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才万没想到韩时遇竟如此聪敏,不过是查阅邸报就能将背后的势力摸清楚,心中震动不已。
好一会儿,文秀才才又问:“那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会对科举出手?”
韩时遇笑道:“乡试和会试,乃是抡才大典,谁能在两试之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谁就能够得到更多的人才,壮大自身实力,是以他必然不会放过的。”
文秀才心情复杂,久久不能言,许久才对韩时遇道:“此事万不可再提。”
韩时遇点头:“小婿也只对岳父一人言。”
一直以来,韩时遇都很尊重文秀才,因为文秀才不仅仅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岳父,他是文秀才的半子。
但韩时遇同样也知晓,若是进入官场,他愿意与文秀才守望相助,却绝不愿意再屈居其下,听从其命令行事,因此他要在适当的时候展露自己的政治素养,最好能够反客为主。
如今看来,效果似乎不错。
这场对话便到此结束,关于这场讨论也到此结束。
次日一早,韩时遇和文秀才携上文章前往府学拜见杜夫子。
杜夫子见翁婿二人大吃一惊:“你们何时归来?”
今日方才乡试完毕的第三日。
一般而言,考生就算是不在省城等待放榜,也会在省城逗留二三日方才归家,毕竟刚刚结束九天的乡试,大部分都会感觉身心疲惫,都会选择在考后歇息两日再赶路回乡,而不是即刻回家。
文秀才笑道:“前两日正巧家中外孙周岁,是以考后急忙赶回,昨日方才略作修整,又将考题默写出来,今日方才来请杜夫子指教。”
“原是如此。”杜夫子也曾闻韩时遇去年曾得一子,没想到生辰便在近日。“若早知晓,老夫便让人送一副贺礼。”
韩时遇忙道:“夫子客气。此番也只是家人小聚,并未大办,是以并未通知亲朋。”
客套一番,韩时遇和文秀才二人将所作文章呈上,杜夫子看过之后也大赞韩时遇破题精妙,行文老辣,比之平日所作更胜一筹,如无意外,此番定能金榜题名。
至于文秀才,虽不及韩时遇令人惊艳,却也是上乘之作,也是极有可能得中的。
对于本次乡试突然恢复的试帖诗,杜夫子也是感叹:“试帖诗已有二十年未考,本以为朝廷不会再恢复,没想到此次突然间恢复此题,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估摸着恐怕不少人会因此折戟。”
说到这里,杜夫子欣慰的看向韩时遇和文秀才:“不过幸好你们有此基础,未曾受影响,说不定反而成就你们。特别是你,时遇,此前你将一部分精力耗费在试帖诗上,我本是不同意,如今想来甚是庆幸你当初未曾听我之言,否则此番如何尚未可知。”
“不过,你此前如何会突然想要学习作诗?可是听到甚风声?”杜夫子忽地试探出言,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文秀才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话,韩时遇已经摇头:“说来惭愧,学生此前突然想要习作诗,实乃是为了家中爱妻。”
杜夫子和文秀才俱都一愣。
韩时遇英俊的脸上已染上几分赧然,只听得他道:“学生此前一心读书科举,对家人颇有疏忽,特别是爱妻文氏,当日明明是学生诚心求取,但婚后一心扑在读书科举上,未曾对她有半分照拂,反而她未曾有半句怨言,处处为我分忧,让我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前进,直到上次乡试落第,我回到家中,看到爱妻骨瘦伶仃,方才知晓我欠她良多,然学生嘴笨,心有千万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因爱妻也曾读书识字,便想着以诗寄言,可学生举笔却无从下手,于是方才下定决定要重新习诗。”
文秀才眼神复杂:要不是知道你的底细,还真的差点儿被你小子骗了。
杜夫子却是接受了这番解释:“你习作诗虽是为了爱妻,却也因此得福,也算是佳话一桩了。”
