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
可虎毒不食子啊!
屋内生了地龙,暖融融如同春日,可宜真却背后发凉,久久不能散去。
冬天里,一日冷过一日,在收到杨二想办法递去的消息后,不几日,一封信就悄然从庄子送到了宋简之的书房。
宋简之作何想法宜真不得而知,但之后他总算没再总来烦她了。
这让宜真十分满意。
之后,她又叮嘱杨二注意宋简之的动向。
宋简之被罚闭门自省三月,原来算计的大理寺少卿之位自然已经没了,可最要紧的是,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
他被陛下所不喜。
宜真并不觉得宋简之会就此认命,一蹶不振,他一定会继续想办法。
她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宋简之过不好了,宜真就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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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处理家务,隔些时日进宫同皇后娘娘说说话,或是参加诸府宴会,宜真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这般日子安安生生的,仿佛一晃眼,就到了年节跟前。
府上文武两位师傅都来请辞,要离府去过年了。
值得一提的是,江举人六艺都会,虽只是平平,但为宋庸开蒙就够了,所以宜真暂时没有找教授琴棋书画等方面的师傅。
宜真自然应允,且郑重谢过两位师傅。
江秀山是个彻底的文人,行走说话,都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回礼之后,稍有些踌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先生有话请讲。”宜真心中划过猜测,微笑开口。
江秀山这才眉微皱,慢慢开口,道,“大公子可有小字?”
他对宋庸这个名字很是不满,谁家长辈会给孩子用单一个庸字取名?可这到底是襄台伯府的事情,加之他最近对宋庸的情况也有些了解,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委婉对宜真道。
宜真想起了当今陛下为宋庸取的名:
【殷章】
她曾听过,此章取典章之意,亦包括了规矩,秩序的意味。是陛下再三挑选过的,可谓是赋予厚望。
“我为你取一小名,叫阿瑾,美玉之瑾,可好?”
宜真叫来宋庸,轻声问。
宋庸眼睛当即就一亮,几个月的相处,随着时间推移,他在宜真面前也渐渐表现出少年该有的活泼来,闻言高兴笑起,说,“自然是极好的,阿瑾多谢母亲。”
没有人会想要庸这个字取的名。
“阿瑾。”宜真便就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诶。”
这算是宜真习惯性的动作了,初时宋庸还有些不习惯,可时日久了,便也习惯了,甚至偶尔宜真若是没摸,他还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心中顿觉满足,他对宜真笑的欢喜,应得清脆。
“那你明日记得告诉你师傅,还是他提醒的我呢。”宜真温声,忽然想起,“你姨娘在时,没有为你取小名吗?”
宜真心中微动,对于宋庸的这个姨娘,她打探过消息,但一无所获。对方本就不受老夫人待见,在这伯府活的如同一个透明人,若要说起,怕是只有宋庸身边那个姓徐的嬷嬷知道一二,只是她也不便直接去问。
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二。
宋庸摇头。
“是我忘了,那时你还小。”宜真恍然。
“姨娘,姨娘不喜欢我。”宋庸再三迟疑,还是轻声出了口,说,“她怪我没用,不能让祖母和父亲喜欢我,平时不怎么理我。”
宜真的细眉顿时微微的蹙起了。
那时宋庸还小,大概才五岁左右,哪有母亲这样对孩子说话的?难道……她知道宋庸不是她的孩子?
对于这一点,宜真心中一直有所猜测。
她不觉得会有母亲忍不住自己的孩子,但斯人已逝,已经无法回答她了。
不过那个徐嬷嬷……
宜真心中飞快的盘算,面上则怜惜的看着眼前小小的少年。
“这不是你的错。”她弯下腰,直视宋庸,抬手按住他的肩。说的认真,“好坏与否,都过去了。母亲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如果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宋庸抬头看她,悄悄把这句话藏到了心底深处,回了一个高兴的笑,说,“好。谢谢母亲。”
“快过年了,你两位师傅都已经请辞,明天再上最后一天课,就要休息了。等到后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宜真温声。
从两位师傅到之后,宋庸一直很勤奋,除却偶尔被宜真带着赴宴,平日鲜少会有休息的时间。
如今眼看着要过年了,总算也能放松一段时日。
宋庸自然点头。
宜真一笑,说,“那就回去吧。”
“母亲,孩儿告退。”宋庸认真行礼。
年二十五,两位老师离开襄台伯府。
二十六上午,用过早膳,宜真带宋庸出门。
逛过几家店后,宜真又为宋庸添置了几件配饰,预备年节期间用。
虽然还冷,但绸缎铺里已经开始准备春日裁衣的布料,她又选了一些适合宋庸的。
这般来回走了好几条街,可谓是收获满满。
难得出门,宜真又带着宋庸去酒楼用了顿午膳,便就准备回家了。
年节跟前,这几条街的人多,府上的马车停在别的地方。
宜真带着宋庸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边仔细感受着这浓郁的过年氛围。
街两边有好些小摊,卖年画的,卖灯笼的,卖果子,还有好些哄小孩的玩具之类。
“有想要的吗?”
