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采薇怔怔回头,那张银质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悠悠冷光,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她不会爱上崔鸿雪,但她会无数次地爱上这个意象。
她揪着自己的胸口,那人已经在桌前坐下。
事情让陶采薇来不及思考,紧接着而起的,是京城上空突然燃起的,绚烂烟花。
她往下面看了看,同一时间底下的所有百姓都齐齐抬起来头观看这一场盛大而恢弘的烟花。
陶采薇内心愈发动荡,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喜欢这所有的一切。
可
她也没忘了,掩盖在所有光鲜表面底下的真相。
见她转头看他,崔鸿雪解释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去溪川提亲了,你还是要嫁给全修杰。”
陶采薇张了张嘴,一阵错愕,那道目光罕见地直视着她,极具压迫感。
因为她……没想过他是真的想娶她。
对于崔鸿雪先发制人这一招,她感到无所适从,仿佛他这个人身上的所有疑点都可以用这个问题做解释。
可是说到这个问题,陶采薇就更加疑惑了,崔鸿雪凭什么认为,他去溪川提亲了,她就会选择他,毕竟众所周知,她与全修杰是两情相悦的婚事。
还是说她这个拜高踩低商户女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了?
第087章 夜会
在弄清楚事实之前, 陶采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算她再喜欢权衡利弊,现在也早已过了权衡的时机, 她既然选了全修杰,就不能再变了, 否则局面又会被推到一个无法掌控的地步。
倒是这位崔鸿雪,她实在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婚约取消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现在又在这儿跟她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崔大人,难不成你希望我嫁给你?”
崔鸿雪满耳听不进她的话, 只能看到她开合的饱满的唇,满脑子便是她红唇的味道和触感,烟花在脑子里砰砰炸开,他捏紧了拳, 整个人缩进了壳里。
崔鸿雪垂眸端起一杯酒,黑夜里身姿不动如山,被夜晚高楼上的风掀起衣袍。
他大胆而又直白地承认:“是,我希望你能放弃全修杰,嫁给我。”
说完这句话时,他抬眸复又看向她:“我们小时候就有交情了,不是吗?陶采薇,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而全修杰给不了。”
陶采薇内心激荡不已,崔鸿雪说起这些话时从容而坚定, 他说的句句属实。
她的眉头蹙起, 崔鸿雪手指动了动, 却没任何动作,他不想看到她皱眉。
崔鸿雪的声音刻意做了变化, 但与崔波仍有相似之处。
毫无疑问的说,陶采薇对他所说的话很心动,但是事已至此,她希望所有事情能够做得体面。
她对面坐着的崔鸿雪,高高在上,沉着冷静,是她曾经朝思暮想过的人,如今正在要求她选他。
她忽然想起了崔波走前的那一晚,那是他第一次命令她,也是她第一次祈求她,如今想起那些场景,她的体内还如同有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流划过,使她浑身瘫软。
与此同时,崔鸿雪也对她发出了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陶采薇,嫁给我。”
“陶采薇”这三个字,他说得黏稠极了,仿佛她的身体连同着她的名字,从他舌尖绕过一圈,或许他别的地方与崔波还有差别,可当他命令她时,她竟全无招架之力。
就当她自私一次、无耻一次,她真的拒绝不了崔鸿雪一句。
“让我看看你的脸,崔相大人。”
这是她松口前,最后的要求,只要他做了,她便会答应。
她迫切地想要看到那张与崔波相似的脸,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最后一轮烟花绽放,在她的眸子里映下星星点点的光,她的目光炙热,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崔鸿雪将手放到了面具上,对着她那样的目光,他不敢拿下来,指尖颤了又颤,最后放下。
“新婚之夜,我给你看,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来做。”
陶采薇深深呼了口气,掩下失望的目光,刚刚她的心跳快要蹦出她的胸腔,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那双手,可那实实在在的全都在她脑海里具象化成了崔波的样子,崔波的手,是让她疯狂沉醉的道具。
尽管知道自己这么做极其无耻,可她实在是忍不住。
自从崔波走后,她真的在想,她宁愿与他月月年年的一直在溪川那样的桃源厮混下去,在溪川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
“陶采薇,我很喜欢在溪川的那段时日,也很想你。”
陶采薇短暂地愣了一瞬,她意识到这句话是从崔鸿雪口中说出来的,是了,崔鸿雪也曾在溪川待过一段时日。
片刻间,陶采薇感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极其迅速地,那人又撤开了,导致她还未来得及识别出他身上的气味。
夜实在太黑了,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狂跳起来,崔鸿雪今晚这一招,她完全招架不住。
他便是算准了,她一定会应他。
“陶采薇,回去以后好好待嫁。”
又是一句命令的语气,陶采薇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听他的话。
