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您在看什么?”珍珠姑娘也凑过来,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明堂。
金梧秋说:“拿笔墨纸砚来。”
珍珠姑娘领命而去,很快为金梧秋在梳妆台前铺陈笔墨,金梧秋把乌木令牌当镇纸,照着令牌上的花纹,将她那两只手镯的模样画了出来。
**
老信国公谢安的忌辰,每年信国公府都会大办,以示缅怀尊敬,今年也不例外。
金梧秋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邀请,是二公主亲自到涌金园送的帖子,还给金梧秋带来了不少礼品,以谢她上回帮谢恒脱罪。
“原本这种祭奠白事,不该下帖子请的,但你未曾与国公府交往过,今后若是往来,总得有个契机。”
祁淑向金梧秋解释,在她看来,金梧秋如今已经被摊在明面上,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承认了她,那今后肯定是会进宫的,进宫以后大家就是正经亲戚,有事时合该走动。
金梧秋不好跟她解释自己未必会进宫这件事,但送上门的帖子肯定得收,待二公主走后,金梧秋吩咐珍珠姑娘去打点了一套丧仪用品,在老信国公忌辰那日带去。
忌辰当日,金梧秋与祁珂相约而行。
信国公府外车水马龙,来往的都是或白、或黑的马车,上门的宾客也大多素服麻衣,二公主祁淑与二驸马谢恒在布置好的牌位前接待,祁珂拉着金梧秋上前,按照规矩燃香磕头。
“今日人多,招呼不周处万望见谅。”祁淑说完对祁珂吩咐:“你今日帮我招呼梧秋,可不许怠慢了。”
祁珂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放心吧,自家弟媳不会见怪的。”
她的声音不小,周围有宾客听到后,纷纷向金梧秋投来关注的目光,看来祁昭的宣传很到位,大家现在都知道皇帝找了个女人,叫金梧秋。
实在不愿被人当猴子一样看,金梧秋正想让祁珂带她去后厅休息,就听门外一声吟唱:
“清河小崔夫人到。”
谢恒听到后立刻迎了出去,他的母亲便是清河崔氏,来的这个小崔氏应该是他姨母之类的人。
一位端庄的青衣妇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谢恒迎上前,亲近的唤了声:“姨母好,怎的还劳动您过来。”
谢恒这么说着,目光往小崔氏一行人看去,尽管知道他的母亲没来,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一眼确认一下,谁知在看到跟随在小崔氏身旁的女子时,谢恒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仅仅谢恒愣住了,在场宾客有好些也都倒吸一口凉气,包括祁珂:
“我天,见鬼了吗?”
金梧秋不解,顺着大家的目光往小崔氏身旁的女子看去,头发挽着的一位年轻少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容貌清雅脱俗,周身自有一股难言的雍容气度。
第66章
◎什么崔表姐?她就是长姐!◎
小崔氏是谢恒母亲崔氏的妹妹, 崔家记着老信国公的忌辰,半月前便出发来此,谢家对此是知晓的, 却怎么都没想到,小崔氏会带来个人, 这人的相貌足以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你母亲还在清修。”小崔氏说完, 介绍起身旁女子:“这位是大舅舅家的表姐崔芸, 随我一同前来的。”
谢恒对崔家并不熟悉,至少从前他并不知道大舅舅家有位叫做崔芸的表姐, 还长得与他长姐谢珺一模一样。
此时崔芸上前对谢恒见礼:
“见过世子。”
谢恒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目光仍盯着崔芸, 而除了他之外,来往宾客也有人注意到此处, 对崔芸的长相表示震惊。
金梧秋环首一圈,见众人神情一致,祁淑和谢瑜都呆愣当场,撞了两下祁珂:“怎么了?”
祁珂如梦初醒, 镇定片刻后,在金梧秋耳边说出个名字:
“谢珺。”
金梧秋这才明白,也如大家一样, 将目光落在那低头不语, 跟随在小崔氏身后缓步走来的女子身上。
“怎会一模一样。”
越是走近, 祁淑就越是感慨, 身旁谢瑜忍不住上前。
小崔氏与两位公主见礼后, 便兀自走入灵堂, 那女子亦步亦趋, 从谢瑜身旁经过时, 谢瑜忍不住轻唤了声:
“长姐。”
那女子并不理会,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谢瑜,颔首过后从容经过,待她不见身影后,来往宾客才纷纷议论起来,甚至还有人来问谢家人怎么回事,可谢家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灵堂这边的骚动很快穿到信国公耳中,在得知崔家竟带了个与长女一模一样的女子过来,信国公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心如擂鼓,暗自期盼来的最好真的是崔氏女,而非他担心的那个……
信国公赶到时,小崔氏正从灵堂祭拜后走出,信国公扫过去一眼便看到小崔氏身侧女子,顿感五内炸裂,目眩头晕,但理智让他很快稳住。
身旁长随已然将那女子的姓名身份小声告知于他知晓,信国公尽量平复心情,主动迎向小崔氏,待小崔氏见礼过后,又主动与他身后女子招呼:
“芸儿仍是这般模样,多年不见,你父亲可好?”
