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我有眼无珠,可是父亲,女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信国公看着女儿的哭颜,恻隐之心微动,问她:
“那畜生做了什么?”
若只是好高骛远、不思进取,以他对女儿了解,就算困苦一些,她的骄傲也不会允许她狼狈而归,定然还有其他事情。
谢珺捂脸痛哭了片刻,等情绪稍微稳定些才说出实情:
“我与他在乡间开了一间书馆,我为孩童开蒙,他教孩童弹琴,日子也算能过,谁知有一日,竟无意招惹了知县之子,那人贪财好色,欲对我不轨,我拚死不从逃回家中,原以为李郎会为我做主,哪怕二人再次逃亡我也认了,可李郎非但没有护我,还将我亲自送到知县府中讨好。”
信国公得知女儿此前遭遇,怒不可遏的拍桌质问:
“是哪里的知县?我要他不得好死!”
谢珺说:“父亲不必动怒,我已经悄悄将那对知县父子杀了。我不敢再回去找李郎,又怕被官府发现,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潜回,可京城路途遥远,非我一人可平安到达,我所在之地离清河稍近,我便去了清河。”
信国公遥想女儿这一路艰难险阻,暗自心疼:
“那你见到你母亲了?”
谢珺却是摇头:
“母亲在清修,她……不见我。”
信国公叹息:
“她还是那脾气。”
他的第一任妻子崔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对人对事,理字当先,说好听点叫风清气正执法如山,说难听点就叫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她对自己的丈夫都是动辄说教,所以信国公虽然尊敬她,却很难喜欢她。
谢珺与人私奔后,陛下虽未怪罪,还为谢珺收拾残局,保全信国公府,但崔氏自觉教女无方,不顾陛下与自己的劝阻坚持和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连当初想要杀了谢珺的自己都淡了心思,她却还在执着。
“你母亲不愿见你,那你可以让崔家悄悄的送你来京城,或者直接给我传信,我去清河见你亦可,你为何要挑在今日上门,出现在这么多宾客面前,你让我如何对外解释。”
虽说刚才信国公表面上瞒下了,但京中人也不都是傻子,稍微到清河打听打听就会知道崔大郎膝下根本就没有一个与元贞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
谢珺为难的看向在场的第三人,小崔氏。
小崔氏见父女二人的争吵归于平静,才敢上前:
“国公,我崔氏当年并不知晓珺姐儿之事,此番她突然出现,家中也是震惊,得闻她之遭遇,更是心疼不已,我珺姐儿自小金尊玉贵,何时受过此等委屈,我这个做姨母的都不禁为之不平。”
信国公对崔氏中人并无好感,深知谢珺今日回府,定是崔家刻意安排,他们这般大费周章,绝不会只是因为心疼谢珺的遭遇,而是有别有用心。
果不其然,说完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后,小崔氏紧接着又说:
“据我等所知,陛下自从珺姐儿离开之后,后宫一直空着,不仅未曾立后,甚至连一个后妃都没有,可见陛下对珺姐儿是有情谊的。”
信国公听着小崔氏图穷匕见的话,不满道:
“是又如何?谢珺已死,便是她再出现,也不可能再冠以谢珺之名。”
“不做谢珺,做崔芸也可。反正都是国公您的女儿。”小崔氏说。
信国公拧眉以对:
“你究竟想说什么?你不会觉得,她做出那等丑事,陛下还能接纳她入宫为后吧?”
小崔氏淡定自若:
“不做皇后,做个妃子未尝不可。”
“荒唐!”信国公怒斥:“一个不知廉耻的背叛之女,你把陛下当什么了?你崔家若有心荐女入宫,那你们自荐即可,但你若想用她,只怕是痴人说梦!”
谢珺被父亲如此批判,不禁低下头,红了眼眶,信国公见状,惊觉自己用词过烈,但想想并未说错,只希望严词厉语能打消她们这些危险至极的念头。
“不试试,又怎知是不是痴人说梦呢。”小崔氏无惧:“陛下与珺姐儿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他人,当初珺姐儿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陛下都未曾怪罪,可见对珺姐儿感情之深厚。国公何妨一试?”
“若是不成,顶多被拒,被陛下训斥,可若是成了,对谢家与崔家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信国公简直要被小崔氏给气笑了:“你们崔氏的想法可真妙啊,我若听你们摆布,岂非脑子进水了?”
利用谢珺借谢家的脸给他们崔家做嫁衣,若有好处,他们崔家得,若有责难,他们谢家来。
算盘珠子都蹦脸上了!