她现在是全修杰的未婚妻,而她正在与另一个人商讨婚事,商讨洞房花烛夜时,他会给她看他的脸。
而陶采薇在走之前,回头又添了一句:“此事还劳烦崔大人用心筹谋。”这便是她的回应,她垂着头,脸上是因背德而产生的羞怯。
无人而偏僻又黑灯瞎火的高楼上,这场背着她正牌未婚夫的密谋正式告终。
陶采薇和崔鸿雪,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时一个占了钱权交易中的钱,一个占了钱权交易中的权。
要知道商户本身,就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也只有陶富贵这些年将家业交到陶采薇手里后才逐渐洗白了。
从皇宫里出来后回家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一直对那个人的一切挥之不去,他直白又强制的眼神,他那隐在面具后惹人遐思的面庞,他黑夜里实在看不清细节的冷白的手……
尽管意识到前方是个专门针对她的陷阱,她也跳不出来了。
他们终于是维持不住这浅显的、浮于表面的体面。
但她把这最后的体面寄希望于崔鸿雪,他说了,他会处理好一切。
要她安心。
就连这熟悉的安心感,都与那人如出一辙。
高楼下的盛况、近在眼前炸开的烟花、觥筹交错的盛会……每一样都不无辜,让她再也无法维持仁义道德的沉沦。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见崔鸿雪的,抓不住脑子里残存的那一点理智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像飘在云端,既不落实地,又飘飘欲仙。
直到背后忽然多了一只托住她背的手,全修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刚刚去哪儿了,走了这么久?”
陶采薇思绪一秒飘回现实,她还是有理智的,她想。
至少与崔鸿雪见面的事情,以及他们之间的那些谋划,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她垂眸掩住目光,状若无意地离开了全修杰的手,好不被他触碰。
“没什么,在宫里转了转,皇上特许的,许是因为我们之前谈过生意吧。”
庄时的军费有好多都是来自于跟陶家的生意,现在对陶采薇好些也很正常。
见她变得冷淡了些,全修杰没说什么:“我先把你们送回陶府吧,薇薇,今日过后,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陶采薇愣愣抬头,婚期将近,按规矩,他们是不能见面了。
“哦,好。”
恍然发觉,自己的婚服尚且还准备得十分粗糙呢,她只记得那些裁缝来过几趟,给她量完就又走了,前几日似乎是拿来给她试穿了一下,大概样式她都记不太清了。
下意识的,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分出太多精力来给这门婚事,那就只是,一门婚事而已。
这几天陶采薇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她无奈附和迎合,她不知道崔鸿雪能否按照他说的那样做到,但是这场婚事对她来说,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个过程罢了。
现在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都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她记得云华公主曾说,崔鸿雪不喜欢她那样的身材,从他的诗词里也可以窥见,他欣赏的女子应是与她这样的完全相反才对。
崔鸿雪在她的印象里,是位仁义之君,到溪川提亲之事不过是对婚约的照常履行。
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是不会想娶她的才对。
可
是那天晚上的一切,颠覆了陶采薇对他的所有想象,他直白又浅显地告诉她,他想娶她,他还说,还说会处理好一切,让她回家去等着。
她以往仰慕崔鸿雪,是觉得他高高在上,无人不会仰慕神明,可是现在神明走下神坛,向她完完整整的展露出他自己卑劣的一面,让她看清楚,他嘴上说着什么仁义道德,背地里做的尽是一些背德的、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几乎是在那场会面结束后的一瞬间,她转头便遇上了出来找她的全修杰,她垂头不语,而他淡定而又昂首挺胸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崔鸿雪剖露出来的这些特质,让他愈发迷人,一个走下神坛的神,一个内里卑劣的仁义之君,一个与她共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崔大人……
那张冷冰冰的银质面具,让她忍不住不断探想,那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她无法分辨她对崔相产生的特殊情感是否与他跟崔波相似的容貌有关,这两个人几乎在所有表露出来的地方都大不相同,却在一些隐秘的、不可言说的韵味上,一模一样,令她痴迷。
陶金银在一个种满了野菊的凉亭里拍醒了她,瞪大了眼:“妹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往着花丛里发什么呆呢。”
陶采薇回过神来,用手背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果然烫得不正常。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若是崔鸿雪没能成功筹谋,她的喜轿还是驶往了全家的方向,她大概什么也不会做,她会嫁给全修杰,但会永远记得那一个晚上:
高楼、俯瞰众生、烟花,以及,崔鸿雪本人,都属于一种象征。
一种她从小到大所有梦想加起来具象化的象征。
她侧头看向陶金银:“怎么了?”