杜夫子问:“我观你们文章,此番你们中举的可能性极大,待到放榜时,你们可还要前往省城,亲自看榜?另,若你们果真能中举,便有前往省学读书的资格了。省学的教授乃是朝廷钦命,俱是进士出身,不管你们明年春季是否参加会试,能在省学进修,对你们而言,定有进益,你们可提前做打算了。”
韩时遇和文秀才当下谢过杜夫子提醒。
回到家中,文秀才和韩时遇商量此事。
文秀才觉得,若果然得中,再往省府一趟也是值得的。
但韩时遇却觉得,前往省府等待放榜也不过是更风光一些罢了,其实完全没必要。
再有便是,若他们前往省府,中举之后便须得参加三日之后布政使和主考官主持的鹿鸣。
鹿鸣宴上,会拜主考官为师座,若是被主考官看上,甚至可能会被招揽。
这对于一般的新科举人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但韩时遇却知道这绝不是好事。
因为本次岭南省的主考官,乃是庞宽次辅一派,韩时遇虽然已经预见到了周首辅的败落和庞次辅的崛起,但他不愿意加入到周首辅的行列以免将来被清算,也绝不会加入庞次辅的行列,助庞次辅为虎作伥。
是以留在西宁府便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届时他便有借口不去参加鹿鸣宴。
文秀才闻言也觉得自己考虑失当,于是同意了韩时遇的做法。
如此韩时遇和文秀才抽出了两天时间陪伴家人外出游玩,而后便又恢复了读书的习惯。
只这一次他们没有回府学读书,而是留在家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九月初五,岭南省乡试放榜日。
第73章
这一日,家里人俱都坐立难安,十分在意乡试的名次。
只可惜他们如今身在西宁府,要想知晓文秀才和韩时遇今次是否得中,最快也得等到明日。
因为按照大魏朝的规矩,头日是省城放榜,次日才会正式将捷报发往下面的府城,然后再由府城发往下面的州县,期间需要的时日,就看各地的距离长短了。
不过一般情况下,朝廷传递捷报,用的都是八百里快马,西宁府和省城之间,乘坐马车需要一日的功夫,可若是快马加鞭,只需要大半日便可抵达,是以明日下晌,捷报应能到达。
虽知如此,但作为考生家属,又哪能真的安坐?
便是文秀才也多了几分急躁。
唯有韩时遇不受影响。
文秀才见状都自愧不如:“老夫不如你远矣。”
一如众人所料,捷报于次日抵达。
只出乎韩时遇所料的是,捷报于次日一早便送达。
为他们传递好消息的并非是专门报喜的报子,而是府学的杂役。
“恭喜韩老爷得中本次乡试解元,恭喜文老爷得中本次乡试第22名!”杂役进门就道喜。
守门人狂下之后忘记了职责,转身往里狂奔:“中啦!文老爷和韩少爷全都中了!文老爷中了22名,韩少爷中了解元!”
所有人瞬间倾巢而出。
韩张氏和文夫人激动的脸都红了,不停的问:“真的中了?”
“真的中了!”守门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方才府学的人过来报喜,说韩少爷中了解元,文老爷中了举人!韩少爷和文老爷全都中了举人,以后全都是举人老爷啦!”
韩张氏和文夫人顿时喜极而泣。
这一日她们盼了十几年啊!
终于让她们盼到了。
“人呢?报信的人呢?”韩张氏还有些不敢相信,忙问道。
“两位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杂役闻言上前行礼。
韩张氏忙问:“我家时遇真的是中了解元?”
文夫人也问:“我家老爷真的中了举人?”
杂役笑道:“韩老爷和文老爷确实都中了举。小的本是跟随学正大人在省城等待消息,昨日放榜放才得知韩老爷和文老爷已经因事归家,因着明日便是布政使和主考官管大人所设的鹿鸣宴,学正大人怕两位举人老爷耽误了时辰,错过了鹿鸣宴,是以昨日便派小的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
书房里得到消息走出来的韩时遇和文秀才: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哥,你中举了,你还中了解元!”韩时萱率先发现了韩时遇和文秀才,忙跑到他跟前,眼睛发亮,整个人兴奋不已。“哥,你靠了头名,你好厉害!”