信国公平淡的表现,似乎对这个与谢珺一模一样的女子很是熟悉,倒真有点长辈见到小辈的样子。
那名女子的反应也很淡然,福身行礼回话:
“谢国公惦念,父亲一切安好。”
两人平静的对话传至周围,稍稍缓解了人们的震惊。
信国公扫了一眼傻愣愣盯着崔芸看的谢恒,斥道:“莫要愣着,你姨母与表姐既来了,还不带她后院歇息。”
谢恒只得压下满心疑惑,傻傻应声:“是。姨母、表姐请随我来。”
小崔氏一行跟随谢恒去了后院,前院宾客们也就渐渐恢复了秩序。
祁珂拉着谢瑜和金梧秋去到客院,找了个僻静角落对谢瑜问:“那真是你家表姐?”
谢瑜蹙眉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跟谢珺长得也太像了。从前怎么没听说崔家竟有个女子长得与谢珺一模一样,再说了,你们兄弟姐妹不都长得更像国公爷吗?怎么崔家的女儿会长了一副谢家的脸?这也太奇怪了。”
祁珂在那喋喋不休的说着疑惑,金梧秋心里倒似乎有点数,这还要归功于前几日祁昭带她去了一趟鱼山。
在鱼山上,祁昭与她说了谢珺的事,金梧秋知道谢珺没死,是与人私奔离宫了,所以刚才那女子不是崔氏女,十有八|九就是谢珺。
此事当年只有祁昭和信国公知晓,信国公为了隐瞒这件事,当时将谢珺身边伺候的人和略知晓内情的人都杀了。
谢瑜听着祁珂的疑惑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是啊,崔家的女儿怎会长了一张谢家的脸。”
就算母亲崔氏与父亲和离了,但崔氏那边的人谢瑜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并未听说大舅舅家有这么一位与长姐一模一样的表姐。
当年长姐在宫中得了传染疫,谢瑜想进宫见她最后一面都被阻拦在外,一直到长姐去世,她都没有见过。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孪生兄弟姐妹尚且有不同,更遑论表姐妹了。
“五公主,当年先皇后得了疫病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她?”谢瑜对祁珂问。
祁珂想了想:“没有,她那疫病来势汹汹,还会传染,陛下特地下旨除了太医与伺候的宫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我也没再见过她。只有先皇后薨逝之后,父亲入宫看过一眼遗体……”谢瑜凝眉分析:“还有父亲先前的神情也很怪。”
“哪里怪?”祁珂好奇不已。
谢瑜说:“自从母亲与父亲和离之后,父亲对崔家人向来不假辞色,可父亲刚才竟然对姨母那般和善,还主动与崔氏的小辈女子说话,这太不寻常了。”
“不对!”谢瑜猛地起身:“我要去看一下。”
说完,谢瑜转身就走,都没有对祁珂行告退礼,祁珂不在乎这些,但满腔的疑惑使她也想跟过去一探究竟:“我也去!”
谁知刚起身,就被金梧秋给拉了回来:“人家的家事,你就别凑热闹了。”
“可是……”
祁珂真的很好奇,但也明白不添乱的道理,只好耐心等待,既然这个崔氏女出现了,那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等二姐弄清楚情况,她再问不迟。
谢珺藉着崔氏女的名义去而复返,也不知是何用意。
金梧秋不想去猜,一切交给祁昭和信国公府去解决。
比起这件事,她对另一件事才更好奇,从荷包中取出一张纸递给祁珂:
“你回去以后,能不能把这张图拿给常思看一下,帮我问问他有没有见过类似的手镯。”
祁珂将纸打开,看到纸上画的两个圆形手镯,标注为一金一玉:
“款式很一般,常思又不懂这些,你给他看什么?”
金梧秋不便细说:“你帮我拿给他看一下,他若没见过就算了。”
“行吧。”
祁珂将纸折叠好,放入自己的荷包,然后听见身旁有几位夫人也在聊崔氏女的事,又勾起她的兴趣,竟巴巴的凑过去一起听。
金梧秋兀自喝茶,却只觉谢珺的样子始终在眼前闪现,心头没由来的堵得慌,往祁珂看去,见她正与夫人们聊着,她去灵堂为老信国公上了三柱清香,与祁淑打了个招呼便自行离去。
**
而另一边,谢瑜急急忙忙的往后院去,在回廊上遇见折返回来的谢恒,谢瑜问:
“姨母她们何在?”
谢恒指了个方向:“在云芮轩,怎么了?”
谢瑜满面焦急:“兄长竟没认出那女子是谁吗?”
“姨母说是崔家表姐。”谢恒心中亦是疑虑万千,但未免造成误会,他只能这么说。
谢瑜却是忍不住:
“什么表姐啊。你见过哪个崔家表姐长成那样的?”
