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陆危果然第一个注意到了暝暝。
“我要护着他的。”暝暝回答。
“他?孽障。”陆危缓步走到陆悬身前,他这回真动了怒,掌下已出现数道紫金雷痕,正待打落在陆悬身上。
但陆悬体内忽然有黑气涌出,将那雷痕架着,竟拦下了陆危这一击。
“危叔。”陆悬死死盯着陆危,他一把将暝暝拉至身后,竟依靠那黑气硬生生抵住了陆危的威压。
“你知道脩蛇毒是什么吗?”陆危一把将黑气挥散,他下手不再留情面。
一击将陆悬击倒在地,再一击将脩蛇毒勉强汇聚的黑影击碎,最后一击直直落向他的心口。
这样被脩蛇毒支配的修士,放在仙界定然是要被就地诛杀的,就算是问天城的少主也不例外。
暝暝一惊,怕陆悬真死了,便反身拦下,那雷鞭即将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陆危竟硬生生止住了攻势。
力道反噬,他后退半步,单手要将暝暝拉回来。
但陆悬死死拽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二人竟然就如此僵持着。
暝暝:“……”蛇蛇我啊,是真的麻了。
她的手腕被陆危拽得有些发烫,他的身体很热,与之相反的是身后的陆悬,他的体温与自己相近,更有一丝冰冷之意。
暝暝有些无奈,她动了动陆危那边的手腕。
陆危:“松开。”
陆悬哂道:“这里是荒夜原,你如此拽着一位女子的手,不怕她看到吗?”
这句话明显激怒了陆危,他将暝暝松开,她又落回陆悬怀里。
这回他是准备两个人一起解决了。
暝暝一急,又不便在他身前暴露形迹。
于是她心念一动,脚下山洞忽然传来轰隆响声,地面隆起些许,仿佛是巨蛇行动时鳞片翕张。
情况危急,陆危一左一右将暝暝与陆悬拎起,径直飞出这处山洞。
暝暝动用本体,法力大量流失,直接睡了过去。
陆危拎着两人,没入无尽黑风之中,纵然是他也无法在无所遮挡的情况下抵抗黑风,护住两个修为不高的修士。
但就在乱灵即将袭上他身体的时候,他的脖颈之上突然出现一抹鲜亮的颜色。
之前在梦境里暝暝胡乱缠在他身上的那条粉色围巾再次出现,有这围巾护着,那黑风竟然不敢再靠近半步了。
陆危的手指触了触这围巾上陈旧的线头,喉间发出一道极沉的叹息,到了这时候,她还在护着他。
又寻到一处山洞,他领着陆悬与暝暝走了进去,暂时躲避突如其来的乱灵洪流。
但此时被陆危抓着的陆悬却猛然挣脱了他的禁锢。
“危叔,我说了你拦不住我。”
陆悬的身形没入山洞外的黑风,竟选择与暴走的乱灵一道,消失在原地。
他选择跟随脩蛇毒的指引。
陆危正待追上,另一只手抓着的暝暝却还昏迷着,他只能暂时留在原地守着她。
山洞里的陆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未曾想到此事如此麻烦。
这荒夜原中,似乎处处都是她的痕迹,他却不见她的丝毫踪影。
他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或许她就藏在荒夜原深处的那处麦田里。
等待乱灵洪流消散的时间太久,他也忍不住闭上了眼,与暝暝来到了同一处梦境。
第32章 第三十二口
暝暝在梦境中睁眼, 她没想到在荒夜原这样险恶的环境中也能来到梦境之中。
她只会梦见一个人。
呼啸的黑风之后是一道纯白的身影,即便暝暝饿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却还是硬生生定在了原地,没有朝他走过去。
最终, 还是陆危拂散黑风, 朝暝暝走来。
他的身上还围着暝暝之前随手放在他身上的粉色围巾。
暝暝看到那一点鲜亮的颜色, 有些讶异地挑眉。
“怎么还会在你身上。”她轻声道。
“你想保护我, 所以我有了它。”陆危说。
“我自然是一直想保护你的。”暝暝不想陆危被脩蛇毒吞噬, 这等美味的食物,落入脩蛇口中还不如留给她品尝一下。
“我想着睡着之后会见到你,我就闭上了眼睛。”陆危俯身, 将暝暝耳边垂下的碎发拈起。
他低声问:“你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暝暝无奈摊手:“我不是死了吗?”
