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时终于看向他,“怎么不说话?”
钟离砚笑了,温柔道:“你说的,不管我遇上怎样的麻烦,你都会帮我,我当然也要如此啊。”
慕时诧异,“没人阻拦你吗?”
当然有,但钟离砚并不打算告诉她。
他在家主和父亲面前跪地辞行,“我没有要背叛钟离氏,我只是想要我无辜的未婚妻平安无事。此间事了,任凭处置。”
除非杀了他,否则他一定要踏出钟离氏的大门。
幸而他是个有价值的人,钟离氏的人不敢对他下死手。
“有。”钟离砚轻描淡写道,“不过他们拦不住啊。”
慕时怔然,她知道,钟离氏在越家的对立面。钟离砚现在的样子,让她怀疑,他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在这我都能理解。”滕玉棋插进话来,审视西陵桥,“你在这干嘛,卧底吗?”
西陵桥白她一眼,“我可是来得最早的。”
他叹了口气,早在得知世家决策后,他便向祖父坦白了那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桥有愧,曾惨败于他人剑下。”
西陵桥松了松筋骨,“离开梨花镇前,我不是跟那谁比过剑嘛。他起初不搭理我,直到我承诺,输了就答应他两件事情,他才肯跟我比。”
“这不输了嘛,一则,我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曾在荒武大帝秘境中得见天眼的事情。”他看向慕时,“二则,若有一日你因为天眼陷入困境,我必须出手相助。”
“原来你都答应别人不说出那天的事了,那你还收我那么多宝贝!”滕玉棋抱臂质问。
西陵桥目光躲闪,“那我也确实做到守口如瓶了啊。”
慕时横在他们中间,“西陵家主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没有阻止我。”
西陵桥是在场最为轻松自在的人,“其实那天你只说了一半。”
“什么?”
西陵桥仰面,望向广阔的天,扬声道:“我西陵氏,不对无辜者拔剑,但为无辜者拔剑。”
“啪啪。”
扎小辫的姑娘拍了拍手,似是赞叹,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慕时不认得她,但觉得有些眼熟。
“你一定也很好奇我怎么会在这里对不对?”扎小辫的姑娘笑道,“在下闻人初。”
她竖起大拇指指向极天之域,“你不认识我,应该认识我小叔闻人景。他说他的徒弟无异于他的儿子,所以里面关着的那个,是半个闻人家的人。但他毕竟不流闻人家的血,所以我们只能以个人名义插手此事。小叔他还在看极光,定是赶不回来,于是我们家中小辈决定抽签决定谁出面替他。”
“不巧,我抽中了下下签。”
她说得轻巧,慕时心里头觉得荒唐,却也无心去深究。
极天之域中云雾散开些许,慕时绿色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那血色之上的玄色身影。
一如初见般,他苍白、孤单落寞、了无生气。
她满腔情绪汹涌,低声呢喃,“师兄……”
“师兄!”
闻人鹤听到热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师兄!”
他的手顿住,剑锋不再向心口推进。
“师兄!”
“师兄?”
“师兄……”
惊喜的、试探的、戏谑的、撒着娇的……
慕时……
她灿烂明媚的面庞在闻人鹤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反复如此。
“别停下。”
面前的“自己”立刻出声说服他,“死亡会终止痛苦,我们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求你啦,求求你啦!”
“师兄不可以伤害自己哦,我会心疼的。”
“好师兄,师兄最好了!”
“……”
驱之不散。
“快啊!死亡会终止一切,我们马上就得偿所愿了!”
终止一切的意思是……
闻人鹤头疼欲裂,左右耳传入不同的声音。
一边是“自己”,催促他解脱。一边是慕时,不厌其烦地叫着他。
“不可以!”