小崔氏冷下脸,向谢珺瞥去一眼,谢珺眸光微动,稍事犹豫后,再次对信国公磕头:
“父亲,女儿愿意一试,还望父亲成全。”
信国公难以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谢珺,气得将茶台扫荡而下:“无耻!这般无耻之言,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谢珺痛哭:
“父亲,女儿再不想再过不见天日,四处流窜的日子;女儿受够了贫贱,再也不想过那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还望父亲成全!”
信国公纠结不已,他本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但最基本的理智还在:
“你不必如此!你既已回来,我自不会再让你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你只需安分守己,歇了那些妄想。”
想了想后,信国公又补充一句:
“还有,你们不在京城尚且不知,陛下如今身边并非无人!”
前几日,刚听说陛下亲口承认与一女子有意,信国公心中还颇感惆怅,此刻却觉得有那女子也好,至少可以用来断绝这个糊涂女儿的心思。
谢珺闻言,果然抬起了头,泪眼婆娑:
“陛下身边……有人了?”
信国公点头。
谢珺看了一眼小崔氏,便不再多言,小崔氏问道:“不知……是哪家千金?陛下似乎还并未册封。”
信国公据实以告:
“陛下已亲口承认,册封不过早晚的事。那女子是陛下自己挑的,江南金氏现任族长。”
谢珺未曾多问,倒是小崔氏不甘心,仔细品味回想了一番:
“江南金氏……国公说的,莫不是那商贾金氏?”
信国公颔首:“不错。虽是商贾出身,但其身家颇丰,最重要的是,陛下对其甚是喜爱!”
然而小崔氏却好似没听见信国公后面说的话,在那自言自语起来:
“一介商贾出身的女子,陛下再喜爱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封她为皇后不成?”
“封不封其为皇后,都是陛下的意思,我与你们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们,陛下如今已有心爱之人,你们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趁早打住吧。”
信国公看向谢珺:
“你既回来,便留下吧,待府中事宜忙完,我亲自去给你挑一处山明水秀的庄子,你且过去安心住下,一切吃穿用度,皆与国公府无二。只有一点,从今往后,不可再在京城出现!”
说完这些,信国公便掀袍而去,谁知却被谢珺再次抱腿拦下:
“父亲,女儿不奢望再次为后,只愿能再拌君侧,哪怕没有名分,也此生无憾了。”
信国公简直想把这个女儿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当初毅然决然弃了陛下的是她,如今恬不知耻回来的也是她,如今又想进那个她拼掉一切才离开的牢笼。
小崔氏再次上前:
“国公,您就成全珺姐儿吧,更何况,您就算不应,珺姐儿今日在满堂宾客面前露了脸,纵然国公府手段通天,也不可能让今日来府的所有宾客都闭口不谈吧,与其到那是被动,不如主动一回。”
信国公这是才懂,小崔氏非得在今日带谢珺上门来的意图,分明就是想藉着老国公忌辰之日,让谢珺在众多身份高贵的宾客面前露面,让国公府不能掩盖谢珺回归之事。
当真是好算计!
【作者有话说】
谢珺回来是有目的的,这段写得有点卡,抱歉抱歉。
第68章
◎还是不懂人心。◎
金梧秋从信国公府回到涌金园, 对于谢珺突然现身这件事,虽然她表现得很淡定,但心中不免疑惑, 谢珺已经离开近八年,她的名字和身份都已经被抹去了, 这时候再高调现身, 图什么呢?
想恢复谢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是重新回宫做皇后?
这两件事都不可能做到。
谢珺应该也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回来做这些?
日子过不下去了?
若是如此, 她大可私下联系信国公, 凭着往日父女情分, 信国公就算心中有气,也不会对女儿见死不救, 必定会给她足够的银钱与庇护。
又或者,受人胁迫?
可谁会胁迫她?
金梧秋满心疑问,进府之前忽然改变主意:
“去四夷馆。”
金梧秋是第一次来四夷馆这个地方,她递上拜帖求见萧凛, 却被告知他不在四夷馆:
“实在抱歉,我家殿下这几日都在东兴窑场,不在馆中。”
“窑场?”金梧秋讶然。
“是, 我家殿下对这些民俗事务很感兴趣, 此番来大祁, 也是为两国这些方面多些交流。”北辽使团的官员如是回道。
金梧秋知道萧凛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 从前他在金氏商铺当伙计时, 每个月才二两多的薪俸, 但他愿意花去大半在这些兴趣方面, 做菜、做手工都拿手。
从四夷馆出来, 金梧秋想了又想,便又往城东的东兴窑场赶去,几经波折,终于见到了穿着围裙,头脸都沾上泥巴的萧凛,他正举着一根钢圈,将捏好的器物送入窑里。
金梧秋在一旁等待,等他交代完其他人烧制时间后向她走来,萧凛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金梧秋便随他并肩过去。
“你比我想像中来得快。”萧凛一边解围裙一边说。
金梧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是你安排进京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谢珺。
看来谢珺之事,萧凛早就知道了。
“不是我安排的,但我确实早就知道。”萧凛承认。
金梧秋问:“不是你安排的,那是谁?”
