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外面开始响起响彻市井间每个角落的通告:“朝廷的援军到了!是三皇子的援军!”
陶家人纷纷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安抚和惊讶。
“三皇子?”
“三皇子不是已经被圣上驱逐出京城了吗?”
“三皇子是仁义派的代表,是好人。”
不管怎么说,这场劫难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事后没人追究陶富贵的失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三皇子的兵马以扫荡叛军余孽为名,大剌剌地打到了京城。
至此,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位四年前被驱逐出京城的皇子的面庞。
三皇子兵临城下时,皇帝气得病体都快要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瞪着眼怒砸了一盏装着汤药的碗:“孽子!”
庄时这个架势,庄坚是叛军,他就不是叛军了吗?
带着他的兵马跑到城门口来,是要逼宫。
皇帝身边陪了他一辈子的老太监一边擦拭着皇帝身上洒落的汤药,一边拍着皇帝的胸口安抚,一脸皱皱巴巴的难看神色。
“皇上,三皇子是打着清扫叛军的名号从南方一路打上来的,现在地方上都在拥护他呢。”
“反了!现在全都
给我反了!”
偏生现在还有个跪在一旁伺候他汤药的五皇子在:“父皇息怒。”
五皇子没那个能耐像他大哥和三哥那样造反逼宫,只能在这最后关头至少搏得一道传位圣旨,这样他至少占个正统的名头。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迟迟不立下太子也是这个原因,自己的那些儿子们野心都大得很,只要一日不立太子,这些人都得来讨好他,只是他的盘算没能成功,事已至此,只有五皇子一个儿子愿意讨好他。
自己把云华送到南越国去,本是想打压一下老大的气焰,没想到直接给他手里送了一国兵力,竟然动了心思直接造反。
老三借着这道东风起势,明明坏事做尽了,却落了一身的好名头,世人还都当他是平反大将军。
最后搞得皇帝本人吃了个闷亏,看着这个自己早已厌弃的儿子打折朝廷的名头兵临城下。
皇帝浑浊的脑子尚还勉强转得动:
“老三没这么聪明,自从崔鸿雪死了以后,他被老大追得夹着尾巴跑。”
皇帝眯着眼回忆:“朕隐约记得,老三是什么时候开始好过起来了?”
“朕记得一年前,老大突然开始犯些蠢事,朕也未曾真的惩罚他什么,只是将他妹妹嫁出去而已,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事情变得有些不可控起来。”
皇帝爱长子,他对大皇子始终有偏爱在。
之前三皇子一党一定要跟老大争,他才痛下杀手,又将庄时驱逐出京城。
他看不惯崔家帮着老三跟老大争。
后来他逐渐病倒,局势的掌控能力也大不如前,更没想到大皇子竟直接起兵造反。
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尚且还有余地,但让老三乘着东风而起,老皇帝是万万不愿意的。
皇帝伸手拽住他身边的老太监:“你说这后头有些事情是不是太巧合了。”
看着皇帝浑浊又精明的眼,老太监懂他心里在想什么,垂头小声道:“皇上,四年前的那件事情,是奴婢亲自办的,想是出不了差错的。”
事后皇帝为了避嫌,下令将崔家上下尽数掩埋,更不敢再派人去细数少了哪具尸体。
皇帝病得久了,在老太监面前露出了孩童气的一面,他抓着大伴的手,眼底露出担忧:“大伴,咱们得帮帮老大。”
皇帝果然老了,他说起这些话时,竟全然忘了一旁还侍候着一位他从不在意的皇子。
五皇子端着汤药碗的手轻颤了颤,睁眼隐晦地望向了明黄色床榻上的皇帝,事已至此,要么大哥现在就死,他还有机会争一争,大哥不死,永远也轮不到他。
老太监拍了拍皇帝的手:“皇上放心,奴婢哪里不懂您的心思呢,大皇子只是一时之间做错了事,他会改的。”
皇帝不立太子,只是想多享受一阵所有儿子伺候他的感觉,又有什么错呢。
老太监一直知道,这皇位本就是该传给长子的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跪到皇帝面前不住磕头:“皇上,皇上。”
老太监细细瞥了他一眼:“什么事?说。”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说道:“三皇子抓住了大皇子殿下,说大皇子殿下是乱臣贼子,就在城门口,派人将他就,就地斩杀了,现……现在正把大皇子殿下的头悬挂在城门上展示。”
第083章 皇位
顿时满堂寂静, 还没等皇帝发话,他身边的大伴一个眼神瞥下去,便有几个人上来将这位报信的小太监架了下去。
他没做错什么, 但谁让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呢。
随着外面杖杀的嘶吼声传进来,老太监一下子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皇帝的声音很虚弱:“大伴, 他说的是真的吗?”
