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不解,点头应是。
没错,就是这样。
殷章顿时又笑。
宜真作势,从来都是规矩谨慎,从容有度,似这般不管不顾,还是头一回。
显然是真恼了。
殷章心里不觉有些担忧,可还是忍不住笑。
“今日倒是好天气,”殷章看了眼外面的天,蓝天白云,秋高气爽,而后豁然起身,“我出宫走走。”
内侍们慌忙喊着殿下跟上,边听了殷章的吩咐去禀报皇后。
重华宫离宫门近,殷章又是骑马,待他纵马出了宫门,宜真也才刚上马车。
“郡主,太孙出宫了。”
宜真刚坐稳,就听外面有乐低声说。
“太孙往这边来了。”她一惊,有乐接着道。
宜真下意识按了按额角。
随着外面朗声唤道表姐,她闭了闭眼,低声斥了句,“真是胡闹。”
越来越胡闹了!
第54章
“殿下怎么出宫了?”
宜真掀开车帘问。
她面上含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可殷章却总觉得自己好似听出了咬牙切齿之感。
“今天这样好的天气,忍不住想出来走走。”殷章坐在马上,挥鞭朝着天空一扬,笑道,“表姐,我们一道去东苑走走吧。”
“东苑有片桂花林,现在正是开放的时候,咱们去摘些花,回头给你做香。”
“不去。”提起桂花,宜真就想起那晚桂花树下的事情,面上的微笑差点没稳住,幽幽扫了眼殷章,她断然拒绝。
殷章也不意外,笑意反而更灿烂了些。
“去吧表姐,这样好的天气,不走走多可惜。”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殿下还是自己去散心吧。”宜真再拒。
“自己去多没意思,表姐若实在不想去,我们就去茶楼听戏吧。”
他这样厚着面皮,堂而皇之的耍赖,宜真反而拿他没办法。闭了闭眼,她告诉自己忍。
周边禁军还有丫鬟们都看着,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去,若再拒绝下去,反倒惹人生疑。
“听戏,也好,那便去吧。”宜真说。
殷章总算如了意,一声吩咐下去,马车换了方向,往城中最热闹的街市行去。
殷章自然知道自己这样肯定会惹的宜真不喜,可若不如此,只怕这辈子宜真都不会容她靠近了。
一路走在街上,禁军护卫左右,路人尽皆避让。
忽然,殷章看到街边有处卖彩绘瓷人的。
与曾经宜真送他那套类似,只是这一套不是小儿,而是女子,用Ɩ的是白瓷,做工更加精细,做出摆弄琴棋书画,焚香品茗,抚琴对弈等等样子来,而且每个小人的样貌都不一样,还搭配有家具等,很是别致。
他便就翻身下马,过去将那套瓷人买了下来。
宜真远远看了眼,隔着人,未能看清,却也懒得问,等殷章回来了,车队继续。
不多时,茶楼到了。
说是茶楼,其实是个戏楼,名为得趣楼。
宜真从前听说过这里,只是这般楼里听曲儿的多是男子,鱼龙混杂,她便未曾来过。没想到今儿个,殷章竟然引她来了这里。
内侍先行一步,等她们来时,已经订好了二楼的雅间,正对戏台,地段是顶好的。
这样好的位置只怕早有人占了,只是不管是谁,等宜真和殷章来后,也都空了出来,并且里里外外收拾一新。
殷章护在宜真身侧,抬步上了二楼,一楼堂中,虽大多人都在听曲,可这边前呼后拥,这样大的动静,还是引得不少人分心看了过来,遥遥见得那片团龙纹,顿时一惊。
有些距离,看不清龙纹有几足几趾,可能穿这种衣服的,定然是王孙公子,这可是天大的贵人啊。
对这种戏楼,宜真倒是有些兴致,进茶楼后遥遥看了眼,只见台上之人傅粉描妆,身段风流,就听了几耳朵,只见唱词绮丽,戏腔婉转多情,这般咿咿呀呀,娓娓道来,说的似乎是男女之情。
倒也不奇怪,不管什么时候,男女之情都是会引人遐思的。
“你来过?”宜真心中一转,转而看向殷章。
不为别的,只是担心。这种地方,口口相传多少是带着些不正经的味道的。
不管两人之间种种,她都一直惦记着殷章,生怕他被人带着学坏了。说到底,他也才十八岁。宜真虽然想让他改了心思,却也不愿意他再这种地方折腾。
“未曾,还是第一次来。”殷章立即回答,声音微急。
宜真细眉微动,看他一眼,选择信他一回。
“我只是听人说起过,觉得表姐你可能会喜欢,所以今儿个就带你来了。”殷章墨眉稍稍扬起,笑问,“表姐想到哪里去了?”
