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追着许酥的脚步,给她披上了海棠花色的棉氅,将早已备好的暖手炉交到她的手中。
“翠玉可备好了马车?”许酥问。
琼珠点点头,“那丫头能说会道的,哄得管家笑得忘了形,晓得王妃今日要出门买糖,爽快的很。”
许酥笑了一声,“她是个开心果。”
*
上了街,许酥先去糖铺子买了糖果子还有裴屹喝茶水用的绵糖,才拐角去了听耳阁二楼坐了半个时辰。
她没进单房里,今日穿的有点多,她坐在窗边口的位置,叫寒风散一散她身上的躁意。
偏就是这个时候瞧见了一个不速之客——淮安王,裴延。
“念念,好久不见。”裴屹手中展开折扇放在胸前。
他穿着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飘然逶迤,自顾在许酥对面坐了下来。
许酥同他也有两年没见过了,可两辈子加起来,都已经七八多年的记忆,此时见他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她站起身来,衣摆掠过桌角,白净的面纱缓缓下垂,“淮安王万安。”许酥朝他行礼。
裴延眼中隐去一抹苦涩,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坐下来,“你倒是与我生分了不少,犹记得你此前一口一个延哥哥——”
“淮安王慎言。”许酥提醒他。
裴屹一顿,苦笑一声,捏着瓷杯的手缓缓用力,“裴屹他,对你可好?”
说起裴屹,许酥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几乎不用回答,见她这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就知道她过的不差。
“很好。”
许酥并不想和裴延有过多的交集,一来她已嫁作人妇,理应避嫌,二来,她确实觉得自己裴延不熟。
裴延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自顾的说了许多幼年在太后的永凤宫里发生的趣事。
许酥听着这些话眉眼间的疏离也散了几分,时而微笑点头,也算得体。
裴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酸涩,她恨他了吧。
整整两年,他未曾给她写过一封信,若不是那病,他也不会卧榻两年之久,错了娶她的时机。
如今,见她活得开心,他也当欢喜的。
他叫了随从给许酥点了许多她往日爱吃的糕点和茶水,“本王约了好友,恰逢碰上,念念不要觉得本王唐突了才是,叫了些小点心给你。”
许酥颔首,捏了捏自己的雪白的衣袖,朝他行礼,“王爷慢走。”
片刻不到,许酥顺利的进了听耳阁的四层楼里。
“姑娘来了。”
许酥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人转身离开,很快便高举着红木托盘,躬身。
“姑娘,上次的哑药一事,听耳阁未能办成,这是姑娘给的钱。”
许酥抿着唇,数了银票,却发现里头还多了五百二十两,“这是何意?”
“难不成,后一个也失手了?”
不过调查一下能让裴屹欢喜一笑的事,这也查不出来。
许酥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她明明记得上辈子听到裴屹就是让玄夜去听耳阁探查东西的啊,难不成她听错了,不是什么听耳阁,是庭洱阁之类的?
面前的人一副懊恼之色,面对她的时候也不自觉的带上了恭敬的姿态,“姑娘误解,这五百二十两退给姑娘是我们阁主的意思,未能成事,又得姑娘信任,实在惭愧。”
“故而,阁主有令,免了姑娘后一个的钱。”
他说着语调里也带着自豪,“咱们听耳阁做生意一向讲究有来有往,不拘一格。”
许酥低笑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将那五百二十两收回来,“无碍,既如此,劳烦你们替我将这五百二十两捐了吧,就当替他做好事积福了。”
那人面色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问:“全、全捐了?”
许酥眨了眨眼,“嗯,怎么了?”
后者疯狂摇头,不敢吱声。
她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将披在身上的棉氅拉紧,解释道:“银子可以再赚,福气也要越积越多。”
男人点点头,将手中的字条交给许酥,作势就要退下去,被许酥喊住。
“等等。”许酥又转过身来,从琼珠手里接过银票放在他的托盘上,“你们可接类似于镖局一般的任务,嗯......也就是护卫,不对,暗卫。”
“姑娘可是身边缺了人?”
许酥身边自然是不缺人的,裴屹将她护的很好,在她身边放了人,她一直都知道。
“不是,你且说接还是不接。”许酥道。
男人有些踌躇。
许酥又放了几张银票上去,“银子不是问题。”
他点点头,又道:“还请姑娘明示。”
“宫中西北角住着十三公主裴念,还有十七皇子裴赫,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希望你们能护着一点,别让他们被奸人所害。”
她记得裴念混进东宫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搬了过来,告诉她裴赫被奸人所害,她没了最后的念想,皇帝已经放话,只要她年岁一到,就要送去他国和亲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敬轩发现了,她哭的很大声,许酥不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想来也不尽如人意。
如此,也算还了上辈子裴念的情了。
“那姑娘,周毅那处......”
