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妮子早晚要回来的,早晚要跟他一起踏上去溪川的路的。
他独自回了铅兴县陶府,身姿显得有些落寞,那些他们从不曾提及的事情早晚有一天要面对,他已经陪不了她多久了。
他会和她在溪川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回来以后,全家那准备已久的聘礼总要来的。
他不想留在她身边干扰她的选择,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允许她为了他放弃全家这门好亲事。
他对他的老师和师娘都极为信任,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全修杰也极为信任,小姑娘去了陶家,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更别说嫁给全修杰一定是让京中人人羡慕的存在,他的小姑娘一定会享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在全家生活得很好。
溪川离河首府很远,离京城更远,那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他会放下一切芥蒂,好好陪她度过这一个月。
当他回到陶家,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从他身边经过时,总会跟他打声招呼:“崔先生。”
“崔先生好。”
“崔先生回来了。”
厨房里的人看见他说:“崔先生回来得正好,厨房里今日烙了饼子,他们都不爱吃,说是北方人吃的,您正好去尝尝,看符不符合您胃口。”
就这么一说,崔鸿雪走到厨房要了饼子开始啃起来,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大家都以为他是鹤山人。
啃了两口他脸色开始难看起来,看着手中的饼,这南方人就是不会做面食。
放下饼,他开始放空自己,离开了河首府,接下来去哪儿呢,虽然心中十分思念故乡,还有故乡的饼,可那是他绝对回不去的方向。
他挽起袖子,对于厨房烙的饼深感不满,准备亲自下手烙一锅。
安青这时候一脸关切地走过来,扯着他袖子道:“崔先生,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小姐呢?”
崔鸿雪道:“她还要在外面玩儿一天,跟蒋青妍和祁凌雪一起的,你不用担心。”
安青拧着眉道:“小姐连着两日在外头过夜,身边没个伺候的人能行嘛,回来的时候身上不知得臭成啥样呢。”
说完她立马捂住了嘴,小姐现在在崔波面前要面子,自己也得替她顾着点才行。
崔鸿雪沉声道:“没事,等她回来了你不用管,我替你收拾她就行了。”
又不是没帮她擦过屁股。
等那个小脏娃回来了,他给她全身上下都搓洗干净。
这么想着,手上揉面的力气越来越大。
安青见状面露惊喜道:“嚯!崔先生还有这一手揉面的功夫呢,这面看着可筋道了。”
崔鸿雪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你看得出这里头的门道?”
安青点点头:“当然了,我可是北方人,小时候被卖到南方来的。”
崔鸿雪眼睛往大睁了睁,原来老乡就在身边他却一直没发现,只怪安青那一口西南口音太炉火纯青了,完全听不出她是外地人。
安青疑惑道:“说起来,崔先生的口音倒是听不出来是哪儿的人,崔先生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官话。”
西南地区的人可没几个会说官话的,大家都当是崔先生有大才,口音自然也不像她们这些说土话的人。
至于崔先生这般人物,是怎么沦落到在乡下种地为生的,也没人问过他。
崔鸿雪将烙好的饼递给安青一块儿,安青有些惊讶,擦了擦手接过。
崔鸿雪道:“尝尝,这饼烙得可地道?”
大家都以为他是鹤山人,眼下都要离开这座陶府了,他便不想再费心遮遮掩掩的,随便吧。
安青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狠狠点头道:“是那个味儿!”
崔鸿雪微微笑着,老乡喜欢吃就好。
“虽说很想念北方,但河首府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安青怔了怔,吃饼的嘴停下,费心思索了一会儿崔波话里的意思,问道:“崔先生,你以前也是北方人?”
