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姜时宴说完,顺庆帝一个眼神就扫了过来:“朕问你了吗?”
那叫人透不过气的威压直叫姜时宴腿软,他连忙低头惶恐道:“是臣失了礼数,还请皇上恕罪!”
顺庆帝没吭声,那目光如炬落在沈南枝的身上,
见状,沈南枝忙垂眸道:“臣女刚刚所言句句属实,皇上可以差人去查证,自我爹娘和离,姜家就再也没有臣女的位置,而且,每次臣女过去,总少不得要被祖母冷嘲热讽,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我爹是入赘沈家的,所以我随阿娘姓,可能因为这一点,姜家并不欢迎我,我不怪阿爹,但他不能将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揽,就比如今日阿兄坠马。”
说到这里,沈南枝又转头看了一眼叶坤山,才道:“皇上明鉴,叶大人虽然爱开玩笑,但也是身怀正义的热心肠,刚刚看不得臣女被冤枉,这才站了出来为臣女主持公道,这本跟他无关,若皇上要怪罪,就请降罪到臣女身上。”
说着,沈南枝直接跪了下来,一副任由顺庆帝惩罚的姿态。
但实际上,沈南枝清楚得很,顺庆帝不会罚她。
这毕竟是姜家和沈家的事情,而且又是在秋围巡猎的队伍出发的当口,按说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闹到众目睽睽之下,顺庆帝轻描淡写打发了叶坤山和姜时宴,此事就该揭过,但是,并没有。
他主动问起了沈南枝。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就算不在意萧楚昀这个儿子,但也会因为维护皇家的名声,从而维护沈南枝。
毕竟,沈南枝也是顺庆帝的准儿媳。
被姜时宴这样当众以不孝的名义指责,若传出去了,那就是沈南枝身上难以摘掉的污点,有损皇家颜面。
他主动问起沈南枝缘由,给了沈南枝开口辩解的机会,并且直接冷眼打住了姜时宴的话,就已经能叫人看出苗头。
姜时宴原本也是个机灵且会察言观色的,但偏偏这时候已经被沈南枝和叶坤山给气得几乎失了理智,没看到这里面的门道。
他气得心口疼,可偏偏因为顺庆帝的警告在先,他甚至都不能开口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南枝“颠倒黑白”。
这个时候,顺庆帝开口道:“朕之前也有所耳闻,倒也不必再去姜家查证了,姜家人还能不维护自己人?既然姜家跟你没有亲缘,就此断了也罢,以后莫要再以此生出事端。”
顺庆帝一开口,就给这件事看来了个定论,姜时宴和姜清远百口莫辩,在顺庆帝的威慑下,也不敢辩。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分明是顺庆帝说给姜时宴听的。
在场众人各个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顺庆帝的意思,当即就有人顺着顺庆帝的话捧哏:“皇上此言极是,微臣瞧着叶大人虽然行事没个章法,但就如沈姑娘所言,他也是热心肠,还请皇上不要降罪,而且沈姑娘也是无辜被姜大人迁怒,还望皇上明鉴。”
一时间,四下都是为沈南枝和叶坤山说情的人,越发叫姜家父子颜面扫地。
顺庆帝点了点头:“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可追究的,此事就此打住,也该起程出发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众人连忙领命。
这时候,从宫里头赶过来的銮驾以及宫妃皇子公主们,这会儿也出了城门。
顺庆帝提步上了龙辇,走出了两步,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日后若有人再纠缠,你只管来找朕,不管你是老国公的孙女,还是老三准媳妇儿,朕都会给你做主,不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沈南枝连忙躬身道:“谢皇上。”
顺庆帝点了点头,这才移驾去了前面。
他的话,沈南枝当然不会当真,那不是说给她听的,那是说给这些朝臣,说给天下人听的。
让人知道他没有怠慢镇国公府,还一心护着功勋子女,是为了他的名声。
不过,有这句话确实也能给沈南枝带来许多好处。
就比如,眼前的姜时宴和姜清远父子,哪怕对她恨之入骨,经过了此番,也再不敢在人前对她有所指责。
顺庆帝都盖棺定论的事情,她们再出来跳脚,那就等于是在打顺庆帝的脸,有的是人会参他们一本。
“哎呀!沈丫头!”
沈南枝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叶坤山声如洪钟道:“这才半月不见,怎的越长越水灵了!跟你比起来,我们家青菀就像是个深山里挖煤出来的烧火丫头。”
叶青菀:“……”
看热闹的人群虽然都散开并陆续回到自家的马车上,但几乎都竖起了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叶坤山这一嗓子,当即引来不少人转头去看站在沈南枝身边的叶青菀。
叶青菀恼得不行,忍不住跺脚道:“你还是不是我爹!我这么黑还不是因为你黑!你以为我想当个烧火丫头!”