宜真看着,忽然想起宋庸似乎没什么幼年时期,更莫要说这些了,便就垂首,问了一句。
宋庸扫了眼,摇头。
或许他曾经想要过,但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要读书,要习武,要为自己拼搏一份将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
“谢谢母亲,我没有想要的。”
宜真看他一眼,收回眼轻轻笑了笑,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纸鸢。”
“一个很漂亮的纸鸢,我看了就喜欢,为此还鼓起勇气求了继母,才去买回来。”
宋庸听着,在心中默念鼓起勇气。所以那时,他的嫡母其实很忐忑吧。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去看梅儿和阿竹,就见梅儿憋着嘴,显然是想到了不高兴的事。
所以是有故事?
“所以,真的没有想要的吗?”
宋庸稍稍有点走神,就感觉到宜真摸了摸他的头,温声笑着问。
他还是摇头。
“我想要的,母亲都给我准备了。”他抬头笑着看宜真,宜真对他真的很好,别说他想要的,就是他没想到的,宜真也早都考虑到。
宋庸觉得他该知足了。
“好吧。”宜真说。
只是她起了念头,总想着要买一个什么才好,这般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套摆着各异姿势的泥塑小人,上面描了鲜艳的彩绘颜料,充满活泼的童趣味道。
便是但看,也是极为有意思的。Ɩ
宜真便就吩咐人将之买下,而且是一整套,十几个,站卧行走,嬉笑怒骂,各式各样。
这套泥塑小人的确很有趣,饶是宋庸也不由多看一眼。
“这个给你。”宜真笑着道。
“你整日不是读书,就是习武,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都看不到。拿回去摆在屋里,没事多看看,便当是消遣了。”
“谢谢母亲,我…我很喜欢。”
宋庸谢过,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才还说不要的……
等回到襄台伯府,宋庸第一时间就将小泥人摆出来,放在自己卧房的床头。
他坐在床上,认真看了许久。
他幼时的记忆充斥着祖母和生父的厌恶,母亲的怨恨,所有人的轻视,一片暗沉。
可如今,却被这抹艳丽的彩覆盖了大半。
这一点甜,好似就足以抵过那些苦。
晚膳宋庸都是和宜真一起用的,膳后,又聊了一会儿,宋庸便告退离开,照旧是梅儿送他回去。
半路上,他问出了惦记半日的那个问题:
“梅儿姐姐,今日母亲说起纸鸢,我见你似乎有些不高兴,是有什么原因吗?”
闻言梅儿立即就拧起了眉,但关于宜真的事情她向来不会轻易开口,还是宋庸想办法又说了好几句,她才压低声音说了。
“那个纸鸢被继夫人所出的三小姐毁了。”
“三小姐看到夫人的纸鸢非要要,不给就上手抢,然后纸鸢就被弄破了。三小姐倒好,直接就嫌弃起来,夫人见了难受,那纸鸢就被扔了。”
第15章
宋庸的眉不由的皱起。
梅儿看着他,忍不住说,“夫人就是小时候过得不容易,所以不想您也那样,大少爷,您可要好好对夫人。”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对母亲好的。”宋庸肯定的说。
梅儿这才满意的笑了笑,但心里却没太信,想着以后要多说说才行。
年三十,宫中家宴。
年初一,宫中大朝会百官朝贺,而后宫中设宴饮,陛下赏赐百官,君臣同庆。
宋简之被罚幽闭在家,廖氏和宜真却是要去参加宫宴的。至于宋庸,座位无爵无职的庶子,无诏,他不能入宫。
襄台伯府爵位不算高,位置在中间,只是宴会还没开的时候,宜真就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请走,去与几位公主郡主等陪着皇后娘娘聊了一会儿,等出来后,便被娘娘安指了身边不远处的位置。
这下子,参加宫宴的人都知道娘娘有多看重宜真了。
宫宴顺顺当当的结束,宜真带着娘娘的赏赐出宫,等回到襄台伯府与的时候,也已经深了。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宋简之烦的准备,但并没见着人,倒是下人不忘禀报了一句,道伯爷吃醉了酒,已经睡下了。
眉梢微的动了动,宜真心中暗讽,这是觉得失意了?