崔鸿雪点了点头,告诉她自己的家乡,这好像无伤大雅。
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自己身世的漏洞只有之前说去鹤山县祭祖的那一件事,无所谓了,安青又不是什么监察院的成员,不会察觉到什么。
最后的这段时日,他还是想尽量过得松弛一点,也或许,他对陶府还有这里的所有人有了一丝同僚已久的感情。
他不想做那个来去无踪,走了以后什么也留不下来的人。
以后府里的人谈起他,膈应膈应全修杰也好啊,要从他手里抢人,总得付出点代价的吧。
果然,安青从他的话里并不会想到太多:“怪不得你的官话说得那么好。”
小夏出去跑商路了,又得好几日后才能回来,不然她会提醒安青想起来她们一早怀疑过的事情,崔先生的祖先根本没有埋在鹤山县,他当时明明是去南越国和舒西国游说了。
这么一想,崔先生的身世真是成谜啊。
另一个小河沟,陶采薇、蒋青妍、祁凌雪三个人围在炉子旁生火。
“有一个大问题,咱们几个好像连炭也不会烧。”
祁凌雪刚筋疲力尽地搭好炉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祁凌雪这辈子也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谁能想到,这三个人里头,最具备动手能力和生活常识的竟然是她。
“早知道就把崔波留下了,让他给咱当个苦力工也好啊。”
陶采薇从祁凌雪的怀里掏出祁凌雪的手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蒋青妍忽然指着山上道:“那里有猴子!我听说猴子会生火,抓一只下来让它帮咱们。”
祁凌雪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猴子怎么可能会生火。”
陶采薇道:“得了吧,咱们几个都奈何不了这堆煤炭,要是给猴子整上了,那岂不是说明,咱们比猴子还笨。”
最终还是在祁凌雪的努力下,炭终于被烧得滚烫了,她从炉子上方抬头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
“呼——终于好了,可以上架子了。”
这三个人对于东西最终能不能吃到嘴里还呈怀疑态度。
毕竟食物都还没开始烤,祁凌雪已经成战损状态。
“祁姐姐,你歇会儿吧,剩下的我俩来。”
祁凌雪摆摆手道:“没事,我还能干。”这点事情都干不了,她以后怎么当女强人。
“对了薇薇,你去溪川以后,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需要人帮忙的,你找我呀。”
陶采薇望着一向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祁凌雪,一言难尽地说道:“祁姐姐,那些事情你可干不了,平时都是小夏帮我干的,她既要应对外头那些臭汉子,必要时候还得喝酒。”她可不忍心祁姐姐去做那些事,小夏要不是本身就是个下人,这条路反而能让她过得自由快活,她应当也是不愿意的。
别说小夏了,必要时候陶采薇都得亲自出马喝酒,毕竟金朝的生意都是在饭桌上谈的,你不喝人家就觉得你没诚意。
祁凌雪没见过小夏,不过她也知道那是位女子。
“我没什么不能做的,薇薇,你就让我试试吧。”
陶采薇始终没有松口,祁姐姐是大家闺秀,如何能抛头露面去做那些事情。
“祁姐姐,难不成你说你不嫁人的话,是认真的?”
祁凌雪轻描淡写道:“是啊,我得靠自己建一份家业啊,不然等着以后在弟媳手底下讨生活吗?”
陶采薇不赞同道:“你就算不嫁人,就算要靠自己,也得先把家里那份属于你的嫁妆要到手啊,祁姐姐,咱是要靠自己,咱也不能光吃亏吧。”
祁凌雪愣了愣,自己老是被母亲那套话绕进去,倒是没想到这层。
陶采薇说的也是,就算有了弟媳又怎样,她家总得把属于她的那份嫁妆给她。
她皱着眉道:“那要是我母亲以我不嫁人为由,扣下了我的嫁妆该怎么办?”
