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踏足京城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就已经不在了,他的渴望是什么?重要吗?而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必会给她做到,哪怕被所有人当成疯子。
昨日刚刚来过的崔府,现在已经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昨天还空无一人的崔府,现在已经一切都井井有条,陶采薇能感觉到耳边的喧嚣与热闹。
有丫鬟带着她进了婚房,她告诉她,崔相大人一早就请了她们入府,她们本是宫里伺候太妃的,凡是其中的佼佼者都被崔相大人请了出来。
这座府邸一夜之间便活了过来,焕发出冉冉生机,仿佛迎接着在这里发生新一代的辉煌。
陶采薇听着外面热闹喧哗的声音,所有人来来往往都在做着自己的事,这个地方极好。
真的极好。
那位侍女告诉她,她会是她们新的主人,这座府邸以后就交到她的手上了。
陶采薇心底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她改变主意嫁给崔鸿雪,只是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指引她务必要选择他,可是她从没摸清楚过那些情绪,她觉得自己卑劣又无耻,或许只是想攀一根最高的枝。
可她现在心里的情绪逐渐具象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喜欢这座府邸,喜欢这里的一切,胸中也燃起了熊熊烈火,崔鸿雪一路回到京城必是相当不易,她要帮他在这个地方,重新创建属于崔氏一族的辉煌。
嫁为人妇,必然是有义务在身的,不像母亲说的那样,但她愿意承担这份义务。
崔鸿雪独自背负了所有骂名娶她回家,她也得为他做点什么。
至于晚上的洞房花烛夜……她垂下头先不去想,纵使母亲说了不要她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就算那是她的义务,但她却隐晦地在想,她的身体未必不愿意和他做。
这也是她随心所欲的一种,尽管所有的理智分析都告诉她,她不应该是想和他做的。
可是洞房花烛夜会告诉她一切答案。
崔鸿雪就在她到达以后的不久进了房间,她拽紧了腿上的嫁衣,她身上穿着的正是他昨日送来的那一套,十分合体,像是他亲手量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那样合体,一想到这儿,她的每一寸皮肤都不禁酥酥麻麻起来。
心底里一直存在的那些矛盾在一瞬间攀上顶峰。
崔鸿雪缓缓走进,她能察觉他拿起了秤杆,要来挑开她的红盖头。
他的脸直白地暴露在外,已无任何遮挡,只要掀开她的盖头,她就会看到他。
他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情人,除了那两次深夜会面以外,他本该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的。
就在他手伸到她盖头下时,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在颤抖。
“崔相大人,等一等。”
他的手顿住了,除了他的脸以外,他的手也是她无比熟悉的存在,她曾无数次把玩过她的每一根指节,说他的手是玉雕成的,好看得过分。
但陶采薇握着他的手,什么也没发现,她的注意力全被脑子里那无穷无尽的矛盾夺取,来不及注意她正握着的这只手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手。
“崔相大人,有件事我想先坦白一下,坦白以后,您想怎样都行。”生她的气也行,恼怒也行。
崔鸿雪垂眸静静看着她,他的眼底已经是无法掩藏分毫的浓浓情意,他想无论她等会儿作何反应,他都会牢牢抱住她,陶采薇必然是他的。
他的耐心尚且还有很多,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阻止他掀开盖头。
“你说。”
陶采薇刚要出口的声音往里咽了咽,然后说道:“崔相大人,我现在其实,心里正想着另一个人。”
如果再怎么也会辜负谁,她想至少坦诚一点。
事已至此,她忽然清醒过来,她不应该把那些情感莫名地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尽管一切都是那么控制不住。
她嫁给他,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们这对夫妻,必然是有些利益交换会产生的,两人合手必会打出一手最好的牌,在这场合作开始前,有些事情应当坦诚。
崔鸿雪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却料到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已经沙哑:“是吗?……是谁啊。”
许是已经没有了隐藏的必要,所有掩饰皆无所遁形,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和崔波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那其中夹杂着一丝强硬和审问的意味,是只有上位者会用的那种语气,而崔波不一样,崔波对所有人都是势弱且温柔的,若是崔波遇到这样的事情,对方告诉他自己心里有另一个人,他也只会说一句:“没关系。”
陶采薇猛然抬起头,可惜红盖头仍然隔绝了她所有的视线。
惊慌之下,她不知道接下来一句该说什么。
她说:“他叫崔波。”
话音落下时,她松开了崔鸿雪的手,盖头被缓缓掀开。
崔鸿雪站在她身前,垂眸看她,眼底的爱意丝毫没有隐晦,直直地、完整地朝她而来。
直到现在,他与崔波,也仍是两个人。
陶采薇第一次接收到他这般汹涌的爱意,她喃喃道:“你是……”
崔鸿雪目光柔和下来,静静地看着她,要将她新婚之夜的柔软面容牢牢刻进脑子里。
“是我。”
陶采薇始终仰视着他,似乎是消化了很久,又看了他很久,直到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可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种令人十分难堪的情绪。
她的摇摆不定、她的背信弃义,全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她不在意自己不好的一面被崔鸿雪知道,但她不能接受自己与崔鸿雪密谋的那一切被崔波知道。
崔波一直都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不,我是个骗子。”
陶
采薇眼眶开始发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他直直看着她:“你把我看清楚了,陶采薇,是我先骗了你的,对不起。”
他不想给她太多的时间去东想西想,要自责也好,要生他的气也好,总归都不能扰了他的洞房夜。
他重重吻上来的时候,陶采薇先是震惊,后来她一直推他,一直推,那些皮肤的触感让她彻底明白,崔鸿雪和崔波,就是同一个人。
崔鸿雪吻了她很久,直到两人都再也喘不过气才放开。
他说:“陶采薇,你是我的。”
陶采薇说:“是,我是你的,但不是现在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溪川的时候怎么祈求他的,她当时几乎已经认定了要他做她的夫婿,可他从始至终没表达过任何态度,他走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让她觉得他对她没有丝毫的眷恋。
他撞进她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的眼。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实话呢?”
