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祁昭不过十二岁,他怎么也想不到,给敌人递刀,在背后捅他的人竟会是自己的母亲,而当事人竟还表现得一无所知。
事后祖父质问姑母为何要给谢律兵力分布图,太后也只是哭着抱怨:我哪知道他狼子野心,我只当他是自家兄弟……
祖父当时看着无知透顶的女儿,只怕是心如刀绞悔不当初,可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是他的儿女,他只能主动承担责任,让长子谢律自尽,以保全信国公府上下,他自己也因此事被拖垮了身体。
而在谢律谋反一事中,原本最该担责的太后谢兰却完美隐身,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之后,太后倒是发现皇帝不再听从她的吩咐,不再与她亲近,她不去反省自己,反而一边贪图享乐,一边责怪皇帝变了,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敬重了。
谢珺此时此刻才彻底明白祁昭的感受,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表示理解。
将捂着脸颊的手放下,谢珺敛下目光,恢复冷静:
“太后息怒。”
太后动手之后也有点后悔,毕竟今晚事能不能成,此女很是关键,不过她出言不逊之事,太后记入心中,等到她为自己成功离间了皇帝与那商户之女后,再收拾她不迟。
“切莫忘记你如今的身份,若是办不成事,可没有人能保你。”太后做出最后威胁,提醒谢珺她已非谢氏女,自己若想处置她,易如反掌。
这回谢珺没再反驳,而是顺从应声:
“是,谨遵太后懿旨。”
良好的态度让太后的气稍微消了一些:
“去吧。”
一声令下,谢珺应声行礼,决然而去。
看着谢珺的背影自殿门消失,太后没由来的心绪慌乱起来,但一想到今夜过后,皇帝与他所看重的商户之女就要分道扬镳,太后硬是用这份喜悦把慌乱的心绪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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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时,皇宫变得忙碌起来。
太后派人在昭福殿外的小山丘上守候,用千里眼远远的看着谢珺被匆匆赶来的卢英迎入殿内,之后就再探查不到了。
只因陛下所在之处守备极其森严,哪怕是太后亲至,若没有陛下的命令也是无法进入的,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他们已经亲眼看到盛装打扮的崔小姐被大内总管亲自迎入昭福殿,回永寿宫也能交差了。
听了探子之言,傍晚时自请入宫陪伴的信国公夫人孙氏不禁问:
“迎人之时,卢总管神情如何?”
探子回想后,精准的形容:“笑逐颜开,很是……谄媚。”
孙氏与太后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卢英是皇帝的心腹,他的态度完全能说明皇帝的态度,太后此时更加确信谢珺这步棋走得不错。
抬手让探子下去领赏再探,太后这才对孙氏说:
“看来今晚之后,有些人就该滚出后宫了。”
只要想到那出身低贱的商户女回到宫中,看见谢珺陪伴在皇帝身侧时的神情,太后就觉出了一口心头恶气。
孙氏敛目赞道:
“太后说的是,有些人确实太得意了,老天总是有眼的。”
“哈哈哈哈。”太后舒心大笑,丝毫没有听出孙氏话里包含的真正含义。
孙氏不动声色的上前:
“今日的高兴事可不止这一件,太后可还记得妾身与您提起过的长春班?”
太后对此有点印象:“你是说那个班主叫红莺的戏班子?昆字戏腔享誉大江南北的那个?”
“正是。妾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们班子请到京城来,此刻正上好了妆容在宫外候命,只需太后一声令下,即刻便能入宫为太后献唱。”孙氏恭谨请示。
太后今日心情很好,想着反正要等昭福殿那边的消息,不如边听戏边等,也算全孙氏一个面子,便应允下来。
孙氏请苏嬷嬷拿着永寿宫的牌子,让贴身侍婢随去宫门领人,竟是个近百人的大戏班,宫门守卫原是极力阻拦的,但苏嬷嬷是永寿宫的掌事姑姑,又有太后赐下令牌,宫门守卫实在不敢放行,便速速派人去御前请示,得了大内总管卢英的令,让宫门放行。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的戏台前摆好御膳,孙氏亲自伺候。
红莺班主一开嗓便吸引了太后注意,晚膳只随便用了几口便叫人撤下,倒是在戏台前听了许久,直到华灯初上、夜幕深深时才停歇。
这个时间宫门已落锁,太后便让人收拾了一座偏殿供戏子们过夜,孙氏则随太后去永寿宫安歇。
夜凉如水,月上枝头时分,太后终于如愿等到昭福殿留宿崔氏女的消息,带着满心欢喜就寝。
孙氏被安排歇在东侧殿,房内烛火熄灭,可原本应该入睡的人却不曾歇下,反而在黑暗的房中焦躁踱步,时不时走到大开的南窗前望向漆黑一片的天际。
日前收到王爷的信,说禹王府的兵力已分布在京城内各处,如今只等宫中信号。
只要谢珺成功让皇帝服下药,皇帝必死无疑,只要皇帝一死,禹王府隐藏在暗处的兵便能立刻踏破宫门,改天换日。
为了这个,她今晚不惜以身犯险,若谢珺成功,她便与王爷里应外合,那些入宫唱戏的刺客,此时应当做好准备;若是谢珺不成功,那王爷便会更改计划,今夜只当无事发生,明日她便照常以戏班的身份将刺客们带出宫。
也不知谢珺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孙氏心中其实很没有底,虽说王爷抓了谢珺在宫外的丈夫做威胁,可谢珺跟皇帝毕竟是青梅竹马,若谢珺临阵倒戈,或者一时心软,让皇帝逃过一劫,那王爷岂非要空欢喜一场,自己也可能会遭受连累。
又或者王爷事成了,他真的会如承诺般让她做一个有封号有食邑的国夫人吗?若是王爷出尔反尔,她又当如何?谢家会不会因此而被彻底清算?届时她是救还是不救?