其实叶青菀也算不上黑,而且灵动娇俏,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是因为沈南枝太白了,才会衬着她有点儿黑,但也没有叶坤山说的那么夸张的地步。
而且,最关键是,今日的叶青菀脸上都还蒙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哪里能看得出同沈南枝的对比呢。
叶坤山分明就是故意的。
叶青菀气得磨牙。
见状,叶坤山哈哈大笑道:“那我年轻时候还白着呢,我这是在军中晒黑的,你呢?你这打小就黑得跟个羊屎蛋子似的,还不是随了你娘。”
叶青菀:“……”
实在忍无可忍,叶青菀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叶坤山,你要是不想你女儿当一辈子姑子,你就扯着嗓子往外瞎说吧!”
被叶青菀没大没小叫了名字的叶坤山也不见恼怒,只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刚刚没听见你在沈家丫头跟前编排我。”
当时叶青菀那么小的一句“家门不幸”都还叫他听了去。
说完,还没等叶青菀攥着拳头冲过去,叶坤山啧啧道:“我不瞎说你不也要当姑子吗?我看好的女婿你不要,给你相看的你又不中意,这不是准备去白云观当姑子做什么?”
眼看着父女俩就要急眼了,沈南枝连忙出来打圆场:“叶叔叔,好久不见,马上队伍要开拔了,我跟青菀先回车上,咱们有机会再叙旧。”
一见到沈南枝,叶坤山立即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孔:“好啊,沈丫头,有机会来叶家,我家老太太也念你得很。”
沈南枝笑着应下,这才拉着叶青菀回到了马车上。
“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啊!”
叶青菀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上,幽幽道:“我怎么感觉你才像是他女儿,我是他仇人?”
以前这父女俩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吵吵闹闹的,但都是开玩笑。
不过,听叶坤山刚刚那话,难不成,还想着要撮合小舅舅和叶青菀呢?
沈南枝原还想问问叶青菀,不曾想叶青菀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你是不知道,自从我跟阿娘说,要他戒酒之后,他不敢抱怨阿娘,只能对付我,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处处挑我的错处跟我阿娘告状,而且还拿着我跟你小舅舅说事儿,尤其现在我阿娘不在京城,没人管着他,可不逮着欺负我了么!你回头问问沈姨母,还缺不缺女儿,我改日收拾收拾就搬过去,省得在家碍眼。”
当然,这也就是玩笑话。
沈南枝忍不住笑道:“叶叔叔幽默风趣,而且又不是那种拘泥规矩的老古董,还是真心为你好的,这样的阿爹上哪儿找去?你看看我那阿爹,再看看叶叔叔如何?”
这么一说,叶青菀立即消了气。
“那倒是,我老爹虽然粗鄙还不着调,在家也总欺负我,但在外人面前却总是在第一时间维护我的,哪儿像姜大人。”
莫说维护了,今日他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叫沈南枝下不来台。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对此沈南枝习以为常,也不想多说,前面吹起了号角,提示着队伍已经准备要开拔。
之前在城门口被挤散了,落在后面的沈长安和两位舅母的车驾这会儿才赶过来。
刚刚的一幕已经由小厮转告给了他们,两位舅母叫人将马车赶到沈南枝边上,安慰了沈南枝几句。
而沈长安二话不说,拽着缰绳,一狠夹马腹就朝着前面礼部尚书的马车追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原本跟在沈家后面的姜家队伍被安排到了其他位置,远远地同沈家岔开了。
沈长安这才回到马车边上,同沈南枝抱怨道:“我外祖父身体抱恙没来,礼部那几个糟老头子也是蠢得很,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放着一群苍蝇跟在我们后头叫人反胃,还得叫小爷我去点醒他们。”
沈南枝:“……”
那些人好歹也是他外祖父的同僚,而且堂堂礼部,被他这样一说,直接全部都得罪死了。
这话也就沈长安敢说了。
得亏大舅母不在这里,不然那一鞋底子怕是又要过去了。
沈南枝忍不住提醒道:“长安表哥,在外面要谨言慎行,不然回去我就告诉大舅母。”
就连叶青菀都有些听不下去,打趣道:“长安哥哥,你怕不是做了我老爹的学生吧?”
听到这话,沈长安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可行,叶大人武艺高强,而且行事不走寻常路,最关键是心肠好,性子烈却又不拘泥于俗,我敬他是个爷们儿,做他学生有何不可?”
见他的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叶坤山确实值得人敬佩,但沈南枝的脑子当即就浮现出沈长安如叶坤山那般,一口一个“他娘的”,“放你娘的狗屁”,还有直接往人脸上吐唾沫的样子。
沈南枝:……
这次轮到沈南枝头疼的抚额:“家门不幸啊!”
