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时扯开嘴笑了笑:“你这么说也没错。”
他离开床边,身上沾了些雪,拖了张椅子坐下:“陶老板,咱们谈谈正事吧。”
陶采薇正色起来:“你说。”
他们的生意目前进行得很顺利,她想不到他找她会有什么事。
庄时知道,要想按照崔鸿雪警告的方式获得虎头私印,只能让她亲手交出来。
此时此刻,真诚为上。
“陶老板,我之前对你撒了个谎,先跟你道个歉。”
陶采薇眉毛一挑,心下仔细回忆着自己是否从他身上吃了亏,若是没吃亏,那就不必听他道歉,他爱撒什么慌就撒什么慌。
在这笔生意里,陶家赚得不少,因此陶采薇对他是很有一些宽容在的。
“陶老板,你撒了什么谎?”
庄时道:“其实我不姓时,我姓庄,名叫庄时。”
铅兴县实在是离京城太远了,不怪陶采薇一时想不到庄时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微微侧头:“庄时?”
直到庄时将他身上的象征着三皇子身份的皇家玉牌放到桌上,金玉相撞,一声脆响,陶采薇瞪大了眼,望向庄时的眼尽是不可置信。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之前与庄时相处的点滴,确保自己不曾得罪过他。
就在她起身准备下跪行礼时,庄时拦住了她。
“不瞒你说,我此番前来,是借了我一位老友之名。”
陶采薇盯着那张玉牌,已经被他收回了衣襟里,仿佛他要说的事情,与这无关。
“谁?”
“崔鸿雪。”
陶采薇拧起了眉头,是了,崔鸿雪与三皇子是一派的人,她知道。
“他不是死了吗?”难不成真如流传所言,他还活着。
庄时张了张嘴,这……他也不好说,但他知道崔鸿雪的本意,他叹了声气,决定帮他掩盖。
“是啊,是他生前所托,让我来找你。”
陶采薇心下震荡,生前所托,这句话的意味太深长了,她需要一些时间缓和。
那个自小时候分别以后再也未曾谋面的人,在他死去后的第四年,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一些事情。
她难以评价心底里关于崔鸿雪的情感,但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无疑是激荡的。
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他托你,何事?”
或许眼前这人的身份还未得到全面的证实,但他知道她跟崔鸿雪的事,已经极大地证实了他的身份,更何况他紧接着还说出了更深层的秘密——虎头私印。
她都快不记得这个东西了,怕是压在陶家哪个库房不起眼的角落里生灰。
小时候她只知道此物是崔家祖父留下的信物,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她现在长大了,见得多了,便知那物一定不简单。
崔家一人不
剩,她得帮他保管好。
因此在庄时说出虎头私印四个字时,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三皇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庄时便道:“你应该知道崔鸿雪的志向,与我相同,此物于我夺天下大势有重要作用,望你成全。”
他的眼神失重柔和,他不能让陶采薇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逼迫感。
他紧接着说道:“这是崔鸿雪生前与我达成的交易,虎头私印助我登上皇位后,我会扶你们陶家做河首府的王。”
河首府本就偏远,又跟舒西国、南越国关系处得不错,都是几乎没有任何兵权的地方,陶家纵是圈地做了王,也影响不了他的皇位。
“河首府的王?我没听错吧。”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朝廷封的王,可比她自认为的山大王要强得多。
从此河首府便尽是她的子民,她想推行的律法,也尽可以推行。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据庄时所说,这笔交易是崔鸿雪一手促成的,也正好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须得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话,崔鸿雪是否真的跟你有过这个交易。”
她在意的不是庄时将来登上皇位是否信守承诺,而是崔鸿雪真正的遗愿。
虎头私印事关重大,她不得不问清楚,崔家满门都不在了,她替他们守好虎头私印,是一种义。
庄时摊手道:“崔鸿雪已经死了,我无法向你证明,但是我可以以我的皇子身份与你定契,往后你陶家就是我金朝土地上唯一有封地有实权的异性王。”
他的意思是,崔鸿雪的遗愿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好处足以让陶家与他达成交易。
陶采薇很难不答应,这是她此生有可能达到的最高的权力高度。
庄时此番来之前,崔鸿雪笃定了陶采薇会同意这桩交易。
他说,利与义,她会选利。
如果说情与理之间,她已经有些偏向情了,那是对崔波的情。
她对崔鸿雪,对崔家,本身也没多大感情。
崔家一个人都不在了,她留下虎头私印没有任何意义。
拿出来交换一些切实可行的利益,无可厚非。
可是她却说:“抱歉,我不能给你,如果你要抢的话,便来抢吧。”
庄时一阵错愕后,举起了双手:“呵呵,陶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绝不可能来抢的。”
崔鸿雪会杀了他。
“不过你确定不愿意给吗?你可想好了,如果登上皇位的人是大皇子,天下就要大乱了。”
陶采薇不是没见识过。
但她还是说:“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崔鸿雪的确与你做过这桩交易,否则我不会给你。”
庄时彻底没了办法,崔鸿雪没告诉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崔鸿雪死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他如何拿得出证据来。
庄时凝视了她很久,说起来,这姑娘这段时间没见,变了倒是挺多。