孙氏的脑中混乱不堪,各种想法层出不穷的冒出,而就在她的焦躁快要登顶的那一刻,昭福殿上空无声无息的飘出一阵袅袅而上的白色青烟。
那是谢珺的信烟,她成了!
第84章
◎病危◎
孙氏看到信号内心狂喜, 慌忙取出入宫前准备好的信号烟花燃放出去,在皇宫上方绽开。
速度之快,让看到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就消散不见了。
但是, 在离皇城只有三里地外的山岗上,从入夜开始, 便有三名探子始终举着千里眼注视皇城上空, 确保绝对不会错过。
三人收到信号, 立刻起身去回禀,片刻之后, 隐藏在山林间的部分精锐便倾巢而出, 趁着夜色向皇城方向进发。
而在这些精锐尽数从山林出动后, 另一队玄甲暗卫分成两队,其中一队黄雀在后般悄悄跟了上去, 而另一队则去往反方向。
片刻后,另一队玄甲暗卫来到东大营主帅帐中。
就在十天前,武安侯季赟临危受命,带着三万季家军从边关远赴京城, 手持虎符,强势接管了京郊东西大营。
“侯爷,宫里传出信号, 那边动了。”玄甲暗卫将消息尽职回禀给武安侯季赟知晓。
季赟眉头紧锁, 神色不霁, 脸黑如铁, 而他本是个乐观爽朗之人, 之所以会如此, 还要从收到皇帝那封密信说起, 简直可以用奇葩来形容。
跟皇帝在密信中所言之事相比, 【禹王谋反】这件事都显得没那么刺激了。
季赟头疼不已,都急得上火了。
收到信时,他就想不管不顾入宫质问,然则皇帝另有要务安排,他不得不先办事,只等事成之后再入宫找那位异想天开的皇帝陛下好好说道说道。
“先莫要打草惊蛇,本侯已布置好兵力,只等那群王八瘪犊子自己入瓮就成。”季赟让传话的玄甲暗卫起身,吩咐完后,不禁问了句:
“陛下在宫中是如何安排的?”
“回侯爷,属下不知。临行前陛下只说让咱们万事配合侯爷。”暗卫起身后回道,见季赟仍愁眉不展,出言安慰:
“侯爷放心,宫中有陛下坐镇,断然不会有事,世子殿下也绝对安全。”
暗卫这是把季赟的种种不安归到‘担心儿子安危’这上面,季赟闻言苦笑不跌,谁担心那个臭小子,又不好过多解释,干脆领了情,抬手让他退下歇息。
算了,先不想了。
大敌当前,想来陛下也不会任性妄为,密信中所提那件事,还是等退敌之后再入宫与陛下从长计议吧。
暗卫退下后,主帐的帘子再度被人掀开,四公主祁宁端着一碗清火汤进来。
“如何了?禹王叔可有动静?”祁宁将汤放上案面后问。
季赟一声叹息,取汤饮下后说:
“他的兵动了,等他们汇合后,应该就会开始行动。你这黄连是不是放多了?忒苦!”
四公主冷眉以对:
“嫌苦自己熬去!”
夫人一怒,季赟便不敢吱声了,赶忙陪笑着哄道:
“不苦不苦,我就爱喝夫人熬的!辛苦夫人啦!”
祁宁万种风情的横了他一眼,夫妻俩这才说起正事:
“陛下密信中的事,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成,等事了之后,咱们还是要入宫回绝了才是。”
祁宁的想法与季赟不谋而合: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陛下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惦记上祁翊那臭小子了!也不看看那小子是个多大的混世魔王,陛下也放心!”
密信中言,等禹王谋反事了,皇帝欲立祁翊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这件事可把季赟给愁坏了,从前儿子混不吝,边关那种环境非但没把他性子磨平,反而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所以当祁翊闯了个大祸后,皇帝来信让把他送到京城调|教,季赟举双手赞成,谁知如今居然是这么个走向,若早猜到皇帝有这种心思,季赟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把祁翊送到京城来的。
祁宁虽然心里跟丈夫想法差不多,但作为母亲还是听不得对儿子的坏话:
“谁是混世魔王?小时候夸他有勇有谋的不也是你吗?怎么,如今孩子大了,你还嫌弃上了?”