“你若死了,怎还会有你的东西在护着我, 那荒夜原深处……怎还会有……”
“你去了那里?”暝暝惊讶,她不敢相信自己脱离梦境之后, 陆危竟然还能在那梦中徘徊。
对于陆危来说, 那是她的意识最深处,那片麦田上的许多细节她自己都懒得去探索。
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也要耗费很多心神,暝暝已饿到不想浪费自己的能量。
“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很抱歉。”陆危对她说。
暝暝的脾气很好:“没有关系,反正也没有什么秘密。”
她从来没有什么秘密,这些年做过最多的伪装也只是隐藏着自己的妖类身份而已。
人类太害怕厌恶妖族了。
“你在何处,我去寻你。”
“不用寻我。”暝暝看着他漂亮的侧脸, 咽了咽口水。
她很饿, 现在他又撞到自己面前。
“吃吗?”陆危从身后掏出一个烤红薯,放到暝暝手里。
红薯还是热的, 边缘有些烤焦的黑炭,蹭在手上就是一抹灰。
暝暝没嫌弃, 埋头吃了起来,她不会抗拒送上门的、在她食谱之内的食物。
她的食谱不包含人类。
陆危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喃喃自语道:“之前就发现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离开他,她果然在挨饿。
对于暝暝来说,饿是常态,她将手指上的红薯渣子舔干净说:“我以前也是这样。”
陆危将她一把拉进怀里问:“你在荒夜原中心?”
“我死了。”暝暝重复这句话。
她不希望陆危一直寻找她,这样的执念对他的修行没有益处,而她也不可能选择他。
他只是自己认错人导致的后果,她与他本该毫无交集的。
陆危将她抱得更近,他低头,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间,低声问:“为什么?”
为何一夜之间就那样离开?
为何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要一辈子与在一起?
为何到最后,这些都成了戏言?
可他却未曾怨过她的突然离开。
“没有为何。”暝暝在他的耳侧嗅了嗅,她轻声笑,“陆危,你知道自己有多好吃吗?”
“和我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吃了。”
她用力将他推开,与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间至味远离些许。
“有其他人来到了这里,你知道他去往何处了吗?”陆危问。
他早已察觉暝暝还藏身在这荒夜原中,便问道。
暝暝心道你终于想起正事了,她指了指当初神妖大战遗址,也就是长宵国的国境。
“他去了青冥公主与大妖脩大战的遗址,也就是古长宵国。”暝暝回答。
“青冥是你?”
“她死了呀。”暝暝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在陆危身上掏了掏,试图摸出点食物,但陆危摊手:“我只带了这些。”
暝暝失望离开,但只有这些食物也够她接下来的行动了。
她睁开双眼,看到一旁山洞里的陆危也在小憩。
暝暝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保护山洞的阵法无虞。
片刻之后,陆危醒来,他注意到暝暝站在山洞口附近窸窸窣窣的声音。
莫非她又想着偷跑去找陆悬?她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沈茗。”陆危厉声道。
上一刻在梦境里他的语气还是低沉柔和的,到了这沈家二小姐面前,他的语气就这么冰冷生硬起来。
暝暝挠头:“我检查阵法。”
“现在送你离开已经来不及了。”陆危知晓了陆悬的去向就要快些去找他。
“随我来。”陆危说。
暝暝心道果然只有陆危靠谱,她前脚在梦里给他指了方向,他后脚就能马上朝那里赶。
暝暝跳上陆危的浮云法宝,他的修为不知何时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连荒夜原的乱灵都无法影响他的法术了。
“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方向的吗?”陆危问。
暝暝:“……”就是我告诉你的,我好奇什么?
她老实回答:“不好奇。”
“有人告诉我方向了,她是我的故人,是我的恋人。”陆危说。
到了这时候他都不忘对旁人介绍一下暝暝。
暝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后退半步,抿唇不言。
许久,陆危才以一位长辈的姿态对暝暝说:“希望你和她一样果断,在适当的时机和陆悬分开。”
暝暝:“?”不是,这也要劝分吗?