老太监握着他的手:“不是真的,皇上, 不是真的,奴婢这就去把三皇子抓来, 您等着。”
对了,刚刚那小太监说三皇子派人斩杀了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派的是谁?那个人也得抓过来让皇上泄愤。
老太监几下翻出了皇宫,在他年老的皮囊下, 是皇帝身边最强的暗卫。
皇帝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凸起的眼珠子上,冒出了滚滚泪珠,诉尽了一个父亲对他的长子的爱。
五皇子此时早已被吓得坐倒在地,神魂俱失,万不敢再想去捡大哥的漏了。
他捂住了嘴,当时大哥失势时, 朝堂上属他蹦跶得最欢, 那道和亲的建议,也是他说的。
父皇会不会往三哥身上撒完了气, 就要来找他了。
城外, 三皇子的大批气势昂昂的军队正在此地扎营, 从这里往下面看去,除了京城这片地方, 已经全是他庄时的拥护者。
皇帝现在如果要杀他,也得问问这些人愿不愿意,他现在可是平叛的大功臣。
崔鸿雪坐在一个土坡上,扯了根狗尾巴草夹在手里玩。
现在的庄时可谓是春风满面,若他不要名声,直接杀进京城里就完了,若他要名声,那就在这里一直等到皇帝死。
他的兵已经取代了京城四个城门的护卫,现在京城里的消息,只进不出。
庄时拍了拍崔鸿雪的肩:“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张苦脸,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崔鸿雪拂开他,忽然看见自己衣摆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看来他的刀下得还不够利落。
庄坚是该死的,他本来只是一个被皇帝老儿宠坏了的蠢人,崔鸿雪从没拿他当过对手。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打陶家的主意,他崔鸿雪不回来,此生便只要护住陶家就行,他崔鸿雪一旦回来,新仇旧恨就得一起报了。
“对了,你家的仇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崔鸿雪戳了戳地上的土:“总归不会是庄时,但也跟他有关,那段时间我们咬他咬得很紧,但他一直是无计可施的状态。”
“那人下手极狠,由外杀到内,我崔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无任何还手之力。”
他当时已经浑身无力,和祖父躲到了祠堂最深处。
现在的崔鸿雪望着天边红霞,隐约想起祖父当时的眼神,到最后关头,祖父突然恍然大悟,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最后让他跪在祖宗跟前,发了那个誓,随后将他藏进了祠堂的暗门,他得以逃过一劫。
庄时问:“若是那个人再出现,你打得过他吗?”
崔鸿雪垂头:“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他的每一个招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往崔家下的那种药,你找到踪迹了吗?”
崔鸿雪四处流浪这么多年,总得打听些什么吧。
崔鸿雪摇了摇头:“我没想过报仇,找了也没用。”
“你怎么出走半生,归来什么也不知道,仇人找不到,崔家灭门真相也找不到。”
庄时对他是真挺无奈的。
他索性并肩坐到他身旁,陪他看夕阳:“高兴点儿,兄弟,全修杰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真想知道他到时候看到你的表情。”
庄时又道:“不过全修杰那人还真挺没趣的,他们一家子都是那样,做官做得中规中矩的,没有自己的想法,跟那位姓祁的探花一个性子,也没有自己的志向。不过说实在的,等我登上皇位,我也会继续用他。”
他揽过崔鸿雪的肩:“不过并肩作战的好兄弟,我可就只有你一人,要是没有你,我这一盘翻身杖还真打不了这么漂亮。”
天上忽然飞过一片阴云,崔鸿雪迅速拔剑而起,在庄时还没察觉对面那人的剑是指着他来的时候,那边两人已经交手数招。
庄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躲到了一旁,那人是冲着他来的。
这场过招越打越不对劲,崔鸿雪逐渐从里面辨认出那些熟悉的招式,这人的招式可真是快刀斩乱麻。
又恰恰全在他的抵御范围内,他真的研究了很多年。
那人毕竟老了,从皇帝登记时,他就在他身边做暗
卫。
四年前崔鸿雪中了药,四年后的他打不过崔鸿雪。
他认输,只不过在被对方最后一剑剑指咽喉时,他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崔鸿雪!”