第142章 沈家的醉汉
跟昭宁萧香雪一样,张贵妃也因这次秋围巡猎被提前结束了幽禁。
说到底,还是因为顺庆帝的偏心,说是幽禁一个月,不过是走个过场,再找个理由就提前放了出来。
此次顺庆帝也只带了张贵妃,和几个位分不高的美人,其中上一世陷害沈槐书的刘美人也在其中。
刘淑妃被留在宫中主持大局。
不过昭宁公主萧香雪并未同行,据沈南枝暗卫来报,萧香雪被那一床的人头吓得不轻,还没等缓和过来,又被突然闯进去的数十只老鼠直接吓晕了过去,这两天都是精神恍惚的状态,甚至连找沈南枝兴师问罪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来参加秋围巡猎。
从城门口出发,大部队整整用了一日的功夫,中途只有在午饭之后才停下来做了短暂的休整就继续出发了,等赶到望云峰山脚下的卧龙坪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不过四下早已经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
跟出门时候一样,由朝廷统一划分了各家的营地,然后各自安营扎寨。
这次倒是不用沈长安再去打招呼,沈家的营地离姜家远远的,紧邻着沈家的是叶家。
在等底下人搭建帐篷收拾行李的时候,在马车上憋了一天的叶青菀实在闲得无聊,就要拉着沈南枝出去转转,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姑娘正朝着沈家帐篷的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
“这谁啊?”
叶青菀随口问道:“该不会是来找长安哥哥的吧?”
闻言,沈南枝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那姑娘依稀觉得有些面熟。
那姑娘似是也听到了叶青菀的声音,转头看向她们,在对上沈南枝眸子的一瞬,她又迅速垂下了眼睫,甚至都顾不上打招呼,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见状,叶青菀啧啧道:“咦,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吧?那咱们可得替静雅看紧点儿。”
沈南枝倒不觉得。
沈长安就在前面,可那姑娘刚刚望着的方向是她们这里,而且也没必要见到她们就跑,她和叶青菀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过人既然已经跑了,沈南枝也就没再多想,她一回头,就看到沈长安撩起袖子朝她大步走来,在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厮手上都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其中还有三个竹竿。
“枝枝,青菀,两位妹妹可要随我去钓鱼?听说前面就是云江,夜间垂钓,别有一番兴致。”
难为他一天舟车劳顿,不想着好好歇歇,一到地方就开始折腾,沈南枝只想梳洗了睡觉,可没想到叶青菀却跟沈长安的想法一拍即合。
她拉着沈南枝的手兴奋道:“去!我们一起去!上一次咱们去夜钓还是好多年前的时候呢!机会难得,怎么能错过呢!”
见叶青菀和沈长安如此有兴致,沈南枝也不好做那个扫兴的人,她差人去给两位舅母打了声招呼,便一起来到了云江边上。
这里也早已经被火把点亮,岸边到处都是跟他们抱着差不多想法的人。
沈南枝估摸着,这里的人可能比鱼还多。
而且,这般嘈杂,是条鱼也被吓跑了。
沈长安却拍着胸脯保证道:“跟我来,前面有一处地方保证没有人,清静得很。”
沈长安虽然比沈南枝早两年来到京城,但前面他都没有参加秋围巡猎,这还是第一次,不见得就比沈南枝对这里了解得多。
看他对周围侃侃而谈,沈南枝好奇道:“表哥,你提前来踩过点了?”
闻言,沈长安嘿嘿一笑:“你猜。”
话虽如此,但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顺和顺意脸上的笑容还是出卖了他。
沈南枝才想起来,这两人原本是跟在大舅母后面,负责些跑腿的活计,因为机灵才被调到沈长安身边,他们两人应该也跟大舅母一样,来过这里多次了,自然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得很。
沈南枝打趣道:“那你别让顺意走在前面,你倒是自己带路啊!”
几人说说笑笑,就离开了人群钻进了前面的密林,走了不到一刻钟,在顺和顺意的指导下,他们在翻过了一个超大的灌木后,才看到一片江边空地,而且背靠密林,没有其他人,约莫是因为有那大灌木的遮挡很难叫人发现。
就连叶青菀都忍不住感慨:“耶!这倒真是一处好地方,既安静又隐秘,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顺意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年各家带的护卫家丁都太多了,卧龙坪那边根本住不下,大夫人就打发了我们去寻一处较隐蔽的地方,方便暗卫兄弟们落脚,运气好就找到了这处。”
说话的功夫,顺和顺意也打开了那几个大包袱,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
不光有坐垫软枕,就连茶水茶壶,瓜子糕点零嘴儿等东西也是一应俱全。
看得叶青菀目瞪口呆:“长安哥哥,你这是来逛戏楼听曲儿呢,还是垂钓呢。”
闻言,沈长安在顺庆刚刚铺好的软垫上没骨头似的躺了下去,并翘起了二郎腿,吊儿郎当道:“你懂什么,这叫沈长安钓鱼,愿者上钩。”
他这叫钓鱼?
他分明连钓鱼竿都没碰,还是顺意抛了一竿下去,并将鱼竿的另外一头插在了沙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