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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息几日后,刘商的伤总算好多了,在院子里待着无聊,也不想吃干饭,非要到柜台上帮忙,金梧秋没阻拦,便叫掌柜和伙计们照看着些。
这日她来酒楼里,正遇上门口有送货的,平常这时候祁翊肯定在这忙前忙后。
自从那日被金梧秋点明二十一个人的牺牲后,祁翊整个人似乎都不同了,遇事虽然还有些冲动,但很快就能把脾气压下来,以平和的姿态应对。
“刘商,你齐兄呢?”金梧秋问在柜台后打算盘的刘商。
刘商没抬头,继续算账,口中回道:“齐兄告了会儿假,见朋友去了。”
这阵子两个孩子吃得好睡得好,肉眼可见的高了些,刘商在柜台后打算盘,俨然是个精神少年了。
“他见什么朋友?”
掌柜的从后厨走出,给金梧秋见了个礼,说:“还别说,大郎的朋友还挺多,这两日竟还来关照咱们生意,听说尤其是书画斋那边,半个国子监的学生都往咱们铺子里钻了。”
金梧秋觉得很神奇:
“哦?他还有这能耐?”
正说着话,祁翊从门外进来,得意洋洋的对金梧秋掂了掂手里的荷包,里面有铜钱碎银碰撞的声音,在金梧秋面前显摆过后,将荷包抛给掌柜的:
“于掌柜,我同学订了五十笼蟹粉包子,明日一早来取,回头多送几个,从我薪资里扣。”
说完,祁翊双手抱胸,得意洋洋的看着金梧秋,表功的意思相当明确。
金梧秋问:“哪个同学这么财大气粗?”
祁翊看了一眼刘商,说:“李洋和周虎他们。”
刘商打算盘的动作停了,讶然问:“怎么是他们?你跟他们……冰释前嫌啦?”
前阵子刘商被连累暴打,打人的就是李洋和周虎一行人,但他们跟刘商无冤无仇,主要是借想教训齐兄,刘商是代齐兄受过。
祁翊单手撑在柜台上,忽然对外击掌,只见两个一高一矮的少年走入,刘商看见他们,背脊一紧,祁翊说:
“李洋和周虎有话跟你说。”
他话音刚落,就见李洋和周虎郑重的对刘商躬身道歉:
“刘商,对不起,我们不该对你动手,等你好了,我们让你打回来,绝不还手!请你接受我们的道歉。”
刘商被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求助般看向祁翊和金梧秋。
金梧秋不插手孩子间的事,只当未见,祁翊则替他出面说:
“刘商是受无妄之灾,你们光道歉可不行,得补偿他。”
两个少年连连点头:“我们一定补偿。要不就明日吧,在清风楼我们做东,请刘商吃饭,齐兄作陪,咱们化敌为友,今后做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对方都这么有诚意了,刘商也不是小气的人,想着若真能化敌为友,让他和齐兄今后在国子监的日子好过些,他这顿打就值得了。
当即回礼应下,几个少年一笑泯恩仇。
李洋和周虎离开后,金梧秋将祁翊拉到一旁,轻声问他:
“你暴|露身份了?”
金梧秋不知道祁翊做了什么,但要想这么快就收服那些叛逆期少年绝非易事,她能想到的就是祁翊以身份压人。
祁翊白了金梧秋一眼:“你也太小瞧人了,收拾那几个人,还需要我暴|露身份?”
“那你做什么了?”金梧秋越发好奇。
祁翊却不打算向她解惑,只留下一句‘山人自有妙计’,就骄傲的离开了。
金梧秋看着两个凑在柜台前叽里咕噜说话的少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代沟的存在。
暗中叮嘱了掌柜,让他多关注两个少年,别让他们闯出什么祸事,交代完后便想离开,谁知上马车前,被几个问询赶来的跑堂伙计给拦住了。
这些跑堂伙计都是金氏各个商铺里的人,金梧秋认识他们,见他们一起过来找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几个跑堂伙计七嘴八舌的对金梧秋说了几个坏消息:
“碧玉轩被官府查封了,掌柜的也被官差锁走了。”
“金玉阁也被封了,官府说我们卖的金银首饰有问题,连货都被收走了。”
“紫烟小筑的绣娘们也没能幸免,都给锁走了,连绣品也都给撕烂了。”
另外还有几家商铺,遭遇都差不多,全都是突然有官差上门来挑刺儿,说这个不好,那个有罪,不仅把掌柜的全都逮捕入狱,有些值钱的货品也全都被以充公的名义收缴了去。
这还是金梧秋来京城以后,遭遇的最大一桩麻烦。
不用说,必定是她得罪了人,这个人不敢直接动金梧秋,就拿金梧秋的铺子撒气……
而与此同时,位于宣和殿批阅奏折的祁昭也十分头疼,看着被呈送到面前的国书,不耐烦的叹出一口气。
鸿胪寺卿肃手而立,紧张不已,搞不懂陛下这一叹是什么意思。
“陛下,此番北辽是正常的国事访问,出使我国的又是北辽的太子殿下,与以往相比,怕是要顶格接待以表尊重,更能彰显我国之气度。”
祁昭沉默不语,内心却无比狂躁。
去他娘的顶格接待,他现在恨不得把萧凛的名字从北辽国书上给抠下来,放在地上踩扁!
