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他垂首见礼。
这人礼仪无可指摘,但言笑之间,总给人一种散漫之感,潇洒自若,风流恣意。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郡主,实在是巧。”
“计公子。”宜真含笑。
眼瞧着姓计的还要说话,宋庸眼神微动,不动声色的打断,笑道,“母亲,门口说话到底不便,我们先去雅间吧。”
计青华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宋庸回了个笑,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那就不耽搁郡主了。”他略有遗憾道。
宜真微笑颔首,带着宋庸去了自家的雅间。
进屋后,小二很快上好茶水,丫鬟们备好锦垫点心等,侍候到门边。
“你不喜欢这位计公子?”旁边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外面布着一条条龙舟的淮水,宜真取了团扇轻晃,边侧首睨了眼宋庸。
别人以为是凑巧,她可不会,刚才那句话,他分明是故意的。
宋庸心中下意识一紧——
但只是眨眼的时间他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着看向宜真,说,“据我所知,饶国公府往年定的都是另一家酒楼,可偏偏今年就跟咱们做了邻居。”
“而之前,母亲又恰好接连遇见这位计公子,您觉得这是巧合吗?”
宋庸心里再次狠狠记了计青华一笔,只这几个月,几乎每次宜真赴宴,都能遇到这个姓计的。
他不信这会是单纯的巧合。
宜真笑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戏谑一句,说,“就不能是你母亲我风仪过人,引了他动心?”
“母亲!”宋庸顿时有些急。
他就知道那个计青华生了张好面皮,惯会迷惑人心,连母亲都被他哄了。
宜真细眉微动,捏着团扇似笑非笑的静静看着他。
几息时间,宋庸冷静下来。
“是孩儿急躁了。”
“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再不许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住心神的冷静。”宜真敛了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
从刚开始宋庸说那句话,宜真就觉得有些不适合了。
这会儿看他这样,更觉他今天有些急躁。当然,这不是什么大罪过,少年人嘛,难免的。可这个人是宋庸,她便要好好同他说一说——
寻常人不冷静只是会犯错,可他若是不冷静,可是会要命的。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到现在的孩子,纵使他以后能登临帝位,至尊至贵,宜真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是。”宋庸应下,一如既往的乖巧。
只是他垂下的眸中,却有晦暗的情绪翻滚。
看他似有低落,宜真心中微软,不由想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他到底才十五岁。
“阿瑾,人心险恶,谁要不知道你的对手会使出什么手段,做出什么事来。母亲希望不论何时,你都能保全自己安然无恙。”她放柔了声音,注视着宋庸认真道。
“母亲对我好,我知道。”宋庸抬眼,回了个微笑。
宜真心下一松,笑问,“刚才不高兴了?”
“没有。”宋庸暗叹宜真心软,略有些委屈的说,“只是母亲鲜少这样对我说话,我一时间未能习惯。”
“你这是说我太宠你了?”宜真细眉微动,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庸更委屈了。
宜真霎时就笑了,看她笑,宋庸也笑。
“胡闹。”宜真用团扇点了点宋庸。
宋庸拱手,笑道,“能博母亲一笑,不枉此行。”
宋庸哪里是能轻易委屈的人,这样不过是刻意为之,宜真看的清楚,只觉他越发的淘气,心里却仍是软了三分。
第31章
母子两人在这边说话,隔壁屋中饶国公府一家子女眷也正热闹。
国公夫人揽着满脸郁郁的爱女同她说话,其她几个庶女凑在一起说话,虽说是表亲,可到底男女有别,计青华去了隔壁。
一众姐妹的低语声中,吕云岚有些走神。
国公府观龙舟的茶楼雅间这些年都是固定的,每年管家都会去提前定下,可今年,怎么就换到了这里?
她忍不住想起刚刚从门口露过的丹阳郡主。
会是因为她吗?
表哥对这位郡主似乎很在意。
雅间内的窗户敞开着,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淮水河面,以及那些蓄势待发的龙舟队。
宜真看了眼,笑问,“阿瑾觉得谁家会赢?”