许酥摇了摇头,“周嘉宁已死,国有国法,你们不必冒险,只是如此前一般能够将消息提前告知我一句就好。”
等线索再多一点,等他们父子二人露出的马脚再多一些,她会亲自将他们送进大理寺卿的诏狱。
第74章 裴屹想软禁她?
回了王府,阿柳正在府门口候着,见她来了小跑着上前。
“娘娘回来了。”阿柳低着头,脸色有些沉重。
许酥侧眉看他一眼,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娘娘您......”他叹了口气,“殿下下了令,不准您再出府了。”
许酥面上一愣,脚下的步子也停了。
软禁......
她又要被软禁了吗?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犹如跗骨之疽,避无可避。
雪花飞扬,风一吹越过竹伞落在了她的肩头,她几乎哑了声音:“再也出不去了吗?”
阿柳摇摇头,凑上前,“殿下只说不准娘娘出府,也没说不准几日。”
他笑了一声,“娘娘若真想出去,过了这阵风头,殿下消气了也当是可以的。”
她回了神,压下心中的苦涩,问:“他为何生气?”
阿柳欠身,领着路,“奴才也是冒了风险特来通报的,娘娘私下同淮安王见了一面,殿下他......”
他脸上带着心疼,“奴才与殿下相识都未足两月,可殿下待奴才是一等一的好,谁的主子谁心疼,听玄夜说,殿下往日最是忌讳自己的双腿,别说喝药诊治,府中下人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走过府门的小吊桥,进了廊道,远处有下人垂着头忙碌着,阿柳停了步子。
“奴才不敢多说什么,奴才是斗兽场里出来的狗,暗无天日的日子有多难捱奴才比谁都清楚,殿下一路走来不容易,娘娘从盛乐府嫁出来也不容易,娘娘何不哄一哄,只怕娘娘想要天上的星星,殿下也摘得。”
他笑了一声,恭恭敬敬的给许酥磕头,一片赤诚之心,“娘娘勿怪奴才多嘴。”
许酥将他扶起来,对上他那双眼睛忽而觉得有些熟悉,脑中转瞬而过的画面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真心的为裴屹欢心。
他有一个这样忠心的奴仆。
许酥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我知道了,晚些我亲手做点吃的送去。”
阿柳“诶”了几声,匆匆离去。
翠玉看着许酥不解的问:“姑娘,你不生气吗?”
琼珠在后头揪了揪翠玉的衣摆,示意她别什么都问。
许酥抬起头来,看着漫天纷扬的白雪,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气的。”
“但又没那么气。”她补充道。
“他居然想软禁我,这事我一定要好好的气一气。”许酥愤愤的说道。
琼珠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走上前替许酥将帷帽戴好,“那姑娘怎得还笑?”
“他气我同淮安王见了一面,我笑他幼稚。”她笑得甜蜜极了。
翠玉和琼珠也为她开心,她们姑娘这样善解人意,宁远王真是修了莫大的福分。
临近新房,裴屹裹着一件棉氅坐在木椅之上幽幽的喝着茶水,看着许酥缓步走来。
他心里冷笑一声。
真是好样的,见着他就没了笑容是吗?
同她的婢子有说有笑便罢了,跟淮安王也有说有笑,跟听耳阁的下人也有说有笑,偏偏到了他的面前......
若是许酥晓得他心中竟是这样想的,下次恨不得拿个镜子时时照着她面对裴屹的模样,叫他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她面对他时笑得有多甜!
“殿下。”许酥冷着脸行礼。
阿柳在后头看了着急,这......方才不是这样的啊。
“嗯。”裴屹不看她。
许酥也没吱声,拉着翠玉和琼珠就往屋里走。
“明后两日不许出府门。”裴屹沉声。
身后的人没回话,裴屹想起她上午欢欢喜喜的写了“混蛋”二字就跑出门去了,还当她是同他玩闹,原是为了见淮安王。
入了他宁远王府,真以为想出就能出去不成?
裴屹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阿柳,对一侧的玄夜说:“去书房。”
阿柳低着头跟在身后,却听见裴屹说:“你就在这,别跟着本王。”
阿柳抿了抿唇,飞快地看了一眼玄夜,见玄夜朝他眨眨眼,又笑着跑上前挤开玄夜,“奴才只跟着殿下。”
裴屹嗤笑一声,指尖点在扶手上,爱跟不跟。
“下不为例。”他有些别扭,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
房内,许酥看着裴屹离开,才笑了一声。
翠玉不懂,“姑娘这是做什么?”
