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君戴上这粉粉嫩嫩的小玩意,也显得可爱许多。
暝暝想,理论上,她与陆危并无渊源。
当初在荒夜原里的相遇也不过是她认错了人,现在他还这般缠上来,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听闻世间男子皆薄情寡义,你该忘了我的,不过是一条蛇而已,且将我当成你的幻想好了。”
“幻想,你要我如何把你当成幻想?”
陆危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是我——用尽所有幻想都造不出的美梦。”
她美好得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未曾见过天光的人如何幻想光明的模样,除非它真的在眼前亮起。
暝暝有些无奈,她只能任凭陆危抱着她不断往下坠落,只要她想,荒夜原的深渊不会有尽头。
“是我疏忽。”暝暝的手指按着他鼻尖的痣,她实在是有些无奈了。
如此赤诚的一颗心呀,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样食物都更美味,这要她如何记不住他?
“该醒了。”暝暝说。
她猛力睁开了眼睛,却还浑浑噩噩着,而另一边的陆危竟然没有苏醒过来。
他还陷在暝暝与他梦境之中,还困在深渊里不住坠落。
梦境的时间不可计量,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危意识都麻木。
他在梦中的幻影终于来到了深渊的尽头。
无尽的黑风没有将他覆眼的白绫吹散,但他分明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正在变亮。
这里没有任何活物,是永远的死寂。
无涯君摘下了自己蒙眼的白绫,他知道,这里就是暝暝的内心深处。
在得见光明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深渊尽头那大张的蛇口,它巨大得有些骇人,蛇头为青,盘踞山河。
蛇口吞咽着无数在荒夜原里呼啸的黑风,那些蛇毒与不散的怨灵也尽数被它贪婪地吞了下去。
这就是她的本体吗?陆危想。
但在下一刹那,他就跌入蛇口。
黑暗骤亮,周围是秋天的麦浪与金色的阳光,陆危就在这麦田中心醒来。
他睁眼,看到这片属于暝暝的家。
他是千万年来,唯一窥见她内心世界的人。
究竟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不从那梦境里醒来,又要忍受多遥远的黑暗,才能抵达这光明的彼岸呢?
黑暗的尽头不是深渊,而是一片属于人类的原野。
陆危看到,在麦田尽头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前有一株巨大的梅树,树下是三块墓碑。
他四下环顾,并未见到暝暝的身影,只拢着暝暝戴在他脖子上的粉色围巾,朝着那墓碑走去。
第一块墓碑,刻下的笔迹不算太深邃遒劲,笔画有些虚浮,这说明刻墓之人已经很老了。
墓碑上写:亡母玄凰之墓。落款为玄商。
第二块墓碑有两行,一行的笔迹与玄凰墓碑相似,但力道明显重了许多,刻墓之人这个时候还不算太老。
墓碑第一行写:亡妻青月之墓。落款亦为玄商。
而这块墓碑的第二行字就与先前不同了,它的笔迹稚嫩,明显是刚学写字不久,笔画都歪歪扭扭。
墓碑第二行写:亡兄玄商之墓。落款为——玄暝。
想来青月与玄商是夫妻,二人合葬在此。
第三块墓碑的字迹更是不一样,笔迹成熟许多。
这铭刻比许多流传下来的大家字帖都更力道深厚,想来立碑之人有极强的书法功底。
墓碑上言:亡母青离之墓。落款为——青冥。
三块墓碑,历数光阴,静默地立在此处。
它们埋藏在最黑暗的尽头,埋藏在一条蛇的心底,成为不可窥不可追的记忆,久远到当事人都懒得去回忆。
陆危看着最后一块墓碑,心底泛起万千思绪,它们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疑问。
他所遇见的暝暝与那青冥公主,究竟有何联系。
她们应当是——同一人。
骤然间,陆危从梦境苏醒,因为他感应到了周围有强大修士气息。
他走出屋外,见到暝暝也站在院子里,视线望向陆悬的居所。
陆悬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走。”陆危拉了暝暝一把,将她一起带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大量的黑气从陆悬的身体里涌了出来,这都是脩蛇毒。
脩蛇毒幻化成一位男子的身影,他的容色绝美,似乎随时能摄人心魄。
这脩蛇毒的化身单手刺入陆悬的胸膛,手掌按在他身体里的盔甲上。
“恶心。”他口中低声道,便要将那盔甲彻底从陆悬的身体里拔出。
可盔甲与陆悬融为一体,若取出这身盔甲,他定然也修为尽废,还有生命危险。
此时,陆危带着暝暝抵达。
见到陆危出现,脩蛇毒所化的黑影回眸望向这白衣的谪仙。
“死瞎子。”他怨声道。
再之后,他的视线在落在暝暝身上,他很快别开目光,只将陆悬抓了起来,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31章 第三十一口
陆悬消失的那一刹那, 陆危的眉头紧锁。
为了快速追上那黑影,他直接抓住了暝暝的手,遁入虚空,往黑影离开的方向疾掠而去。
陆悬正在远离他们, 暝暝能清晰感应到他的心跳声正在逐渐减弱。
若离她远了, 他是当真会死的。
“快些。”暝暝在虚空之境里对陆危道。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想要挣脱他的手掌, 自己追上去。
但陆危抓得很紧, 毕竟陆悬的心跳在她身上,他断然不会把她丢下。
“松手,等你掉入虚空粉身碎骨吗?”