宋庸十分认真的看了会儿,仔仔细细的分辨一番,而后说,“茂国公府底蕴深厚,这一场若无意外,头筹还是他家。”
“你这么说,那就是有意外了?”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宜真来了点兴致。
“我瞧着,承恩侯府今年阵势不小。”
“嗯?”宜真眼神一动,下意识寻找侯府大旗。
承恩候这种爵位,素来为皇后母家所设,不能承继,降等袭爵。
同茂国公府一般,承恩侯府在京也很低调——
但不一样的是,承恩侯府如此,是因为曾被帝后斥责,恼承恩侯世子依仗皇后之势,横行街市,欺男霸女。
从那之后,承恩侯府便如同如今的长宁长公主府一般沉寂下去,一转眼,已经十来年了。
“是了,承恩侯府第三代已经长成,是该打算起来了。”她恍悟道。
宋庸不由的笑,说,“总是这样,我只说一句,母亲就猜出了始末。”
“我听说这次承恩候府嫡长孙纠集了不少好手,只等着这次比赛一举夺魁。”
“希望如此吧。”宜真细眉微蹙。
本身立朝之初,正是定下规矩的时候,可承恩侯府仗着陛下对娘娘的恩宠,竟然放肆横行。
种种行为,实在是让娘娘丢脸。
这次侯府意欲起复,宜真并不看好,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难难。
擂鼓声声中,破开水浪,开始争夺。堪称龙争虎斗,气冲云霄。
宜真站在窗边,也看的心神为之震动。
宋庸立在她身后靠后的地方,但目光却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落在了宜真身上。
倏地,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楼下。
目光一番巡视,没有发现,宋庸微微皱眉。
刚刚有人在看他,是谁?
河边一艘画舫中,蔡静姝仓皇转身躲在窗后,捏着手帕细细思量,好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脸颊也潮红起来,眼睛却晶亮无比。
就在刚才,她忽然有了个想法。
一个能将舒宜真和那个庶子身败名裂,尽数废掉的想法。
她得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蔡静姝攥紧帕子,掐疼了掌心也顾不得。
一番龙争虎斗,最终成承恩侯府的旗帜最先抵达终点。
宜真静静看着,忍不住想皇后会作何想法?
皇后很冷淡。
宜真也没想到自己会撞到这一幕,端午节后,她入宫朝见皇后,以弥补昨日节气不能陪伴皇后的遗憾。
显然,同她一样想的人不少,她入坤宁宫时,就瞧见了好几位已经成婚的公主,正同诸位嫔妃在此,陪坐说话。
熟悉的同诸位妃嫔公主见礼问安,宜真在皇后含笑招手下坐在了她身旁。
“听说昨日龙舟会很是热闹,你同我说说。”皇后笑道。
宜真心中一转,觉得皇后不知道承恩侯府动作的可能性不大,那现在这样,就是不在意?
她便也就笑盈盈说了起来,诸位公主不时开口,一时间,殿内倒是十分热闹。
皇后素来喜欢听这些同宫外有关的事。
承恩侯府请见的消息就是这时候递进来的。
同长公主一般,承恩侯府的请见牌子也早在当初被惩罚的时候就被收了回去,如今再想见皇后,只能在宫门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
皇后顿了顿,平静的说。
宜真眼睛微抬,瞧见诸位公主互相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惊讶。
过去十来年,承恩侯府请见过无数次,皇后都拒之不见,大家就习惯性的以为这次也一样,谁知皇后竟然又肯见了?!