崔鸿雪伸手抚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挥开。
他说:“我没想过我会回来,我以为我会做一辈子崔波。”
陶采薇冷哼一声:“崔相大人,你现在可真风光啊,你觉得我会信你要做一辈子崔波吗?”
崔鸿雪转身从桌上倒了两杯酒过来递给她:“先把交杯酒喝了,有气等会儿再生。”
陶采薇以为会等到他像以前那样卑微认错,直到手里被强塞了一杯酒才意识到,崔鸿雪可不是崔波了,他动作强硬不容拒绝,他直接拉起她的手,使她被迫喝下了这杯交杯酒。
但是她的反抗也并不激烈,不是吗?
陶采薇会出于一种理智的选择嫁给全修杰或者崔鸿雪,自然也会出于另一种理智的选择,和崔鸿雪完婚。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以往事情的清算权不在她手上,在她的上位者——夫君的手上。
崔波是她的男仆,崔鸿雪可不是,崔鸿雪对她而言,占据十足的高位。
他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在这儿等我,我出去待客,很快回来。”
又是一句不容拒绝的通知,或者说,是一句指令。
看着他远去的脚步,陶采薇扯开嘴角笑了两声,以为她会生气?以为她想继续质问他?
实际上她刚刚问出的那几句已经极其不聪明了。
崔波变成了崔鸿雪,那她对他的态度自然也要变一变了。
她的夫君可是,崔相大人啊。
依她看,她父亲的官职也该往上升一升了,陶金银的官职,也该有个着落了。
再为她母亲要个诰命,应当也不难,毕竟那一位,可是崔相大人啊。
她就这么端庄地坐在床边,等着她的新婚夫婿回来。
陶崔两家的合体,这其中的意味,可不是区区小情小爱能够概括的。
崔府是请了许多宾客来的,陶金银也在此,他看到崔鸿雪的长相后,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崔鸿雪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把陶金银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弟弟,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崔鸿雪一把将他拉住,大手扶住了他的肩,陶金银感觉自己被一道强有力的臂膀推着往前走,背后是十足的安全感。
“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大家。”
崔鸿雪就这么把他给推到了人前,面前都是官场的老前辈,此时都在上下扫视着他。
像陶金银这样的资历,被人打量是常态,但背后一直有只手牢牢推着他:“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妻弟,也是今年会试榜首,今后还劳烦各位帮忙照看。”
那些人精全都换了个脸色:“崔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在您面前,贵妻弟自然是一路高歌、平步青云,哪还用得着我们帮忙。”
陶金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崔鸿雪推着他凑他耳边说道:“少做点小动作,别丢我的脸。”
陶金银顿时立住了,两只手牢牢放在腿旁,什么动作也不敢做。
崔鸿雪道:“崔某也是仰仗各位,往后在官场,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他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拎着陶金银,带他走到哪儿敬到哪儿。
陶金银自从入京以来,朋友虽然交得不少,但都是些小孩儿,直到今日才总算认识了些大人物,京城里的整套官员系统都让他大概了解了。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哪个部门有实权,哪个部门无足轻重,要办事得通过这些系统弯弯绕绕几个圈子,找谁最有用,陶金银一天之内全弄清楚了,整个脑袋豁然开朗。
读书人最容易陷入的一个误区便是,以为自己书读得越好,策论写得越好,官场里就能混得越好,事情也能办得越漂亮。
陶金银一直害怕自己入官场以后露馅,每天恶补功课。
但实际上,科举考试只是一个敲门砖,决定了哪些人能入官场,进来以后所要用到的东西,可全然跟书本上那些知识无关了。
就比如全修杰是有大才,区区一件以商止战的小事,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大篇方案出来,可到实际执行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条线上所有人都等着从中谋利,从这条商路中赚到的钱,又要经过层层剥削才能进到国库里,正因如此,全修杰从一到河首府开始,就没有打算认真做这件事。
为官之道嘛,给皇上交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答卷就行。
陶金银今天一天所学到的东西,比读一年书还有用。
崔鸿雪便问他:“那你说,皇上这次又派全修杰到河首府去搞以商止战,他这次会认真办吗?国库最终能充盈起来吗?”
陶金银道:“光是我们陶家的资产,就够充盈国库的了。”
崔鸿雪闭了闭眼,这两兄妹我问东你答西的本领一模一样。
“你只需要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是,这是官场第一课,说话要讲逻辑,不要说不相干的事情。”
陶金银这才从他那些跳脱的思绪中回神:“哦,好的,崔先生。”
“我觉得全大人是个好人,他应该会认真办吧。”
崔鸿雪捏了捏眉心,刚讲过的答案他都不记得。
“官场行为准则,说话做事都要讲逻辑,不要光是你觉不觉得的,难道你写策论也这么写吗?你觉得某个论点是对的所以是对的吗?”
陶金银被崔鸿雪说得抬不起头,今天光是了解那一张张官场里的人脸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
“崔先生,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答案吧,我不知道。”
崔鸿雪深吸了一口气:“你记住这条为官之道,盛世为国为民,乱世保全自己。”
与当初那位冒着漫天飞雪在宫门前痛斥庄时的阁老,说的正好相反。
陶金银似懂非懂。
崔鸿雪又道:“当今皇上治下政治清明,正是做官的好时候,即便是全家也不必缩头只顾保全自己了,全修杰此番前去,必会大展拳脚,做出一番实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