罕见的,祁凌雪现在遇事竟然第一时间指望着陶采薇给她解答,陶采薇也是能干了。
听她这么说,陶采薇也沉默了,现在的律法体系里,好像没有一条指明了要给女儿分家产的吧,都是披着嫁妆的皮,可是没说不嫁人的女儿在家中到底有没有一份属于她的资产啊。
尽管陶采薇可以说这样一句话:“你的母亲不给你,你父亲总会给你的,你父亲是心疼你这个女儿的,你别怕。”
可她无论如何也张不了口,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寄托在亲人的爱上,这太虚无缥缈了。
陶采薇也陷入了沉思,陶金银以后也会娶妻的,到时候家中财产该如何分?是不是她领走了属于她的那部分嫁妆以后,家里就没她的份了。
虽说她自己明知道父母亲和哥哥都不会这么对她,但她还是很膈应。
哥哥能得到律法的保障,她却只能仰仗父母的爱。
更何况家里现在的家财大部分都是她赚来的。
陶采薇心里暗自决定,得建立一个自己的小金库才行,以后不能傻傻地把赚到的钱全部并入公库里,尽管父母和哥哥都很爱她,但她不想仰仗爱,她只想仰仗她自己。
陶采薇一边沉思着一边说道:“祁姐姐,我的那些丝绸织坊缺一个管事的,你帮我负责这个吧,云华公主会带一万匹丝绸到南越国去,你正好去与她商讨一下,之后若是能开通远洋贸易,就由你跟她对接。”
祁凌雪心下一喜,忙应下来:“薇薇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好。”
她心里想着,这“以商止战”的商路推行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与朝廷系统冗杂、办事效率极低也是有关系的,还因为她父亲祁知府一直忙着云华公主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推行国策。
她父亲烦恼了这么长时间的国策,今后若是能经她的手走通这条商路,父亲必会对她刮目相看。
陶采薇对祁凌雪的办事能力是十分放心的,笑话,那可是祁凌雪,第一次见面让她都差点抬不起头的祁凌雪。
蒋青妍忙道:“祁姐姐,你找到新差事了,你还教我弹琴吗?”
祁凌雪摸了摸她的头:“教的,我可以身兼数职,毕竟我要做女强人。”
蒋青妍咧开嘴笑着:“祁姐姐,不瞒你说,你会的那些东西我都想学,琴棋书画,还有你的那些待人接物的本领。”
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头一次到府衙去见到祁姐姐的样子,她浑身仿佛都冒着仙气,举手投足皆是贵女仪态,底下所有千金小姐全都羡慕地望着她。
祁凌雪听她这么说愣了一愣,那些东西如今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了,最多起点修身养性的作用,她可再也不愿意被人当成观赏品。
“你想学,我便倾尽毕生心血教你。”
她深深看着蒋青妍,虽说自己走的路已经与大部分人不同,可是有选择权的女孩儿,通过向上婚姻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是一条好路,何必非要像她一样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没错,她还是那么通透的祁凌雪,不需多言,蒋青妍几句话她便能看出她的需求。
“我好好教你,你好好学,妍妍,你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蒋青妍用力点了点头,或许她一开始想学这些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平庸,可后来她想,自己学都学了,何不拿来好好用呢。
陶采薇举起一块儿烤好的五花肉:“真难得啊,咱姐几个竟能把肉给弄熟了。”
祁凌雪道:“有啥难得的,咱姐几个啥事干不成?”
“说的也是,开吃吧。”
祁凌雪感觉自己前路一片光明,除了那不知道要不要得到手的“嫁妆”,蒋青妍也算是明确了自己的规划,费劲巴拉学那些东西,自然不是白学的,学完了她蒋青妍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那自然是不一般的了。
祁凌雪看着忙来忙去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的陶采薇道:“你跟那个崔波怎么回事?”
陶采薇抖了一抖,这话怎么说的跟从家长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抬眼一看,祁姐姐一脸严肃,似乎是要严肃对待她这个问题。
她躲闪着道:“啊……没怎么回事啊。”
蒋青妍道:“你们昨晚在瞭望台上抱着亲嘴我们都看到了。”
说着,蒋青妍做了一个自己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动作:“就像这样式儿的。”
陶采薇闭了闭眼,那地方黑灯瞎火的,谁能想到她们会看见。
整得她怪心虚的:“那就,就那么回事儿呗,又咋啦。”瞧她们大惊小怪那样儿,话本子上,小姐和姑爷一边做,丫鬟还在一旁提衣裙呢。
祁凌雪拧着眉,她不赞成陶采薇和崔波搅和在一起。
好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姑娘,要么就打死不嫁,要么就一定得从婚姻里得到点什么。
平白无故被个男人拱算什么?
陶采薇看祁凌雪脸色不好,上前去挽着她:“哎呀你不知道,那叫一个爽啊!咱就是说,不嫁人归不嫁人,咱们女人还是得学会享受这些的。”
听她说了半天,祁凌雪脸色怪怪的,但多少被她说服了一些。
“你说的那,真有那么舒服?”
陶采薇狠狠点了点头:“前提是对方一定得长得好看,长得越好看越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