种种心思流转,大家面上都不显,只是笑着夸起了昨日龙舟赛事,承恩侯府拔得头筹一事。
听闻为了此事,承恩候府可废了不少心思,为此专门去搜罗了一批善使舟船的人,又准备了一年,只为昨日。
皇后平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后吉祥笑着隐晦的下了逐客令,诸位嫔妃公主们看出这是皇后和母家人说话,不想她们打扰,便就一道告退离去了。
宜真也要告退,却被皇后留下了。
“也没什么不能听的,以后你们怕是少不了打交道,提前熟悉一番也好。”皇后拉着宜真的手,轻声说。
宜真心中微动,立即恍然,皇后要见承恩侯府的人,是在为宋庸提前打算。
不多时,承恩侯府一行两人被宫人引入殿内见礼。
宜真适时起身避开,等她们见过礼后微微颔首,便也当见礼了,两人立即还礼。
这次来的是承恩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嫂子和侄媳。
时隔十余年,终于得以再进坤宁宫,婆媳俩肉眼可见的激动和欢喜。从前她们如何模样,宜真不清楚,但现在毕恭毕敬,无一丝骄横之气,不管内里如何,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已经老实了。
宜真本来站在一旁侍候——
到底都是长辈,但皇后示意,她就又坐下了。
这一切婆媳两人都收进眼底,世子夫人忍不住多看了眼宜真。
这些年舒宜真得帝后爱重,这些她们都是知道的,但都没有亲眼目睹来的切实。
若非十年前那件事,这个荣宠,说不得就是承恩侯府的……
但世事如此,没有如果。
眼下得见,世子夫人也不过是心中不甘感慨一二,更多的是想着该如何同这位得皇后喜爱的郡主打好关系。
婆媳两人没有失态,很是关心问候了一番皇后娘娘的近况。
皇后虽然有些冷淡,但都给与了回应,这显然很好的鼓励了两人,让她们的笑都放松了不少。
这般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淡淡制止道,“好了。”
婆媳俩口中的话顿住,面上不觉有些惶恐,忙就要起身告罪。
“坐着吧。”皇后一句话,两人又坐下。
“大概一算,你我亲人,已有近十年未曾见面了。”皇后说着有些感慨,说,“我不知你们是否真心悔过,只一句话。”
婆媳俩已经慌张的起身跪下了,忙道,“自然是真心悔过。”
“这是本宫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皇后淡了笑,面色无波道,“若你们再敢仗着我的势做出那些不成体统的事,那本宫会请皇上夺爵。”
婆媳俩人半个身子当即就软了。
“让本宫丢脸的娘家人,本宫宁愿不要。”皇后冷漠的说。
“是,臣妇记下了,回府之后,一定叮嘱众人,严加看管,绝不会再做出那等事情,多谢娘娘再给臣妇等一个机会。”
“但愿吧。”皇后淡淡,说,“好了,退下吧。”
婆媳两人立即告退。
宜真在旁看着,不觉屏息。
她习惯了皇后娘娘宽和温柔的样子,这般威势凌厉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心惊。
两人退下后,皇后面上才渐渐恢复了微笑,只是还是有些冷淡。
宜真接过宫人送来的茶,轻手轻脚俸给皇后。
“娘娘,喝茶。”她轻声说。
皇后接过喝了一口,身周的那点冷意才渐渐散了,又恢复了笑颜。只是宜真看着,她心情还是有些不太好,稍稍思衬之后,口中一转提起了宋庸昨日对龙舟赛事的推断。
果不其然,皇后的心情立时就好些了。
“这孩子倒是好眼力。”她笑道。
宜真附和,说,“可不是,一转眼都成大人了,想当初他刚到我身边时,才那点高。”
“是你养得好。”皇后眉目舒展,越发开怀。
“哪里,是他聪慧。”宜真知道皇后想听什么,笑道,“当初我接了他到身边,只是想找个伴,打发时间。谁晓得那孩子竟然这样出息,书读三遍就能记住,习武那样苦的事,连武师傅都挂念,他却是一声都不吭的坚持了下去。”
“我也就为他请了几位师傅罢了,他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的努力。”
宜真不是推辞,她是真的这样觉得的。
宋庸即便不是皇太孙,只他这样的脾气韧性,也一定大有作为。
皇后不觉走神,循着宜真的话想象起那孩子从前的样子。
“你啊,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她说,“若不是你,那孩子只怕这辈子都要呆在小院里,哪有什么将来。你搭这把手,可谓是改变了他的后半生。没有你,绝不会有现在的他。”
“别人都是居功自傲,可到了你这儿,却是想了法的往外推。这样可不行,是你的就是你的,进退之前,你不进,别人就要进,那你就只能退。一退再退,最后就会一无所有。”
“不能自傲,却也不能过分自谦,进退之间,你要心中有数。”
皇后语重心长的同宜真说,虽然这些年的信重宠爱有那个孩子的原因,可她对宜真的心疼也是不作假的。这孩子虽然稳重,可在她眼里,还是有些不足,便总忍不住说上两句。
“娘娘放心,宜真晓得。”宜真微笑,心中软和。
这些话皇后本没必要说,毕竟她不居功,对宋庸来说是件好事,不然她这几年的养育教导的恩德若要计较,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