他明明记得,四年前自己亲手将这人斩于刀下。
因此后来的那些传言,他从来没有信过,更不必去挖崔家的坟,他亲眼看见崔鸿雪死了的,一剑穿心。
看到面前这张脸,往事浮上心头,崔鸿雪认得他的招式,更认得这张脸,就是他杀了自己满门。
滔天恨意突然涌入眼眸,他的剑要直接贯穿他的咽喉。
庄时上来拉住了他:“先别杀他,崔鸿雪,先把要问的问清楚。”
崔鸿雪冷冷盯着他,一时间涌入大脑的有太多事情,他的头快炸了,自己家的事情毫无疑问写着一个极大的“冤”字,纵然祖父已经告知过他,参与权利争斗本身就有代价,可他现在还是血红着双目,想要问一句:“为什么?”
底下那人显然也十分好奇,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他的使命已经终结,对不起了,皇上。
崔鸿雪还没来得急伸手阻止,那人已经吞药而亡。
庄时哀叹了一声:“到底是谁要杀我!”
一转头,对上了崔鸿雪冷冷凝视的目光,他的剑转向了他。
庄时举起双手,不明所以。
“庄时,别等了,现在就进京去坐你的皇位,在那之前,”崔鸿雪将剑丢进庄时的怀里,“亲手杀了皇帝。”
庄时抱住他扔来的剑,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到万不得已,走不得这一步吧。”
倒不是因为他对他爹有多少感情,纯粹是想尽量挣一个名正言顺的正经皇位到手上。
崔鸿雪挑眉看他:“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崔家已经承受了权利争斗的代价,那就得做点名副其实的事情,弑君、篡改圣旨,没什么不能做的,事成之后,满朝文武但凡有一人不承认你的帝位,我就让他死。”
庄时被他这一番话惊得浑身一震,提起了手中的剑,凝视着他:“崔鸿雪,你告诉我,地上这个死人是皇上派来的,对不对?”
他转过身,庄坚的头还悬在城门上,是崔鸿雪亲手斩杀的,那么还剩下的那个,他们共同的仇人,也该交给他来做。
率兵进入城门时,百姓都纷纷为他们让路,这一趟倒不像是去弑君的,倒像是凯旋而归。
当他们进入宫门以后,外面的百姓一边为他们庆祝扫清叛乱凯旋而归,宫门里一边血流成河。
凡是没对庄时下跪称吾皇的,杀无赦。
待庄时走进金明殿时,皇帝的胸口上早已插上了一把刀。
就在一个时辰前,五皇子独自一人守着皇帝,他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也早已明白,自己的父皇,心中只有大哥,谁也没有。
就是拖到死,父皇也不会把这个皇位给他。
直到龙床上那只浑噩噩的眼,缓缓转向了他,五皇子浑身上下不知充满了什么样的劲儿,他拿起大伴藏在父皇枕头底下的刀,顶着那道毒蛇一般的目光,狠狠刺了下去。
庄时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朝崔鸿雪耸了耸肩:“看来有人帮咱们报仇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直到那个哆哆嗦嗦抱着一本自己仿造的圣旨,说父皇已经传位给他的五弟出来时,庄时才彻底笑出了声。
这下好了,连背罪名的人都有了。
“五弟,你说父皇传位给你了,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父皇胸口上插着的那把刀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