在这样高速前进的环境下, 修为弱些的修士若不是有庇护,早就被虚空撕裂了。
暝暝侧过头看了一眼陆危, 远处,陆悬已没了声息。
远离暝暝的那一刹那, 被黑影抓在怀中的陆悬唇色瞬间变得苍白.
无力感漫上四肢百骸, 连带着那黑影速度也慢了下来。
两人一道颓然往下坠落,直到那黑影遁入陆悬的胸膛,重新与他融为一体。
与黑影融合的陆悬在瞬息间使用了化形法术来止住这心跳暂停带来的致命后果。
天际之上,一条黑底青纹的蛇出现,他朝荒夜原的方向飞去。
暝暝曾经说过的,心对于蛇类来说只是器官而已, 陆悬若是幻化为蛇, 远离她也能保证安全。
在感应陆悬气息远去的那一瞬间,陆危的身形停顿, 临风而动的白衣垂落。
“他没死。”陆危很快下了个判断。
暝暝的目光落往陆悬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荒夜原。”
蛇毒所化的黑影领着陆悬直接往荒夜原而去。
“你回长宵宫去。”陆危很快将暝暝的手松开。
荒夜原那么危险, 他不可能让她也跟着去。
“他的心跳还在我身上。”暝暝追了上去。
“入了荒夜原,有没有心跳还重要吗?”陆危在暝暝身边下了一道禁制,阻拦她的行动。
他没再搭理暝暝,只朝着那片黑色荒芜的土地而去。
暝暝伸出一指,戳破陆危所下的禁制,取出长宵宫的令牌,先联系了仙界的人。
随后,她的身形微动,也落入荒夜原中。
荒夜原内所有修士的法力都会被削弱,越接近中心,就越会被汹涌的乱灵影响导致法术紊乱。
再厉害的修士来了这里,也要臣服在荒夜原的黑暗之下。
——
荒夜原边缘的沙漠尽头,一条黑底青纹的蛇跌落下来。
黄沙卷起,掩埋他的身形,许久之后,这蛇幻化为人,从黄沙底部伸出手来。
陆悬迷茫地坐起身,他听到了响在这片大地上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心跳声.
仿佛这荒夜原的每一处都是那沈家二小姐的身体。
他走到何处,何处便有更加活跃真切的心跳声,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先天的心疾。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悬喃喃自语,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分明被一个黑影掠走。
“怎么回事?”在他身后,黑影出现,与他背身相依.
“你与我融合的时候,未曾正视过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恶念吗?”
“无涯君,无涯君——你心中念了多少遍无涯君,你在想为什么那姑娘只喜欢吃他做的食物,你在想为什么那姑娘的注意力永远在他身上,你在想为什么那姑娘对你诉说的爱意如此毫无感情,无一丝欲望。”
“祁生对你说了那么多遍无涯君,你都没有反应过来吗?还是他把你规训得太好,想不出自己竟然存着这样的念头?”黑影的声音优美,仿佛世上最好的乐器,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在诱惑人心。
“脩蛇毒?”陆悬回身,死死将黑影的脖颈掐着,想要将这祸害世间的黑影杀死。
黑影看着他迷茫疯狂的眼睛,一掌击在他的胸口,想要将他身体里的那副盔甲击出。
“为什么要将这件废物东西戴在身上。”黑影的手往陆悬的胸膛按去,还想将这盔甲取出。
陆悬躬身,死死护着这片盔甲,与黑影抗衡。
就在黑影即将把盔甲抽出时,荒夜原内的乱灵洪流忽然暴起.