谢恒无法反驳,他小时候也曾随母亲去过几回清河,崔家的表姐表兄们见过不少,确实没听说有哪位崔表姐与长姐容貌相似的。
“父亲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别乱猜了。”谢恒说。
“这事儿太奇怪了,当年长姐在宫中病逝,谢家唯有父亲入宫,你我都没见到长姐最后一面,不仅我们,就连在宫里的五公主她们,在长姐病后也都没见过她。”谢瑜压低了声音将心中疑虑一股脑儿的说与谢恒听。
谢恒此刻也有所觉,他将谢瑜拉到一旁,小声问: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谢瑜沉吟片刻,终于对嫡亲兄长说出:“我觉得现在在云芮轩那位,根本不是什么崔表姐,她就是长姐。当年宫中‘死’去的那位元贞皇后是假的。”
听了妹妹的猜测,谢恒并不吃惊,看来兄妹俩算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们去云芮轩听一听。”谢瑜说着,便想往云芮轩去,被谢恒拉住:
“去不了,父亲派人清了场,无法靠近云芮轩。就连孙氏想进去都被拦在外面。”
信国公这般谨慎的做法,更加印证了两兄妹的猜测,谢恒左思右想,把心一横:
“跟我走,我有办法进去。”
谢瑜立刻跟上,谢恒带着她在府中转了一圈,来到后厨柴堆处,云芮轩与后厨离得很近,有一面墙是与柴堆共用的一面。
后厨有人看见他们立刻迎上:“世子,姑娘,有何吩咐?”
谢恒对那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退到一旁看着柴堆外不许人靠近,然后他自己率先爬上柴堆,站稳之后,伸手把谢瑜也给拉了上去。
下墙的时候稍微有点费劲,主要要托着谢瑜不受伤。
兄妹俩好不容易翻下了墙,没敢绕到云芮轩正面,而是从后方绕行,循着人声来到一间门窗紧闭的房屋后面,刚刚蹲下身子,就听见里面传来杯子砸碎的声音:
“荒唐!荒唐!”
信国公暴怒的声音传出,吓得谢恒谢瑜两兄妹赶忙屏住呼吸,生怕被里面的人发现。
“父亲——女儿不孝!您莫要为我气坏了身子!”
随即而出的这道声音,让屋外的两兄妹倒吸一口凉气,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谢珺的模样他们不会认错,谢珺的声音他们就更不会认错了。
接下来的话他们甚至都不用再听下去,就已经能判断出今日随姨母而来的崔氏女究竟是谁,正是薨逝后被皇帝追封为元贞皇后,早已经风风光光葬入皇陵的信国公府长女谢珺啊!
他们的长姐竟然真的没有死!
第67章
◎当真是好算计!◎
屋内有三人, 信国公谢忱、小崔氏和化名为崔芸的谢珺。
信国公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气得头脑发晕,谢珺忙上前扶住他,被信国公一把推开:
“你还回来做什么?是嫌全家人还没被你连累干净吗?”
谢珺被小崔氏扶着, 才没在父亲全力一推下跌倒,看着赤红双目指责自己的父亲, 谢珺心中也很不好受, 但自知此番错得离谱, 不怪父亲如此震怒。
“父亲,女儿已然知错了, 请您容女儿解释。”谢珺一下跪在信国公面前, 伸手拉住信国公的衣摆, 被信国公一把抽走:
“你做出那等丑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可知因你任性妄为, 险些将我谢家阖府葬送!”
正因为女儿做了那般丑事,信国公心中有愧,这些年来不敢跟陛下提任何要求,只能眼看着国公府日渐式微。
“对亏陛下仁义, 又念及你祖父恩情,这才为你收拾烂摊子,不曾降罪我谢家。如今你又回来干什么!”
谢珺泣不成声, 跪行至信国公身前抱住他的腿:
“女儿自知罪该万死, 可是父亲, 您难道真要看着女儿在外没有活路才好吗?若真如此, 那女儿宁愿死在父亲手中, 也好过流落在外, 做个孤魂野鬼!”
信国公很想将这个自私自利的女儿推开, 可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也曾捧在手心宠溺着长大,当初得知她做出那等有害门楣的丑事时,确实想将她杀死一了百了,但那只是一时冲动的想法,如今又这么长时间,心里的恨意早就淡了。
骨血亲情终究软了他的心,抬起的手也颓然放下:
“你当初既求陛下放你离开,将皇宫说得一无是处,你想飞,陛下成全了你,你如今回来做什么?”
“女儿实在思念父亲母亲,在外这么多年,女儿竟无一日过得安心,悔不当初。”谢珺说。
信国公将她的手从自己腿上挪开,退后坐下:
“你思念我与你母亲?那你何不私下而归,悄悄的见我们,反要在今日我信国公府宾客云集之时,哗众取宠的露面?谢珺,你没说实话!”
被信国公当场指出,谢珺呆愣片刻后,竟伏地痛哭起来:
“父亲!我当年瞎了眼,竟信了李郎的花言巧语,随他私奔离开,女儿以为他是知己,是此生所爱,可当我排除万难与他远走他乡后,才知此人并非良人,我与他四处流浪,所用花销皆为我从宫中、府中带出之财物,可他好高骛远、不思进取,我便是带了金山银山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