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昀何其聪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沈南枝的顾虑。
若这里面的真的是他的母妃,她既然被顺庆帝用这种方式囚禁在这里,必然是因为不肯向顺庆帝屈膝服软的,再加上之前那些宁王宁王妃伉俪情深的传言,只怕是她对宁王的感情颇深,自然地,对沈南枝这个当初害宁王兵败不得不遁走漠北的镇国公府后人,恐怕也不会那么友善。
而且,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恐怕都是难以接受的阴暗疮疤,不会愿意被人瞧见的难堪。
沈南枝虽然也好奇其中的答案,但她不想让萧楚昀觉得难堪。
她勉强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去吧,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然而,下一瞬却见萧楚昀上前,拉起了她的手,双眸坚定的看着她道:“陪我一起。”
沈南枝本来也是为了萧楚昀考虑,但见他这么说,完全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沈南枝只好点头:“好,一起。”
两人提步进了屋子。
床上的玄铁链摩擦的声音不断作响。
“阿初……是你吗?”
床上的女子红着眼睛,刚一开口,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约莫是太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她的发音有些神色,难怪之前听起来有些古怪。
“阿初……我的阿初!”
说着,她企图挣脱玄铁帘子朝萧楚昀扑来,可是如此瘦弱的她,哪里可能挣脱得掉比她手腕还要粗的铁链。
就这眨眼的功夫,沈南枝就看到她手腕被磨破了皮,原本白色的袖子被染上了一层鲜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她浑然不觉,还在用力的挣扎着,试图离萧楚昀近些,再近些。
萧楚昀拉着沈南枝的手在房中站定,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她却急忙开口解释道:“阿初,我是阿娘啊!你肯定不认得我,可是,你看,你跟阿娘长得多像啊!阿娘走的时候,我的阿初还这么小……”
说着,她费力地举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并继续哽咽道:“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却长这么大了,他没有骗我……”
他?
听到这个字眼,沈南枝和萧楚昀几乎同一时间皱了皱眉头。
只是还没等两人开口询问,那白衣白发的女子又道:“不对!这如果不是我在做梦的话,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他对你动手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一定……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情绪太过激动,还是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的嗓子已然受不住,还没等说完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可她半点儿也顾不上,就连眼睛都舍不得离开萧楚昀。
见状,萧楚昀终于开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她是宁王妃,那她早在诞下萧楚昀不久之后,就因为生产亏空了身子,撒手人寰。
闻言,那白衣白发的女子费力地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我真的是你母妃,我还活着。”
因为刚刚那一番咳嗽,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才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可这话却叫萧楚昀眼神渐冷。
他皱眉看向宁王妃,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冷冷地看着她。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沈南枝能感觉到他握着她掌心的指尖微微颤抖。
萧楚昀曾对沈南枝说过,他的生辰,就是宁王妃的忌日。
也因为这一点,宁王对他恨之入骨,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每有不顺就会对他鞭打折磨。
在漠北密室的那几年,他过的猪狗不如,皆是因为他母妃,宁王妃的死。
如今却来告诉他,宁王妃还活着?
萧楚昀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南枝回握住他的手,虽然没有开口,但萧楚昀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陪着他。
萧楚昀捏了捏沈南枝的掌心,回应了她之后,这才抬眼看向床上的宁王妃,平静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他还愿意同自己说话,宁王妃的双眸一亮,旋即,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是没死,可是我也……生不如死……”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些年的遭遇。
她确实因为生下萧楚昀之后就亏损了身子命悬一线,但却被顺庆帝的暗卫所救并掳走,一路将她带回了京城。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宁王妃,在玉泉宫底下这见不得人的地宫里,多了一个顺庆帝的禁脔。
只言片语就能说出来的经过,却带着让人不忍直视的凄惨、无助和绝望。
说到最后,宁王妃抬眼看向萧楚昀:“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无数遍地问过自己,无数次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可是我就是想再见见你……他用你做威胁,我不敢死……我不敢死啊!”
说到最后,宁王妃泣不成声。
见状,萧楚昀别过了头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道:“你说得如此在意我,可当初不是你服下打胎药,恨不得将我打掉吗?”