她没有理会,但老夫人院里却来了人,代老夫人传话,说是让宜真多照顾照顾宋简之。
宜真好声好气送走了人,回头就点了宋简之的通房去——
宋简之有两个通房,都是他知人事时就伺候左右的,只是宋简之并不如何在意,很少提起,在府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安排好了这件事,宜真便开始命人洗漱,刚拆了头发,忽听到外面一阵低语,似是宋庸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
“这么晚,大少爷怎么来了。”
如今宜真身边的事大多都是有乐有幸二位姑姑掌管的,这会儿见宋庸深夜来了,有乐笑着问。
“姑姑好,我想求见母亲。”宋庸礼貌的对有乐说,他知道这位是皇后娘娘赐给嫡母的姑姑。
有乐看了,觉得他的礼仪比起自己刚见时好多了,不枉夫人那般费心。
她正要开口,便听到内室脚步声靠近,一转头,就见帘子掀起,宜真满头青丝披在肩后,缓步走了出来。
宋庸下意识睁大眼。
他还是第一次见宜真披散着头发。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宜真问,打量一眼,对他今日穿着的这一身红色袍子十分满意。
过年就该穿的喜庆点,虽然她不爱红,觉得太艳,可宋庸这个年纪的孩子,穿着却正好。
宋庸认真行礼,说,“我今日默下了一篇文章,想背给母亲听。”
“哦?”宜真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命人都退出去,坐在正屋听他背。
宋庸端正了小身子站在堂内,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背了出来。
宜真听着,眼中不由露出笑意。
“背的很好。”她赞道。
宋庸就笑了起来,带着些得意和开心,他上前两步,小声说,“母亲,我发现今天下午,有人从前院角门进来,似乎是那个蔡静姝。”
宜真眼一抬。
蔡静姝今日会来找宋简之,她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她在母亲回府前就走了,孩儿没办法留下她。”宋庸说着又有了些沮丧。
短短的时间内,宜真想了很多。
她明白宋庸这样做,是想表示他有用,是想帮她,可……
“你能给母亲说这些,母亲很开心。”宜真温声,她招手示意宋庸靠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以后不许了。”
宋庸眼里的笑一顿,不解的看着宜真,隐约有些不安。
“母亲知道你是关心我。”
“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习文练武,为将来计。将你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行。其它的,交给母亲。”宜真语重心长,殷切叮嘱,“明白吗?”
“可是我想帮母亲。”宋庸说的同样认真,道,“过了年,我就十一岁了,已经懂事,不是小孩子了。”
“母亲,孩儿力弱,别的帮不了您,但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还是可以的。”
宜真没急着开口,就那般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
这个孩子实在是聪明,纵使行事尚有些稚嫩,却已经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试图通过利益,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而不是单纯的指望着她们之间那单薄而脆弱的母子之情。
她十岁时,只是在想方设法的于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可宋庸……
“好吧。”
宜真最后叹息着应下。
她从心里不想让一个十岁的孩子为此费心,但她更知道,只有答应了,才能让宋庸心安。
这样……也好。
“那以后就劳烦阿瑾了。只是记得小心。”她摸了摸宋庸的头。
宋庸笑开,说,“不劳烦,阿瑾知道的。”
“能帮上母亲,阿瑾就开心了。”
宜真嘴角的笑意加深,又摸了摸他的头,而后收回手叫梅儿与阿竹进来,让她们安排人送宋庸回去。
宋庸行礼后告退。
宜真稍收拾了收拾,便就睡下了。
第二日早晨,杨二寻机进来,禀报了这件事。
他也发现了蔡静姝的动静,甚至知道她住在城中哪家客栈。
“夫人,可要我动手?”杨二问,低着头,没有乱看。
在宜真面前,他始终都表现的足够恭谨。
“动手?”宜真笑问。
“属下可寻机毁了她的脸,或者把她送上别人的床,便是要了性命,也可。”杨二沉声。
宜真细眉微动,“你倒是大胆。”
指尖轻轻在小几上叩了一下,她按下被杨二挑起的心思。
“只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