“毕竟年长,总要多操心些的。”宜真回复,饶有深意。
左右话已经说开了,说起某些话来,也不必再想着该怎么避讳。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殷章难免有些郁闷,可眼神一转,又笑,“我就喜欢表姐为我操心,以后还要劳烦表姐多多费心才是。”
“若有不是,只管遣人说给我听就好。”
宜真又觉得头痛了。
这话好说歹说,殷章都不在意,真是……
怎么就这样执拗。
丫鬟内侍先入内查看一番,而后两人入内落座。
殷章一开口,就吩咐了人下去。
宜真嘴角微动,有意阻拦,但到底没开口。
这小子最近胆子越发的大,留下丫鬟不一定能制止他,反倒会多添几个知情的人。
没理会他,宜真走到窗前,看向戏台。
女子正唱着哀婉的词,思念她的情郎。似乎是被长辈棒打鸳鸯了?
正想着,背后似有人靠近,紧跟着她的手被握住。
宜真一惊,殷章已经走到了她身侧,笑道,“我就知道表姐会喜欢的。”
“你松开。”宜真低声说,手下用力,可殷章却怎么也不肯放。
“不松。”
宜真顿时气恼,她转身离开窗前,担心被人看到,口中低斥,“殷章!”
“我就喜欢表姐你这么叫我。”殷章跟上,等她坐好,在她身前屈膝蹲下。
“你真是,真是……”
看他这样,宜真刚刚升起的怒火就被打断了,吸着气,又气又无奈。
“你起来。”
“我不要。”
“你怎么越来越胡闹了。”她细眉微蹙,问。
自始至终,宜真都压着声音,生怕被周围的人听到动静。
殷章抬头,笑着看她。
“因为懂事的话,就不能靠近表姐了。”说话间,他眉眼沉静下来,声音低沉,笑着,却又好像带着点哀伤无奈。
宜真神情微动,随之冷静下来。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片刻之后,她低语。
“阿瑾,不应该的。”
“我知道的表姐,我都知道。”殷章牢牢握住宜真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抓住她。
“在我察觉到对表姐的心意后,就一直在这样告诉自己。”
“可我控制不住。”英武华贵的少年储君伏在她的膝上。
“表姐,我做不到。”
宜真心中巨震,她闭了闭眼,可面对着一团乱麻,她根本无力理出头绪。
“冤孽。”她说。
屋内一时安静,殷章伏在宜真的膝上,只觉整个人都圆满了。
“行了你赶紧起来。”宜真吸了口气,再乱,也得慢慢来,最要紧的是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她垂头看着殷章,低声说。
“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没人看到。”殷章说,拉着宜真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笑着唤她。
指下的肌肤温热,倒显得她的手有些凉,宜真指尖微颤,想要收回,却被殷章按住。
他没说话,只是闭上眼,将脸凑过去,轻动着在她掌心摩挲。
宜真低头,一时有些怔。
这个时候的殷章,他深藏在骨子里的冷厉霸道仿佛都褪去了,整个人都温软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满足和欢喜。
宜真从未见过这样的殷章。
她唇瓣微动,出神的看他。
就这样开心吗?