结果一碗打胎药没能打掉萧楚昀,反倒叫她伤了身子,因此在生产的时候险些要了她的命。
听到这话,宁王妃凄然一笑。
她红着眼睛看向萧楚昀,突然开口道:“这是宁王同你说的?”
萧楚昀就要点头,却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只是宁王那边的片面之词。
宁王妃分明没死,为了掩藏她被顺庆帝掳走的事实,宁王对外谎称宁王妃产后亏损了身子而死。
那其他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宁王撒了谎?
第201章 都是利用和算计
沈南枝也想到了这一点。
别的且不说,单说宁王妃之死。
她人都被顺庆帝的暗卫掳走了,甚至连个尸身都没留下,跟她感情深厚的宁王如何断定她就一定是死了?
宁王妃又不是“死”于意外尸骨无存那种情况,或者尸身受到了重创辨认不出来可以移花接木。
这分明是宁王为了掩盖宁王妃被掳走的事实,才对外宣称她死了。
既如此……他为何还要以此为由,对年幼的萧言初施暴?
稚子无辜,知道内情的宁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况,那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虎毒尚且不食子,宁王那么做……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宁王妃一开口,直接给了他们答案。
“不是这样的!阿娘从未想过放弃你!是他!因为你不是他亲生骨肉,他容不下你!”
话音才落,沈南枝的心头咯噔一下,她下意识攥紧了萧楚昀的指尖。
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反转。
萧楚昀并非宁王亲子!
如果是这样,那宁王此前对萧楚昀的所作所为也能说得过去了。
可是,他的生身父亲不是宁王,那又会是谁?
萧楚昀的呼吸沉了沉,他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是他?”
虽然没说名字,但在场的三人显然都知道此时萧楚昀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眼见着宁王妃点头,萧楚昀的眸子若黑云压城,濒临崩溃和疯狂的情绪几乎将他撕成碎片,让他透不过气来。
在极度压抑和窒息的氛围下,宁王妃用艰难生涩的嗓音道出了这一段秘辛。
她竟然是在顺庆帝的强迫之下有了萧楚昀。
而那时,正值先帝头七。
就在玉泉宫里。
身为儿媳的她在给先帝守完灵后,来玉泉宫陪母妃,也就是她的姑母方贵妃,没曾想却被顺庆帝强迫,这一幕偏偏还被方贵妃撞见。
至今宁王妃都不确定,当初方贵妃重病不起到底是因为被这件事刺激到了,心力交瘁而死,还是因为顺庆帝杀人灭口。
事发之后,她和刚从封地奔丧回来的宁王连夜逃出京城,没多久,宁王举起了反旗,而她亦被查出有了身孕。
事发之前,她因给方贵妃贺寿,提前两个月入京,而从那件事后,宁王虽然表面疼惜她,答应会一如既往地待她,却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从不肯碰她。
那个时间点怀上的孩子,只可能是顺庆帝的。
所以,在被诊出她有身孕之后,宁王甚至顾不上大夫劝阻的,她身子骨差,若打掉这一胎以后再难有孕的风险,都要强行给她灌下堕胎药。
好在这孩子福大命大,一碗汤药并没有打下他。
宁王还想再继续给她灌堕胎药,可她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第二碗堕胎药的药性,若是继续下去的话,就算孩子打掉了,她也会死。
至此,宁王才不得不妥协,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这孩子虽然是她屈辱的象征,但却也是她肚子里的骨肉,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哪里舍得。
可生产之后,她只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就被迷晕送离了漠北。
再睁眼,她人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再次看到顺庆帝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容的时候,她想过死,想过跟他同归于尽。
她甚至为此一夜白头。
可是,想到自己的亲骨肉还在漠北,想到她人不在,本就对那孩子起了杀心的宁王又怎会允许那孩子的存在,为了孩子,她只能反过来求顺庆帝。
最后如她所愿,宁王虽然对这孩子恨之入骨,但果真没杀这孩子,他留这孩子一命,跟顺庆帝换了漠北五年的安稳日子。
宁王留着这孩子,是为了利益。
她以为顺庆帝肯以五年为交换条件,多少也是因为这孩子是他的骨肉而生出的怜惜。
实则不然。
他更是为了利益。
漠北地理环境特殊,宁王一行人盘踞在那里,便是朝廷雄狮百万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漠北,更何况,才经历了几次大战的朝廷也耗不起。
说是为了孩子而做的妥协,不过是缓兵之计。
宁王用这五年修生养息,顺庆帝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还不断地派密探渗透宁王内部,为之后的屠杀漠北做准备。
说到最后,宁王妃双眼含泪看向萧楚昀:“阿初,你相信阿娘,阿娘真的从未想过放弃你。”