许酥说:“气一气他。”
她脱下外氅,褪去厚重的襦裙,换了一身干练的装扮去了隔壁的膳房。
膳房里的奴才生了火,她让翠玉和琼珠将她买的糖装进食盒里,自己亲手捣鼓了一阵。
......
裴屹坐在书案前拿起绣盘,一针一针的往上绣着什么。
玄夜猛地瞪大了眼睛,阿柳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正了脸色,“主子,属下已经探查到你说的人了,如今就关在后院的地牢里。”
裴屹看着绣盘上的念字,有些烦躁,尖细的针头倏忽间扎了手,迅速冒出血珠,他拇指一搓,拿过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
“用了晚膳,本王就去扒皮,叫玄墨把东西备好。”他随口一说,像是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玄夜低着头应声,又道:“殿下,明后两日,府外交道的货会对上太子殿下的人,我们的人这几日分了近半数去斗兽场那头,属下担心......”
裴屹睨他一眼,“本王亲自去守。”
玄夜下意识的点点头,反应过来裴屹说的是什么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主位上的人,“主子......”
“无碍。”他摆了摆手,“阿柳这两日留下。”
玄夜退下,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他拿过一旁的话本子,随意的翻看,心思却早就不在这儿了。
他的出生对杨氏而言是莫大的耻辱,皇帝一夜风流,却叫她的人生永坠阎罗。
红楼的老鸨是个良善的人,杨氏有了身孕,她只将人妥善安置,等裴屹出生了,杨氏身子也恢复了才叫她待客。
后来,老鸨死了,裴屹那年才两岁。
衣衫褴褛,寒冬腊月的躲在红楼的小阁楼上看着杨氏带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进了屋子。
而裴屹唯一见过的光采就是杨氏屋里的灯火。
等他长大了些,小阁楼容不下他的身影,他只能躲去杨氏的床底。
他很乖,夜深人静之际,杨氏也会抱着他痛哭,怨老天无情,怨皇帝无眼。
每每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格外的扭曲,“你滚,你是他的孩子,是你,是你害了我杨家满门,我打死你个贱种!”
裴屹的眼神里全是惊恐,他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温情的怀抱变成了刻薄的言语往他身上砸。
他只能苦苦哀求,“阿娘,我错了,我错了,阿娘。”
第75章 该杀!
裴屹低垂着眼眸,他恨杨氏,非常恨。
他那样爱她,可迎来的永远只有杨氏的冷眼和无尽的殴打谩骂。
然而高堂之上,裴屹被太后认可,那个可恨的女人,被他坚定的肯定:“我的母亲,名叫杨婉。”
......
耳边传来阿柳点灯的声响,裴屹合上书卷,推开了半扇窗。
黑幕渐染,万里无星,寒风依旧萧瑟。
他觉得自己可笑。
她出不出府同他有什么干系,平白叫自己心烦,她最好一走了之,再也别回来。
他伸手,将窗柩阖上,嘴角扯平,眉头微蹙,眸若寒潭死水,无波无澜。
“殿下。”许酥伸手拦住将要闭上的窗。
她语调轻快,脸上带着笑,身后的婢子提着鱼形灯笼跟在她身后,照的她像是沐浴在光里的仙女。
许酥伸出左手,缓缓在他面前展开,“我下午买的糖果子,比王府里的还要甜,要不要尝一尝?”
裴屹静静的看着她,她眼里水色瞳瞳,灵动的光采让他愣神。
许酥撇撇嘴,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背,“诺,我去给你买糖,你倒好,回来就不要我出门......”
她脸上带着笑,娇俏万分,自顾的说着,“不吃我吃了啊。”
许酥当着他的面俯靠在窗边,素白的指尖剥开层层叠叠的糖纸,圆润的糖果子就要送入她的口中。
裴屹眼眸一动,抢了过来放进嘴里,撇开头去不看他,那双眼眸中有了不一样的光采。
像是平静的水中入了一粒石子,层层漾开波纹,有了活力。
许酥低头一笑,拉起裙摆快步进了门。
琼珠没跟着进去,翠玉将食盒放在了圆桌上,同阿柳一起悄声的退了下去。
许酥抿了抿唇,飞快看他一眼,“不理我啦?”
她自顾的在圆桌边坐下,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吃食统统拿了出来。
她鲜少下厨,因着会药理,时常配药,那碗简单的枣花银耳羹做的还不错。
可考验技术的糖糕卖相就不好了,时间也不是很够用,只能匆忙的挑了几个端了过来。
她看着桌上的吃食,看着裴屹,语调清浅:“真可惜,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能我一个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