“好了,起来吧。”片刻后,宜真趁机收回手,堪称冷漠无情的开口。
殷章见好就收,满脸笑的起身坐在她身边,只是桌下依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放开。”宜真拧眉,说,“不许这样。”
“为什么。”殷章手肘撑在桌面,侧身看她,笑吟吟又带着些委屈的说,“表姐不是答应我了?”
“我答应你什么?”宜真一时有些茫然。
“就是答应我了啊。”殷章拉了拉握住她的手。
宜真眨了一下眼,总算反应过来,匆匆说,“没有!我只是同意先不成婚,给你时间。”
“谁答应你这个了?!”她一甩手。
殷章稳稳握住,没让她甩开,淡定道,“表姐就是答应了,我亲耳听到的,这是要反悔吗?”
“我不同意。”
“殷章!”宜真又生起了气。
她不信这小子听不出她的意思,眼下如此,分明是在耍赖。
殷章只是笑着看她,而后握着她的手到唇边,亲了亲。
宜真一滞。
“表姐,我真的很高兴。”
殷章所高兴的,是宜真对他的在意和忍让。
不然,宜真只需将这件事说到帝后面前,或者离开京都,届时天大地大,自可脱身。
可宜真没有。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
宜真待他,也是有两分情意的?
-
中秋宴上,有人算计殷章的事情,宜真一直惦记着。
三天一过,第四天,她正想找人去打探消息,殷章就已经找了来。
昨日夜里,秦嗣入坤宁宫觐见帝后,将自己查出的事情一一道来。
秦嗣不愧是禁卫司指挥使,天子心腹,隐于暗处的利刃。
短短三日,甚至还不到,只两天半的时间,他便将前因后果一一查明,一应证物俱全,随时都可以定罪——
下手的是赵王。
是他啊,宜真心说。
但她莫名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果然,随后秦嗣的话验证了她的直觉,真正动手的人的确是赵王,可在这件事之中,还有两位王爷暗自插手,推动。
安王,吴王。
安王行四,素来不得圣宠,是诸位王爷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将他夹在中间的兄弟二人,周王和赵王不和。
还有吴王。
这是一个宜真没有想到的人。
傅灵秀就是被指给他做王妃。
吴王比殷章还小两岁,刚刚封王出宫,他是陛下诸子之中年幼的几人之一,曾经也被陛下疼爱过,只是后来认回殷章,陛下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对别人难免就有些冷淡。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年幼的几位皇子,与殷章的关系都只是平平,其中吴王是表现最明显的那个。不过这也能说明,为什么身处储秀宫的傅灵秀会出现在那个宫殿之中,显然是被吴王给哄出去的。
正这样想着,宜真就听秦嗣继续说了下去,在他口中,傅灵秀这个让宜真印象深刻的秀女,竟也未能逃脱了关系——
“秦嗣查出这位傅姑娘似乎在和什么人暗中联系,只是时间不够,暂时未能查出,但已经命人追查了。”殷章还记得七夕夜里的事情,宜真似乎很欣赏那个姓傅的秀女。
宜真不觉蹙眉。
七夕夜里的种种可以看出傅灵秀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心人,否则她不会在那日夜里出现在她面前。
但有心可能是野心,聪明人更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今龙椅上那位帝王,是开国君主,英明神武,乾纲独断。并非前朝那些帝位坐久了,只知享乐挥霍的寻常君主。
尤其是这辈子,皇后尚在,有她在一旁劝说安抚,陛下没有如上一世后来那般越发偏激,行事偏向狠厉决绝,独断专行,刚愎自用。
当今御极近二十载,手握兵权,大齐朝野上下,尽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个天下,这个京都,没有什么能瞒过他。
野心也好,算计也好。
心里想着,宜真看向殷章,莫名想,仔细说来,帝后和殷章的确该感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