只是,在这两方博弈中,她根本就无足轻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让垂涎她的顺庆帝留萧楚昀一命。
没想到,对外宁王竟将这口锅甩到了她的身上,就连萧楚昀都因此记恨她。
宁王妃哭成了泪人。
萧楚昀却迟迟没有开口。
但他整个胸腔都在颤抖,犹如狂风骤雨的前兆。
宁王妃所说的这些,几乎打破了他对过往的所有认知。
他的出生,他遭受的苦难,他这一路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身份……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天大的笑话。
原以为摆脱了疯子似的只想着复仇的方宏屹,他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萧言初的身份,成为真正的萧楚昀。
却原来,这一切都被顺庆帝看在眼里。
他明知道他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却还任由他被欺瞒在鼓里,并为此提心吊胆十余年。
甚至不惜给他下了寒毒。
萧楚昀毫不怀疑,但凡他曾经有过想要利用萧言初的身份为宁王复仇的念头,他绝对活不到现在。
原本,他身为反王之子,却顶替了顺庆帝的亲生儿子藏身在这皇宫,他心中尚且带着一丝惭愧。
如今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和来历之后,萧楚昀只觉得肮脏,荒唐。
他甚至厌恶还流淌着顺庆帝骨血的自己。
“阿初……”
宁王妃红着眼睛看向萧楚昀,“对不起……是阿娘没有能力保护你……”
她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却还在用自己这唯一能威胁到顺庆帝的性命来保全萧楚昀。
她又有什么错?
她错在自己生得太美,才叫顺庆帝这畜生不如的东西觊觎。
可是,生得貌美又怎么能是她的错。
听到她沙哑生涩的声音,萧楚昀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别过了头去,迟迟没有开口。
他不是不肯原谅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但显然,宁王妃误会了。
她泪如雨下,哽咽道:“我知道,你也是嫌弃我的,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母亲的身份,我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只不过是想能再见你一面,如今……看到你好好的……”
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直说出来,但这一瞬,她眸中满是决然。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萧楚昀此时正看向别处,这件事对萧楚昀的冲击太大了,短时间内,他还没有平复好心情,所以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宁王妃的异样。
沈南枝看到了。
她直觉不好。
眼看着宁王妃抬起了手来,沈南枝甚至都还没有看清楚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就一把甩开萧楚昀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且慢!”
沈南枝一声惊呼,动作也是极快,一个闪身就掠到了床边,并按住了宁王妃刚刚抬起来的手。
那东西刚刚抵在了宁王妃的脖颈间,再不能更近分毫。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王妃手上握着的,竟然是一支一头已经被磨得锋利无比的筷子!
应该是她平日里藏在这里的,但凡沈南枝再晚上半步,这筷子尖锐的那一头就要戳破宁王妃的喉头,让她血溅当场!
那一瞬,就连萧楚昀的眼神都跟着暗了暗。
但他对宁王妃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沈南枝开口道:“您别这样,先别冲动,给他一点时间。”
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沈南枝也不知道该如何唤她。
有过那些经历,想必她对宁王的感情也极为复杂的,未必就愿意再听到别人以“宁王妃”的身份唤她。
可除此之外,沈南枝也不知道怎么唤她。
所以沈枝只开口道:“您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他,再坚持一下可好?”
若真叫宁王妃就这样死在萧楚昀面前,此后必然成为萧楚昀的一个心结。
当局者迷,萧楚昀还没回过劲儿来,沈南枝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当着他的面发生。
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宁王妃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那筷子也跟着掉了下来,见状,沈南枝连忙将其丢开,生怕她再想不开。
“你是……”
从一开始目光只落在萧楚昀身上的宁王妃终于注意到了沈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