文秀月也发现了文秀才,也忙跑过来高兴的说:“爹,您也中举人了。您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
而她,也将会是举人老爷家的小姐。
她的婚事将上一个台阶。
文秀月也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爹,夫君。”文秀清不好像小姑娘一样跑过去,但她发亮的眼睛里却也盛满了骄傲和喜悦,叫韩时遇心里的那一点儿郁闷也不由得一扫而空。
杂役也发现了韩时遇和文秀才,咧开嘴笑着上前恭喜:“恭喜韩老爷高中本次乡试解元,恭喜文老爷高中本次22名举人。”
杂役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么说好像不太好。
毕竟文老爷可是韩老爷的岳丈,听说还是韩老爷的启蒙恩师,如今韩老爷的名次却将文老爷压了一截,只怕文老爷心里会不高兴。
杂役一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文秀才心里的确是有一些不是滋味,但他早就看过韩时遇的文章,知道韩时遇如今学识早已经远超自己,这其中有他比自己多三年的府学读书生涯,更多的其实是这三年来他在致远书店所得,是他的天资得到彻底的舒展。
文秀才很清楚,韩时遇比自己多的那三年府学读书生涯,会拉开他们之间的察觉,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因为这十几年来,他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研读,所得到的感悟更为深刻。
韩时遇更像是一块璞玉,原先只是切掉了最外面粗糙的顽石,还留着一层石皮,使得他的光彩也蒙上了一层灰,但如今那层薄薄的石皮被他擦掉了,他的光芒再也无人能挡。
这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女婿,他青出于而蓝而胜于蓝,于他而言,乃是平生幸事。
“好,好,好!”文秀才回头用力一拍韩时遇的肩膀:“老夫就知道你决然不会让老夫失望的。”
韩时遇也回身拱手还礼:“学生能有今日,多亏老师多年教导。”
“哈哈哈,”文秀才很高兴韩时遇这样说,但同样的他也很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所得。”
翁婿二人商业互吹完毕,韩时遇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那杂役:“此番辛苦你回来报信。”
文秀才也给了一个红包:“拿去喝酒解解乏。”
毕竟是两个人中举,两份好消息,且虽说是一家人,但实际上却是两家人,这喜钱自然是要分开给。
杂役一下子拿到两份打赏,顿时觉得所有的疲乏全都褪去,所有的辛苦全都值得。
“多谢两位举人老爷打赏。”杂役也不客气,将荷包收好,又道:“小的出来之前,杜夫人让小的给两位老爷带句话,请两位老爷前往省城之前先到府学走一趟。”
“好。”韩时遇和文秀才自然是应下。
送走了报信的杂役,一家人喜气洋洋,韩张氏和文夫人直接打赏下人一个月的月钱,还打算大办宴席好生庆贺。
不过文秀清还记得方才杂役所言:“爹,夫君,你们要前往省城参加鹿鸣宴吗?”
“什么?要参加鹿鸣宴?那岂不是马上就要赶过去了?”文夫人听闻忙问道。
韩张氏闻言也忙问:“如今才出发,还能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到省城吗?”
“乡试期间,省城宵禁推迟,是以快马加鞭,还可以赶到。”韩时遇道。
原本是想着捷报最早也要傍晚才送到,如此便正好可以错过鹿鸣宴,但如今府学那边一早就将捷报送到了,那他们便再也没有借口不参加了,只能尽快租赁马匹,快马加鞭赶往省城参加鹿鸣宴了。
文夫人顿时担心起来:“那老爷您会骑马吗?”
文秀才有些尴尬,他还真不会骑马。
文夫人便道:“那要不然老爷您还是别去了。”
文秀才苦笑:“只怕不去也不行。”
他跟韩时遇是翁婿,又是师生,同场考试,又同时中举,此乃是佳话。
如若两人俱都因为路途遥远不及参加鹿鸣宴,布政使和主考官或许会有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们乃是乡试考完次日便匆匆离开省城,并非故意躲避,不来省城看放榜也无可厚非,怪罪也怪罪不来。
但如若韩时遇去了,他这个作为岳父作为老师的没有去,那就很瞩目了。
届时必定会引起布政使和主考官的不悦,若是因此认定他性情狂悖,就更加不妥了。
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而那两位已经是大官,要想打压他一个小小举人,轻而易举。
文夫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之后,脸上便染上愁色:“那该如何是好?唉,若是当初早些前往省城等着放榜就好了。”
文秀才虽然心里也觉得,但他还是下意思的出声训斥:“这世上那有这般多早知当初?且当初不去省城的决定也是老夫下的,既然如此,如今也无甚可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