别以为他不知道萧凛主动对大祁发起国事访问是为什么。
他丫的根本就还没死心!
【作者有话说】
哈哈,修罗场预定~
第61章
◎怎么会是挑衅?我这明明是威胁啊。◎
孙氏坐在梳妆台前保养自己的双手, 用的是贡品珍珠香膏,寻常人家想要小小一罐就得付出百金,而孙氏却只是用来涂抹双手。
国公府的日子实在太滋润了, 吃穿用度与宫中毫无二致,各地的贡品送入京中第二日, 就能出现在她面前, 丝绸锦缎, 名茶香膏,珍贵珠宝, 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舒心日子过得久了, 便容不下有任何让她不舒心的地方。
听赵嬷嬷说着这几日外界的动静, 得知金氏商铺进来被官府查封了至少十七八家,掌柜的加账房伙计抓了有几十个, 金梧秋此刻定然是焦头烂额。
孙氏只要想像着金梧秋此刻的神情,就觉得畅快无比。
掂量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来插手别家的事,若不叫她吃够了苦头, 她还当国公府的威势是假的不成。
“夫人,听说那金家富甲天下,咱们这么搞他们会不会出问题?”
赵嬷嬷常年替孙氏操持商铺, 知道金氏的名头不容小觑, 不说其他的, 就连国公府的几十家铺子, 与金氏商铺有生意往来的都不在少数, 此番金氏动荡, 连他们自己的商铺都小有牵连。
孙氏轻蔑一笑:
“富甲天下的卑贱蝼蚁吗?商人于权势滔天的人家而言, 不过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什么时候杀,权看我们这些贵人的心情罢了。”
这就是人得拚命往上爬的原因,只有你爬得够高,才能掌握恩赏惩处,生杀予夺。
她随母亲流落乡里那几年当过平民,知道平民有多卑贱,知道在权贵眼中,平民等同蝼蚁,何时死何时灭,全都被人捏在手里。
她曾亲眼看见一户当地富豪,因得罪了知府大人,被一夜灭门,收缴全部家产,就连那富豪唯一一个娇养的女儿也成了那知府后院永不见天日的玩物。
变故来得太快,让孙氏心惊胆战,同时更加坚定了要不惜一切做那人上人。
如今她做到了,成了那个可以捏死蝼蚁的权贵,为何不能行使这份权利?
若不是念着金梧秋如今攀上了皇帝,她就直接找几个山匪佯做意外弄死她了,根本不必与她费这些功夫。
至于金梧秋受了委屈会不会向皇帝告状,孙氏也是不怕的。
毕竟她还有个太后做挡箭牌,届时只需说,自己是听太后命令教训金梧秋的就好,太后一定不会看着帮她做事的人被皇帝责罚。
一边是女人,一边是亲娘,只要皇帝还不糊涂,就该知道偏向哪一边。
更何况,孙氏打从心底里根本不信皇帝对金梧秋是真爱,若真喜欢的紧,又为何放她继续抛头露面?应该早早将她纳入后宫,给她尊贵的身份。
不纳入宫中,不就摆明了是图新鲜,玩一玩罢了,孙氏又何必顾忌。
赵嬷嬷欲言又止,总觉得事情没有夫人说得这么容易,但夫人显然在兴头上,自己若是泼夫人冷水,只怕要吃挂落,干脆附和着些,反正就算出了事,也有国公府为夫人兜着。
此时门房送来一张沉甸甸的帖子,表面金灿灿的,仿佛是那种融入了金粉的纸张,一看就名贵至极,送帖子的人直言送到国夫人手中,门房看这帖子来头不小,不敢私下扣留。
“什么帖子?”
孙氏此刻心情上佳,便不计较门房没规矩的举动了,对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立刻领命,从门房小厮手中接过帖子,只看了一眼外表便猜到来历:
“夫人,好像是金氏的帖子。”
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财大气粗的金氏会用这么奢华的帖子。
孙氏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是吗?快,拿来我看看!”
帖子很简单,就是金梧秋想约孙氏在金竹轩相见,请孙氏务必赏脸。
“夫人,这金老板此时约见您,说是喝茶叙旧,实际定然是为了她家商铺被封的事。”赵嬷嬷在孙氏身后,也看到了帖子内容。
“还能是什么?她金氏在京城拢共有多少家铺子,如今倒被封了十七八家,换谁谁不着急?”孙氏将帖子合上,轻抚鬓角,只觉得这些天憋在心口的气又散了一些。
“可她如何知道是夫人下的手?”