“我和她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无涯君你和陆悬也是不一样的。”暝暝执拗回答。
“执迷不悟。”陆危只说了最后一句话,便遁入古长宵国的地界了。
在当年那场大战之后,这长宵国竟然还能保持大体的原貌,远处,残破的建筑被黑风与黄沙掩埋。
脩蛇毒与黑风乱灵在此处布下阵法,隐隐闪着光,似乎在邀请着暝暝与陆危进入。
陆悬是吸引他们前来的诱饵吗?
在暝暝身体困住的囚笼之中,这脩蛇毒究竟想做什么?
先于警惕的陆危一步,暝暝已迈步走入阵法之内,她不需要警惕什么脩蛇毒。
什么阵法,什么目的,什么故弄玄虚,什么别有用心——在她面前都是无所谓的。
即便暝暝懒得去回忆大妖脩这条蛇,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惧怕他。
这天地间,没有什么她惧怕的东西。
“你——”陆危看到暝暝已经走入古长宵国的地界,便也只能跟着她走入阵法之中。
他也如暝暝一样并不惧怕这阵法。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幻境而已。
幻境吗?暝暝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万家灯火之上,这是……曾经的长宵国都。
远处,灯火绵延千里,一派祥和景象。
上古时候的人类城市竟然能这样繁盛,可以看出当年的青冥国主有着何等的治国手段。
国都中央立着一处高塔,它远远高于周围的所有建筑,平地起千丈高楼,每一层的飞檐之下都挂着明亮的灯火。
此时此刻的暝暝站在高塔顶端,手里拿着最后一盏灯,她的手一落下,这灯笼便落在檐下。
灯落便象征这座高塔终于建成,千丈高塔之下,无数筑塔的工人相互庆贺,汗水从他们的面颊上流下。
好一派欢庆景象。
暝暝正愣神间,塔顶屋檐下响起一人低沉的声音:“公主,小心。”
她回身望去,宽大的袖袍被暗夜的风吹起,万千灯火将他的脸颊照得明亮。
他有一张很熟悉的脸,鼻尖上有一点痣,薄唇抿着,清冷如仙如月。
是陆悬。
暝暝纵身跳了下来,落入他的怀里,仿佛天上的一只蝶翩然落下。
“燕月塔已建成。”陆悬对她说,“公主不必自己去点最后一盏灯。”
“塔太高,太危险。”他牵着她的手说。
“燕月塔是为了迎接天界战神燕山月所建,明日,战神就会降临长宵国,助人族战胜大妖脩。”陆悬如此说道。
暝暝胡乱点头,她想,这脩蛇毒创造这么一个上古时期的幻境,让他们回到过去,是想做什么?
她懒得去回忆当年的细节,就这么跟着陆悬走下高塔。
塔下还有许多平民,他们皆是来赋徭役的,就为了建下这座迎神的高塔。
可现在人族与妖族的战争正盛,平白多了这么一项劳民伤财的项目,难免有些匪夷所思。
暝暝轻声笑,她的笑声引起身后陆悬的注意。
“公主见民生艰苦,为何要笑?”陆悬问。
“回去吧。”暝暝搭上他的手,没再言语。
暝暝在这幻境之中过了几日,她没有当年的记忆,但肢体的习惯还在。
迎神的祭典她也有条不紊完成了,一杆烈炎长剑刺破云霄,燕山月出现在暝暝面前。
果不其然,他生着一张与陆悬极为相似的脸,陆危成了当年的战神燕山月?
祭坛之下,暝暝托腮看着他,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般诱人美味。
开玩笑,哪一位神身上能有这般浓烈的感情味道?
这幻境之中,处处是漏洞。
暝暝无奈地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就随着这脩蛇的意愿演下去,看最后他能摆出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来。
作为青冥公主,她上前给天界战神燕山月奉上一杯酒,同时,她也看到了陆危还蒙着眼。
天界战神眼上还覆着白绫,何其诡异,陆危到了这样的幻境里也不忘他当年和暝暝的约定,这白绫死活扯不下来。
他也注意到了成为青冥公主的暝暝,两个在幻境中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人在碰杯的那一瞬间交换了默契。
“公主。”陆悬护着暝暝走下祭坛,他寸步不离她的身边。
看来,唯一沉入幻境的只有他。
傻小子。
暝暝没牵住他伸过来的手,独自走入宫殿之中,既然演,就要演得像一些。
她没记得青冥公主有什么出入都要人扶着手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