她始终沉静坐着,不管他与她谈论的是多么疯狂的话题,尽管在她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的话也变少了很多,眼睛里的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庄时所熟悉的,崔鸿雪眼里独有的淡漠沉着。
“陶小姐,听说你跟全修杰定亲了。”
陶采薇不置可否,抬眸看他,不解他的话题转变速度。
庄时从她的脸上没看出任何喜悦或是悲伤的情绪,忽而又想起那道披着蓑衣的冷淡背影,他忽然笑了笑,想到了解局办法。
虎头私印是他大局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但崔鸿雪也是他大局里必不可少的一环,现在两者他庄时都得不到,那就这样吧。
“恭喜你啊,陶小姐,不过现在我对于那个皇位,是真的没有什么信心了,等大皇子打过来的那一天,你可得注意安全。”
大家都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难得庄时想到了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望向陶采薇的眼神,突然升起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怜悯。
陶采薇对他的眼神感到不明所以,大皇子要打仗,她也阻止不了,天下大势要如何,不是平民能抗衡的。
庄时却道:“陶小姐,他一定不想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先走了,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你等着。”
陶采薇没听懂他最后这一句话,她想拉住他问清楚,但庄时走得很快,也很兴奋,仿佛他真的有什么突发奇想的大事要做,还叫她等着,她有什么好等着的,她等着日复一日过平常的生活,等着嫁入全家。
庄时心里却想,往常都是崔鸿雪算计别人,他这次偏要把崔鸿雪算计进去。
谁叫他如今谋算人心的本领越来越差了,连自己的女人都算不准。
陶采薇被安青扶起身,安青也很难理解:“小姐,你为何要拒绝他,那位可是三皇子。”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小姐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对权势又有多渴望。
陶采薇深呼了一口气,道:“其实崔波真的教了我很多。”
安青一愣,自从崔先生走了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今天这一课是他舍命护我时教我的,我以前总是去衡量等价的利益交换,就比如,我们俩一起冒着受伤的风险跑出去,要大于他冒着死的风险护我一丝伤也不受,但是他的行为告诉我,在某些底线上面,人不该衡量利益,他当时的底线是我的安危,而我如今的底线是,义。”
哪怕那个对崔家的义,现在已经很不值什么了,也无人会在意。
就像她被落石砸到,也不过是受点轻伤而已。
庄时老是拿崔鸿雪的遗志来劝说她,告诉她崔鸿雪是期盼着仁义的那一方登上皇位的。
对啊,崔鸿雪曾在文人士子的辩论中侃侃而谈自己关于仁义的看法,她如今所做的,更是尊从他的遗志。
安青看着她一路走远,面上是说不尽的担忧。
“小姐,奴婢只是有些担心,你不答应三皇子,三皇子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陶采薇道:“将此事告知全大人,他要娶我,总得做些什么,若三皇子真的试图不轨,全修杰他该护着我。”
该谈利益交换的时候,她也从不吝啬。
没过多久,全修杰的确递来了信,他让她安心,三皇子不敢对她做什么,虎头私印她想给便给,不想给就不给,无论谁坐皇位,也不会敢动全家,他表明了态度,他说,他会护着陶家。
与之同时到来的,是带着聘书的媒人。
陶采薇揣着全修杰给她的信,在聘书上签了名。
媒人笑嘻嘻地收起两家一家一份的聘书,说她过些日子还来,还有好些礼要过。
符秀兰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金子,那媒人更是乐开了花。
张嘴一连夸了陶采薇好几句,说得天花乱坠。
又说全家那边也给的大方,嘱咐她好几遍,要她务必认真对待,务必好生讨好陶家这位小姑娘。
“哎哟我也是第一回 说这么气派的亲事,来了看到这位新媳妇生得娇俏可人的模样,要我是夫家,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
送走了这位媒人,陶采薇转头就往鸠无院走去,符秀兰都没能叫住她。
“安青,安青。”
她推开门,四处叫着安青。
安青站到她面前:“小姐。”
“把那幅画拿出来,我要看,哦对了,还有那封信。”
那封崔波走前留下的信,她不敢看的信。
一直压在箱底,碰也不想碰的信。
安青道:“那张信纸恐怕得找一会儿,回来以后就不知道给收到哪儿去了。”
陶采薇指尖触向那幅画,结局已定,此时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便将它缓缓展
开。
她伸手摩挲着画上的自己,这是他唯一留下的痕迹。
那天的情形尽数在她脑海中展开,这是她及笄的那日,对她意义重大。
她当时可真够天真的,眼巴巴的把自己往他手上送,也不管那人想不想要。
她也不后悔,他给她的快乐,此生再难及。
除了在溪川,最后那日她祈求他,以往都是她命令他。
她后来常想,她命令过他的那么多次,他情愿吗?她在他怀里,趴在他手上极尽快活的喘息时,他也同样动情吗?
自从他走了以后,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
第082章 皇帝
这幅画告诉了她答案。
安青从箱笼的最底层里翻出了那张信纸, 拿着出来见她时,就看到她对着那幅画痴笑的样子。
这幅画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幅不堪得见的美人图, 可在陶采薇看来,它意味着很多。
意味着崔波也早早地在她身上动了情, 尽管他一直保有他一丝不苟的衣服和裤子。
他只是不展露而已,私底下, 这幅画上描尽了他的欲望。
他在告诉她,这场荒唐而出格的行为, 不只是他对她的纵容而已,他也为此而痴狂沦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用这幅画宣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