武安侯季赟在战场上威风八面,战无不胜,但边关谁人不知他惧内,这不,公主还没怎么着,他自己就先赔起了笑:
“我怎么敢嫌弃,这不是……用词不当嘛。”
祁宁冷哼一声,叮嘱道:“待此事后,你我一同入宫,务必打消陛下的念头,要太子,让他自己生去!”
季赟狗腿般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让他自己生去!又不是七老八十,做什么抢别人家的孩儿呢。”
其实陛下能看中祁翊那小子,季赟内心是高兴的,但高兴归高兴,也不能枉顾君臣身份,毕竟陛下还年轻,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祁翊定会处境尴尬。
祁宁与季赟的想法差不多,也是担心皇帝欲封祁翊为太子的决定太过草率,将来若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过陛下素来不说空话,要想让他改变主意,只怕要费上好些口舌。”祁宁略感担忧,皇帝虽然是她的弟弟,可从小就是皇帝,心思深沉自不必说,一般他决定好的事,旁人都很难更改。
季赟想了想:“届时陛下若是任性,夫人便请几位公主一同出面,几位公主一同劝说,陛下总会听进去的。”
这个建议不错,祁宁心想,到时几个姐姐同时跟他闹,定能让陛下改变心意。
商议好对策后,夫妻俩这才放心,打算把此事暂且放一边,先把禹王谋反之事处理完才行。
按照皇帝密信中瓮中捉鳖的计划,只等禹王这只鳖自以为弑君成功进了宫,季赟再领着季家军与东西两营,合力包抄,就能以最小的伤亡将禹王给困死。
计划如期进行中,如今宫中已有消息传出,禹王正火速往宫中赶去,他们这边也要尽快整军出发,开始着手清理禹王私调入京,自以为藏得很隐秘的部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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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太后谢兰的睡眠很浅,所以她入睡时,寝殿周围是不能有任何声音的,所以当寝殿大门被急速拍打,苏嬷嬷高声唤她时,太后十分生气。
随寝宫婢前来掀帐,被气急的太后踹了个窝心脚,也只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混账东西!想死了不成?”
苏嬷嬷听见太后愤怒的声音,非但没有退避,反而不管不顾推开了太后寝殿大门,迎着太后的怒目上前回禀:
“太后,出事了。陛下……病危!长公主与大驸马也闻讯入宫,太医院已尽数出动,长公主殿下特地派人来请太后前往昭福殿坐镇。”
苏嬷嬷的话让太后如坠梦中:“病危?”
皇帝白日里还好好的,派人来请谢珺,怎的一夜还未过,就病危了?
“说是病危,但具体什么病,咱们的人也打听不出来,还请太后速速前往。”
苏嬷嬷说完,见太后仍呆怔不动,像是吓着了一般,心下叹息,眼看天都要塌了,太后怎的还如此不经事,再顾不得礼数,苏嬷嬷主动唤来宫婢为太后换装梳洗。
一刻钟后,仍旧发懵的太后几乎是被苏嬷嬷架着坐上步撵,迅速抬到了昭福殿。
昭福殿内外灯火通明,侍卫与禁军几乎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太后此刻要想进殿,也只能随侍一人。
太后站在殿外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此刻心里有些复杂,既担心皇帝的病情,又怕贸然进殿会卷入什么危险……
最关键是,她在来的路上思来想去,总觉得皇帝这病来得诡异,而今晚与皇帝有过接触的只有化名崔芸的谢珺,而谢珺在临行前,曾从太后手中拿走了一瓶药。
皇帝的病没准儿就跟她给谢珺的那瓶药有关,所以她不敢进去,若是皇帝有救,定然会追问谢珺药的由来,届时谢珺定会牵扯上她;若是皇帝没救……那她进不进去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苏嬷嬷在太后身后等待,随侍准备好陪太后入内,可太后却站着不动,甚至身子还在渐渐向后倾去,她瞬时拉住太后:
“太后,陛下病危,于情于理您都该现身的。”
苏嬷嬷从小便伺候谢兰,当即便察觉她有退缩的意思,在禁军和侍卫们的注视下,太后若连昭福殿的门都不敢进的话,事后定会惹人非议。
“可是……”谢兰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苏嬷嬷再一次出力,在谢兰背后半推着她走入昭福殿中。
走过古朴大气的花园,来到主殿,只见长公主祁瑶与大驸马梁浅等候在外,见到谢兰,二人行礼后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盯着太医进进出出的殿门。
看进出太医的脸色,皇帝的情况怕是不乐观,谢兰只觉喉咙发苦,迟疑良久后,才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一句:
“皇帝,如何了?”
祁瑶没有说话,大驸马梁浅倒还算周到:
“回太后,臣与殿下也是刚刚听闻消息入宫来,还未知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