谢珺若是悄悄潜回京城,她一人或许可以做到,但要这般大张旗鼓的直接换个身份回来,就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了。
萧凛摇头:“这是大祁内部的事,我不想说。”
他的目的是说服金梧秋,并不想帮祁昭解决麻烦。
“你上回说,我很快就知道,祁昭比你更身不由己,所以你是觉得祁昭会认下她?”金梧秋问。
萧凛笑问:“你不认为祁昭会认下她?”
金梧秋点头。
如果祁昭之前没有告诉过金梧秋,谢珺其实还活着的事情,如今谢珺突然出现,金梧秋可能会质疑,但祁昭跟她说过,金梧秋心里是有底的,所以才能笃定。
因为按照祁昭所言,谢珺与他并无情意,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琴师而逃出宫外,被祁昭找到后,痛哭流涕的请求祁昭放他们归去。
既然当时都没有情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又怎么可能突然生出情意。
“他或许不想认,但他身边的人会竭力劝他认。”萧凛说:“你或许会说,他身边人劝,只要他自己不愿就无碍,对吧?”
“确实。祁昭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十几岁亲政,这么多年将国家治理的安平富庶,各方势力都很平衡,他要权有权,要兵有兵,但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弱点。”
“她的出现,可能会打破祁昭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平衡,一旦局面失衡,他将面临很多考验,现在他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但你能保证,在失去平衡以后,他还能不考虑其他,仍旧对你一心一意吗?”
萧凛的话在金梧秋耳中发烫,她很喜欢祁昭这个人,但始终保持距离,其实也是有这方面考量。
祁昭不是一个普通人,不能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对人对事,现在他与自己情意浓烈,但谁能保证情意不会消散,不会改变?
若是金梧秋现在答应了在他身边,将来等他情意变了,他可以随时抛下,继续做他的皇帝,但金梧秋就再没有退路。
“但我不一样。”萧凛真挚重提:“梧秋,我可以为你舍弃一切,我绝不会让你陷入两难境地。”
金梧秋避开萧凛的目光:
“你说得好像一旦他变心,我就死定了般。”金梧秋振作:“我不是一定要跟谁在一起的,我有自己的家、事业和朋友,我又不是非得要人爱我才活得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要你现在就回答我,你且再看一段时间。”萧凛起身,看向窑洞上方升起的青烟:“过几日我会随两个师父去冀州,那里有个磁州窑,烧出来的瓷器特别好看,我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
“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你把我捡回去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认定你,当初之所以会离开,是我的身份暴露了,怕连累你,我回去争抢地位,也是为了有资格光明正大的来大祁见你。”萧凛回身:
“我想让你自己选择,你若想要权势地位,那我便带你回北辽,我会把整个北辽都捧到你的面前,让你做北辽最尊贵的女人;你若不想要这些,那我便放弃一切,与你归隐田园。”
金梧秋耐着性子一叹:
“萧凛,你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我感动了,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在你给我的两个选择里面选择?就算我与祁昭不能走到最后,那我也还是金老板。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金老板不做,跟你回去打江山守江山,亦或者归隐田园?我就不能做我自己的事吗?”
萧凛问她:“你的事,是指继续当金老板吗?”
“有问题吗?”金梧秋说:“我金氏富甲天下,家大业大,难道还不足以让我选择自己的人生?”
萧凛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金梧秋。
金梧秋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身说道:
“萧凛,你我在年少时有幸同路走过一段,我很珍惜那段回忆,但回忆并不代表什么,你对我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但我拒绝,我有权利拒绝,所以你真的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必为我去做任何事。”
“你往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自己决定,没有必要把我考虑进去。”
说完这些,金梧秋径直转身离去,萧凛站在凉亭上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后,萧凛才自嘲般摇头:
“还是不懂人心。”
不过没关系,他懂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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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梧秋回到涌金园后,想着要不要把萧凛早就知道谢珺会回来的消息告诉祁昭,但等了又等,没等到祁昭,却等来了宫里的音信。
身着便衣的卢英亲自前来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