他握住剑柄的手突然转向,刺向惊愕的“自己。”
闻人鹤蓦然睁开了眼睛,身体里上百银针瞬间迸出,与四方白柱碰撞。
“我不可以死。”
天地惊变,乌云密布,锁链绷直的声音尤为清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引得所有人纷纷抬头。
骤然昏暗,白芒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他如果死了,就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了。
闻人鹤抬眸望向天际,眉目凌厉,试与天为敌。
所以他不能死。
第82章 大结局(下)
极天之域内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令人清醒,又莫名后背发凉。
藏在极天之域里的人接连现身,皆披黑袍带面具,魑魅魍魉,各显神通。他们聚拢,意图打断被锁链困住之人引起的突发变故。
血色阵法中的闻人鹤宽袖下滑,结实白皙的小臂因用力而青筋凸起,他手臂挥动,与锁链斗争,人如困兽,奋力挣脱。
玄石锁链犹有灵性,金光缠绕,加固束缚。
闻人鹤脚下马上就要被血色覆盖完全的阵法被他汹涌的灵力笼罩,突如其来的气势仿若令天地忌惮。
黑袍们合力施术,试图将他压制。
“拦住他们!拖延时间给他渡劫!”九尾赤狐撂下这么一句后,瞬闪消失身影。
众人闻声而动,主动与黑袍人交手,将他们打散。
面具的遮掩对慕时而言仿若无物,各个年轻的面庞在她眼前掠过,都是世家中的年轻人。
大概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场家族给与他们的试炼。
慕时愤然一剑,将眼前人的面具打落。
“诸葛旭。”
慕时冷笑,扫视一眼众人,“看来这个同辈第一,要在今日决出了。”
世家子弟之间互相眼熟,平日明里暗里争第一,又碍于表面的和平。这是第一次,刀光剑影的正面较量。
莫名的契机,激发出了各自的斗志。
慕时以绿瞳洞知万物,他人的命门、身法的弱点、还有阵心。她手握王女剑,狠狠劈去,破开闻人鹤脚下阵心。
另有剑气朝她攻来,她急忙侧身躲避,回身反击。
慕时从未想过,自己会参与到同辈第一的争斗中。她从前只能在旁看着,看着他们意气风发地争高下。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羡慕呢?
如果可以,她也想争一争,这个第一。
“砰!”
悬浮的石块在打斗中不断炸开,极天之域内回声绕柱。
慕时踩踏阵法一跃而上,躲掉诸葛旭一剑,剑气打在白柱上,留下划痕。但没过多久,所有痕迹自行消失。
还有被剑气、术法打碎的阶梯和石块,会在片刻中凝固恢复。
阵心被攻破,阵法出现裂纹,伴随着众人脚下不稳,仿佛下一刻就都会平等的跌落深渊。
与此同时,场面逐渐有了胜负。
滕玉棋、西陵桥、钟离砚本就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在同辈之中胜出虽不能说轻而易举,但也是毫无悬念。
滕玉棋扬声嘲讽道:“诸葛旭,你连我们这最弱的都打不过,你还想跟我们论输赢?”
慕时:“?”
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正名,诸葛旭便气愤道:“她的本事不过就是运气好觉醒了天眼,不然如何有资格和我交手!”
“你诸葛家也有天赋,你不觉醒是你不想吗?”
诸葛旭面色铁青,“你们敢跟她为伍,就不怕日后被她出卖吗?你们的秘密,她可是都能看见。甚至可能因为你们的愚蠢和天真,会连累整个家族!”
忽然四下沉默。
诸葛旭冷笑,看向慕时,“还有你,明知有埋伏还要来救人,是不是代表他的命比你自己的还重要?那如果有一天,要救他的命,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将这些不知死活来帮你之人的秘密宣之于众。那时候,你会不动用你的天眼吗?”
慕时知道,所有人,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都看向了她。
她有一瞬间头脑空白,但在意识到自己成为全场焦点的时候,她面不改色,坚定道:
“我不会。”
诸葛旭仰面大笑,“你不会?谁信啊!”