地脉之下隐隐有巨物隆起,似乎有什么洪荒巨兽要破土而出。
黑影的目光落在沙丘尽头隆起的巨物轮廓上.
他不发一言,没有咒骂这阴晴不定的荒夜原,也没有再与陆悬对话。
他径直遁回陆悬的身体,独留他一人昏迷在沙丘之上。
荒夜原的另一端,一道鲜明的白衣身影出现,陆危落在乱灵洪流之中,周围的黑风终于不能再对他造成伤害了。
重回这片土地,他却不能再见到当初那条蛇了。
陆危召出浮云,飞速往前追去,他要快些找到陆悬,将之带离荒夜原。
与此同时的暝暝早已循着陆悬的方向追了过去,荒夜原之内每一处都是她,陆悬在何处,她自然洞悉。
沙丘之上,暝暝将昏迷的陆悬抱了起来,唤了他许久没有苏醒,她只能扛着他往荒夜原外飞去。
但在即将离开荒夜原的时候,无数的黑风、怨灵与蛇毒汇聚成一道禁锢阵法,竟然拦住了暝暝的去路。
这万年来,暝暝一直禁锢着残留在此处的脩蛇余毒。
但若在苍梧境内,脩蛇毒想要留住什么人,她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去。
暝暝抿了抿唇,她往回走去,那脩蛇毒仿佛在引导着她往某一处走去,处处限制着她的行动。
脩蛇毒指示的方向分明是当年青冥公主与大妖脩大战的战场。
暝暝顿住自己的脚步,她看着周围肆虐的黑风,眸底出现些许怒意。
她抬手挥散周围无数黑风,扛着陆悬来到一处山洞之中,她和陆危曾经来过这里,还有些留存的物资。
暝暝取来清水喂给陆悬,等了许久他才醒来。
“我……”陆悬一睁眼便看到了暝暝。
她低着淡漠的眼,凝神看着他,眸中并无任何爱意。
“黑影。”暝暝的手按在他的眉心,“你中了脩蛇毒,对吗?”
对吗?陆悬反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有这一个答案可以解释从他身体里出现的黑影,于是他点头。
暝暝微微叹气,她都来到荒夜原了,这沈家二小姐的身份是装不下去了。
“本来多简单的一件事,你与我一道,让我完成心愿飞升为神便好,为何……为何总是会出这些麻烦事呢?”
暝暝的手落下,轻轻抚摸陆悬的面颊:“受脩蛇毒感染的修士说了那么多遍无涯君,你一点也没发现吗?”
“危叔?”
“你厌他恨他,因此脩蛇毒才会将你内心的意愿展现出来。”暝暝无情揭露他的内心。
“为何呢?”她有些疑惑地歪头看向他。
“沈茗,你说为何?嘴上说着喜欢我,可他一出现,你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你总是嫌我做的食物不好吃,他的你却吃得津津有味……到头来,你还问我为何?”
“所以为何呢?”暝暝终究还是不懂人类的这种嫉妒情绪。
“我哪一次没跟着你呀?”她的声音轻轻。
“你自己不知吗?”陆悬翻身,将她困在身下,低声问。
“不知啊。”暝暝的长睫颤了颤,她是蛇,又如何能共情人类呢?
“你这样与一条蛇何异?”陆悬的脑袋低下,埋在她颈侧,他的呼吸急促,面色都红了起来,明显是怒意渐深。
暝暝轻声笑,她拍了一下陆悬的脑袋,对他,她倒是很包容。
“等我将你身体里的蛇毒引出来,然后我们就回去,好吗?”暝暝柔声说道。
“你唤无涯君给我递一份婚书,你若愿与我一道,我们就一道。”暝暝道。
“你还不是她,又如何能与我成亲,我……我只希望与她在一起的。”
暝暝:“……”
“谁?”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白衣——青冥,她们是同一人,对吗?”
“青冥死了,她的尸骨就留在这片荒夜原里,你且去找吧。”暝暝的眼眸弯了起来。
她的面上还含着浅浅的笑意。
“你——唯独你不能说这样的话——”陆悬按住了暝暝的唇,阻止她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你随我来。”陆悬牵起暝暝的手,往山洞外奔去。
但他的身形刚来到门外,就被一道气浪掀得倒飞回来。
暝暝接住陆悬,抬眸看向出现在洞口外的陆危。
真是不巧,他怎么也寻到了这里,他还蒙着眼,这也能找到来这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