她不会向陶金银解释她为何脸红,婚期将近,而她在想着另一个男人。
陶金银翻出两封信给她:“是蒋青妍和祁凌雪的信,祝贺你新婚的。”
陶采薇接过信,她们俩应该是没有时间赶过来了,欠了她们一顿席,陶采薇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陶家虽然暂时搬到京城里来了,看似风风光光的,却仍然没有任何根基在此。
她的朋友甚至都赶不过来。
在她自己心里,本身也没有对这场婚礼抱有太庄重的态度,她盘算着等之后回了河首府,给她们再办顿大席。
与此同时,皇上下达了在全国范围内广纳秀女的诏书,此举引起了滔天震动,不仅是皇后之位空悬,皇上的后宫可谓是空无一人,不少人家都跃跃欲试了起来。
陶采薇一边读信,陶金银在一旁蹭着看。
祁凌雪说,蒋青妍如今的琴学得极好,书画也有很大长进,已称得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才女了。
蒋青妍说,祁凌雪身上那股贵女架子如今越来越淡了,走在外面就像个闯荡江湖的侠女,还说过段时间要亲自去南越国跑一趟商路。
祁凌雪说,那些南越国人都太蠢了,占着那么长一条海岸线,什么也不会做,怪不得这么多年与金朝毫无抗衡之力呢,要换成她,早跟西洋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了。
陶采薇看得咯咯笑,陶金银道:“想不到蒋青妍现在都这么厉害了。”
明明之前还是一起摆烂的搭子呢。
陶采薇瞥了他一眼:“你现在都是进士老爷了,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待我成婚过后,找机会让皇上直接给你封个官做便是。”
说起这陶金银就心虚,反倒让他日日读书不敢懈怠,怕以后露馅儿。
这一回虽然仍然梦到了考题,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会解题了,也能写一篇策论出来,只是完全赶不上全大家替他写的罢了。
他不想太德不配位,这段日子,读书读得愈发刻苦起来。
“那,那到时候你跟全大哥回河首府去了,我怎么办呀。”
陶采薇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咱们家总得有一个能在京城扎下根来的人,我看见娘这几天接待了好多媒人,如何?你可有什么想法。”
陶金银垂下头,支支吾吾不说话,半晌哼了句:“我能有什么想法。”
他这副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是有想法是什么?
陶采薇见他眼神老往祁凌雪那封信上望,便道:“你喜欢祁姐姐?那不行。”祁姐姐可不嫁人。
陶金银连忙摆手脸色都吓白了:“不是不是不是,你别乱说。”
陶采薇又看了看,祁姐姐的信上写的都是妍妍的事,难不成陶金银喜欢妍妍?
这也说得通,蒋青妍从小与他们一起长大,陶金银又没与别的女子接触过,对妍妍有点偏爱也很正常。
陶采薇低头苦思了半天:“倒……也不是不行?”
陶金银红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那你问问她,今后想在哪里生活,我就托全大哥去帮我向皇上举荐到哪里去做官。”
陶采薇点点头,提笔:“我这就写回信,顺便把这件事告诉妍妍,好问问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