“漂亮话谁不会说,真到了那一天,你恐怕又是另一副面孔吧。”
诸葛旭勾唇一笑,意味深长,“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件事情,你若想为你越家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你的天眼,通过这几个人,知道滕玉、钟离、西陵氏的秘密,让他们三大世家为你所用!否则凭你自己的本事,如何能有为你越家报仇的那一天?”
“难道为你越家上百口人、为疼爱你的爹娘报仇雪恨,不比所谓的道义更重要吗?”
慕时怔然。
诸葛旭蔑视地扫视众人,“相信她,就好比有一把剑至死抵在你们脖子上,你们不会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动手。一旦她起了念头,你们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你们不害怕,你们身后的家族呢,他们不会因为你们的天真而提心吊胆吗?”
“你们怎么敢这么愚蠢的呀!”
慕时垂眸,她心想,现在站在她身边的同伴对她有所猜测和怀疑是应该的。她在这个假设中有所迟疑,也是人之常情。
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有别的回答以及更多的思考。
“我说了,我不会。”
她执剑指向诸葛旭,“如果靠臆想就可以给人定罪,那么我宣布,你配死刑。”
慕时准备出手的瞬间,锁链断裂声惊动众人。天降惊雷的同时,桃木长剑破风而出,从众人眼前穿过,快若无影,贯穿了诸葛旭的心脉。
诸葛旭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坠入深渊。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惊雷劈在闻人鹤的脊背上,压下他的身躯。终于挣脱锁链的他口吐鲜血,半跪在阵法中央。
“师兄!”慕时朝他奔去。
在她身后,黑袍们齐齐后退,放飞了一支信号箭。
见她靠近,闻人鹤下意识张开怀抱,但在柔软躯体满怀时骤然清醒,将她推开。
“天雷要来了。”他急道。
慕时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执拗得好似这是人生最后的拥抱。
天雷不留情面,毁天灭地般降临。
闻人鹤匆忙抬起手,汇聚身体里全部的力量,与之相抗。另一只手拢下慕时的脑袋,让她埋在自己颈窝。
力量碰撞,迸发满地白色火星,好似纯白之花的盛大绽放。
慕时先听到一声轻咳,紧接着后背一团温热和湿润,血腥味弥漫开来。
在他们四面,刹那间,重重黑影降下,将他们包围。来人同样身披黑袍,面带魑魅面具,但不知比先前那批年轻人危险多少倍。
慕时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面无表情,在师兄半睁着眼的注视下,仔细地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她的心底恨意翻涌,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是各大世家的顶梁柱之一。越家出事那天他们都在,意味着,他们的手里,都沾有越家的血。
这才是真正要闯的难关,众人默默靠拢,将后背留给自己人。
“不相干的人,我给你们机会逃走。”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压根听不出是出自哪个黑袍人之口。
滕玉棋扬声道:“不相干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世家子弟,不该如此无知和任性。”
西陵桥歪着头,“世家子弟,怎能不辨是非,不分对错?”
黑袍人的声音逐渐冷厉,“你们如此,与背叛家族何异?”
“家族岂会认可,连忠于自己都做不到的废物。”钟离砚眉宇坚定。
黑袍人冷笑一声,“只是为了所谓的情义,便来淌这浑水,值得吗?”
元降神色警惕,和师弟师妹们并排而立。
他温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比情义更值得豁出去的事物。”
黑袍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最后再提醒你们一遍,这不是过家家,继续留下来,你们会丢掉性命。”
“我呸!”
闻人初昂首,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小叔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给我算过了,我能长命百岁!”
“是吗?”
黑袍人突然出手,身形快如鬼魅,联合施术,威压骤现,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众人只觉四肢和身躯被无形的绸缎捆绑,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迫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空中仿若有细长的针无数次穿透大家的身体,留下微不可见的血窟窿,但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他们的灵力。
他们奋力反抗,但在对手境界的压制和术法的控制下收效甚微,几乎要拿不稳武器。
慕时眸眼幽绿,神秘莫测,那些术法之下无形的束缚和攻击,在她眼里是有形的。
她看清了谁是黑袍们中主导,立刻拔剑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