇后的孩子一起玩。
他的大脑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发了锈的脑子里滞涩地转过弯来,他在尽力的想象她说的画面,他抬头去看蒋皇后,灯光全部照在她脸上,她的确散发着光辉,而她跟皇帝并肩坐在一起,温和地笑着,手虚虚地扶着肚子,他努力将眼前的一切看成美好。
“是吗?”
崔鸿雪喃喃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悠长,他仿佛在用尽全力地找寻她所说的画面。
陶采薇此时却没有心情听他似有似无的说话声,她在跟着大家一起恭贺帝后。
这样的时刻,就连皇帝之前的讨厌处她都忘了,她只知道那位是妍妍的夫君,她只为妍妍感到高兴。
她也很容易受到现场氛围的感染,所有人举起酒杯的时候,她便也完全沉醉于这一场盛宴当中了。
杯中的紫红色葡萄美酒摇晃而产生无穷美妙,今日除了道贺皇后寿宴以外,皇上也为登基这半年以来的政绩作总结。
至于这个总结嘛,自然也是崔相大人写的。
从登基起始之日开始的连日瑞雪,为新朝彻底开了一条繁荣美满的先河,今年的夏天也顺利过去了,满朝上下无一地遭受了旱灾和水灾,秋季到来,各地的农作物收成都十分可观。
皇帝的政绩上,越是体现百姓过得好,才越是体现这个皇帝当得好。
在写总结这件事情上,崔鸿雪与皇帝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皇帝说:“崔相,这些事交给你办,朕很放心。”
在这场盛宴上,崔相也免不了再跪地向皇上表一次忠心,他说:“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皇帝对他很满意,表示要嘉奖于他,便挥手召上来了两个太监:“来人,给崔相赐酒,咱们君臣二人,今日可要好好喝一杯。”
两个太监迈着小碎步,很快给崔相呈上了一杯珍贵的美酒。
皇上赐的酒,他不能不喝。
崔鸿雪端起酒杯时,皇帝已经举起酒杯在等他了。
大殿内不要钱的灯烛满室铺开,晃得人眼花缭乱,尤其是高台上坐着的帝后,金光闪闪,灼得刺目。
陶采薇拽了拽他的宽袖,她说:“你少喝点,我看这个皇帝不怀好意。”
明明她刚才还在为这个场景而感到幸福,转眼又跟他说,皇帝不怀好意。
皇帝不怀好意,他如何不知道,他简直太知道了。
可是这杯毒酒他不得不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崔鸿雪低头看这反射着灯光的酒液,心里知道,皇帝也不敢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毒死他。
至于皇帝出的是什么招,崔鸿雪不知道,可满室灯烛晃得他头晕眼花,他真想干脆就当这是一杯毒酒,一杯倒进喉咙里算了,就当从此世上再无他崔鸿雪。
他若是死在了这里,皇帝出于脸面,一定会护好陶采薇一家,更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个向着陶家的皇后。
崔鸿雪觉得,自己跟庄时还是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被帝王和崔相磨没了,他相信,只要他不在了,庄时必然又会重新捡拾起对他的感情,好好善待陶家。
杯中酒进入喉咙前,他想,不行,他还是得活着,自己既然娶了陶采薇,就得对她负责到底,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将她托付给他自认为可靠的人了。
他就是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被那些悲观情绪所左右,他就是再想死,他现在也得为她活着。
谁让他娶了她呢。
可是这杯中的酒……他还是逃不掉不是?
皇帝举起酒杯:“崔相,朕先干了。”
崔鸿雪对上了皇帝发着亮的眸光,从庄时的眼神里,他看到了许多。
场上所有人都在用目光催促他,而他这一杯酒,非喝不可。
总归,庄时不会就这么让他死。
庄时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崔鸿雪,直到他将杯中酒一滴不剩的饮尽,才罢休。
崔鸿雪放下酒杯时,瞬间无力瘫倒,陶采薇一把接住他,眼神担忧。
“崔鸿雪,你怎么了?”