赵嬷嬷觉得那金老板能耐挺大,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幕后之人。
“想来她在京城也是有些门路的,不足为奇。”孙氏说。
做生意靠人脉,总有那些见钱眼开的受不住诱|惑给她指路。
“她想见夫人,难道夫人就要见她吗?奴婢觉着既然做了,不如就晾着她,让她多着急几日岂不快哉。”赵嬷嬷适时进言。
孙氏对镜一叹:
“我也想如此。不过,她如今有靠山,若晾着她久了,只怕她会直接求上她的靠山。”
说完这些,孙氏忽然有了主意:
“罢了,就去见见她,权当给她那位靠山一点面子好了。”
最关键是,孙氏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着金梧秋软下脸面,对她百般哀求的样子。
金梧秋有皇帝撑腰,孙氏本来也没打算赶尽杀绝,既然目的达到,成功把金梧秋引以为傲的面子剥下来放到地上踩了几脚,孙氏出一口恶气,给金梧秋一个教训,好让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明白今后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片刻后,孙氏带着赵嬷嬷坐上马车,来到金梧秋指定的金竹轩与她见面。
金竹轩里没有客人,只有掌柜和伙计站在门边相迎,孙氏的护卫把守着金竹轩大门,若金梧秋敢对她不敬,护卫们前前后后,能被她给彻底堵死在里面,所以孙氏毫不畏惧。
上得二楼,只有金梧秋一人坐在临窗的位置,边看街景边饮茶。
看着她故作淡定的模样,孙氏觉得好笑,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金梧秋毫无所觉般,随孙氏一同上楼的赵嬷嬷忍不住唤道:
“金老板,我家夫人已到,你也不说起身行礼,也太没规矩了。”
金梧秋这才放下茶杯,将目光转到孙氏和她身后的嬷嬷身上,对赵嬷嬷问道:
“嬷嬷跟你们国公夫人几年了?感情如何?若是感情一般的话,我劝你此刻便下楼等候吧。”
赵嬷嬷一愣,没想到金梧秋会说这么奇怪的话,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自家夫人。
孙氏轻蔑的笑:“金老板,你千辛万苦请本夫人过来,莫不是就为了问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还想安排我的人?”
金梧秋耸了耸肩:“不敢!随便问问。二位不想答就算了。”
说着,金梧秋主动为孙氏斟了杯茶递到面前,孙氏却懒得伸手去接,还白了茶水一眼,金梧秋好脾气的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近日我金氏的商铺屡遭查封,对此不知国夫人有什么想说的没有?”金梧秋开门见山。
孙氏忍着嘴角的笑,做出一副惊讶之态:
“是吗?金氏是做了什么非法的生意,怎么接连被查封了呢?”
金梧秋懒得跟她废话,迳直从袖中抽出几张纸,当着孙氏的面翻看两眼后说:
“国夫人原来是蜀州人。被老国公驱逐出府时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怎么那么大年纪还没婚配嫁人,随母亲赖住在国公府,图的什么呀?”
孙氏脸色骤变,怒道:
“金梧秋!现在是你有事求我,你竟还敢挑衅?”
金梧秋淡定自若:
“怎么会是挑衅?我这明明是威胁啊。”
“好!咱们走着瞧!”
孙氏震怒不已,迳直起身要走,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待她回去就给下面人传话,将金氏那些掌柜的罪名再多加几重,今生都别想从牢里出来。
“孙文锦二十一岁随母回乡,同年嫁与举人宋郃,婚后两个月,从仁和堂伙计王五手中买舒养丸加在丈夫宋郃所食哮喘药物中,致使丈夫病情加重,英年早逝。”
金梧秋并不阻拦孙氏离去,只是在她身后继续阅读纸上所写内容。
孙氏已经走到楼梯口,脚步骤停,难以置信的看向临窗而坐的金梧秋,而金梧秋并不理她,继续读出:
“宋郃逝后,孙文锦寡居绵阳县,与地痞吴通、冯兴等人相识,其年年底,以重金诱使几人随你入蜀,在云来客栈遇见信国公谢忱,假意被吴通等人欺辱,得信国公出手相救,当晚便以身相许。”
金梧秋读到此处,不禁抬头对已然从楼梯口折回,站在茶桌旁冷冷盯着她的孙氏说:
“这信国公是有英雄救美的情结吗?他那个外室周娥,不也是他在茶楼听曲时救下的?国公夫人拿捏国公的方法,十年如一日啊。”
对于金梧秋的调侃,孙氏面色铁青,但跟她刚才听到的事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金梧秋手里拿的纸上所写,竟是她这些年来竭力想隐瞒的秘密,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谁知金梧秋竟旁若无人的宣读出来。
而最令孙氏感到恐惧的是,金梧秋所言大抵是真,一个深埋心底,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被人忽然宣之于口,再胆大的人此刻也只剩下胆寒了。
金梧秋层层加码,终于把孙氏脸上最后一层强自镇定的面具给剥了下来,只见她撑在茶桌上,咬牙切齿的问金梧秋:
“你到底想怎么样?”
金梧秋将纸合上,抬眼看向孙氏,对她比了个‘请’是手势:
“我的要求有点多,国公夫人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