高台上的帝王抚掌大声笑着,他说:“崔相大人这是不胜酒力啊,看来全大人刚帮朕从南越国进贡来的蛇鞭酒还真是劲儿大。”
崔相大人不胜酒力,所以只好倒在了妻子的怀里。
他的脸颊泛起潮红,可见那蛇鞭酒的威力。
陶采薇轻轻拍着他的脸:“崔鸿雪,你没事吧。”
崔鸿雪痴痴望着她,整个人已经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他说:“陶采薇,为夫爱你。”
第098章 绝育
后来场上上来了一波舞女, 在跳着象征着庆典和热情的舞蹈,顿时将整场宴席的气氛推到最热。
这些舞女也不知是何处培训出来的,长着一张张中原女人的脸, 西域舞跳得起劲儿,腰间的铃铛晃得叮叮作响, 陶采薇看得目不暇接。
她嘟囔道:“人家正宗的西域舞娘跳舞是要露出腰来的,哪像她们裹得严严实实的。”
崔鸿雪慵懒道:“这里是金朝皇宫, 怎么可能让她们露腰跳。”
言语间,似乎还颇有遗憾的样子。
陶采薇低头怒瞪他, 没错,现在崔相大人是倒在崔夫人怀里的,模样柔弱可怜极了。
一看到他那张脸,陶采薇满嘴的埋怨倒是没了出处, 她左看右看,只觉得自己夫君可真好看。
他刚刚跟她说什么来着?他说:“陶采薇,为夫爱你。”
整的崔夫人就这么红了一张脸,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直白表达的爱意,更何况是崔鸿雪的表达。
他全身心都摆出了一副依赖她的样子,把这一句话烘托得万分动人。
陶采薇埋头捋着他的发,在这样的场合里, 只因得了皇上一句“崔相不胜酒力”, 便没有人再在意倒在她怀里的崔鸿雪不守礼数了。
她的心绪也跟着荡漾起来,崔鸿雪如果不爱她, 也不会做出之前那么多事来, 但是他第一次亲口说他爱她。
对爱人说爱, 并不是一种奉献和给予的表达,相反, 是一种祈求。
至少听在陶采薇的耳朵里,崔鸿雪的这句话是祈求,好像在说:“陶采薇,为夫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
对着他这张脸,陶采薇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说:“夫君,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咱们生好多好多孩子,大家一起玩儿。”多热闹的场景啊。
听她描述起来,他的眼眶里都出现了一丝憧憬,说起来,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生孩子了,回家把那个药停了吧。
不然妻子光看着小姐妹怀孕生子,对自己该有多失望啊。
没有哪个女子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他觉得是他太自私了,从此以后,便什么都听她的好了。
他觉得,自己的那些烦忧也不是不可以告诉妻子,毕竟他的妻子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子啊,她会理解他的,会拉着他的手说:“你的那些烦恼都不算什么,我三两下就给你解决了,你就别焦虑了。”
她一定会这么说的,在她的世界里,从来也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困难。
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宫门,一个四处勾心斗角的京城,他决定先放下那些视角,试一试,能不能用妻子的视角去看世界,他想要一切都好起来。
她说的那些幸福场景,他也好想体会体会。
他说:“好啊,咱们回去就生小孩。”咱们要携手抵抗这世间的黑暗,迎来无穷无尽的光明和幸福。
陶采薇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崔鸿雪忽然从她膝上俯身起来,对着大殿内光彩照人的地面喷溅出一大片鲜血。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从喝完那杯酒开始,崔相大人就已经不对劲了,所有人都暗暗把目光挪向帝王,暗自揣测。
陶采薇心里却知,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自责和懊悔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忽然觉得,之前和崔鸿雪之间闹的矛盾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骗了她又如何呢?从铅兴县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她,看似乐观永远积极向上,可她也深知这个时代的不易,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已是十分不易!
他们这些人一路走到京城来相聚,既没有死在战乱中,又逃脱了家族的覆灭,余生的每一个瞬间,便都是弥足珍贵的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与崔鸿雪两个人,看似站在了权利顶端,但对于这整个世界、整个时局,不过是两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蝼蚁,别说这个吃人的京城,就是溪川小小的一次地动,都随时可能夺去他们的性命。
她的家人都在身边陪着,她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她又何苦要去闹脾气、装冷漠。
她缺了一些让自己幸福的能力,就应该尽力去找回来,而不是一日又一日的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