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为落在姜小婵眼里不亚于警察收集到了所有证物,接下来该对犯人判刑了。她规矩地站在墙角,双手端庄地揣在胸前,避免与他有进一步的眼神接触。
林嘉站起来,极具压迫感地走向她。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从姜小婵的头顶传来。
“家里有针线盒吗?”
“啊?”姜小婵愣了愣,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你,你要拿针扎我吗?”
“噗。”
他没绷住,笑了。
她疑惑地看向林嘉。
双眸灿若星辰,笑容像温柔的三月春风。他笑起来,就不吓人了。
姜小婵的胆子大了一点,趁着这个档口跟他解释:“其实,我不是故意骂你是猪的。”
他挑眉:“不是故意,能拼出那么具体的图案?”
自知理亏,她别过脸,怂怂地小小声嘀咕:“我那么做,是因为你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嘛。”
“嗯,我踩你鞋了。”
林嘉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为什么两次想要绊倒我?”
冤枉,姜小婵深感冤枉。
“哪有!我不是要绊你,我想让你看我的鞋。你夸姐姐的手串好看,我的布鞋也是爸爸从城市里带回来的。无缘无故我绊你干嘛,我不是坏孩子呀。再说了,我的鞋可是新鞋,你踩黑了,我很心疼,第二天刷了好久,我都刷中暑了,鞋还黑着。就算想害你,我不会拿我的鞋去冒险,我大可以从背后推你一把,那样我是不会有损伤的……”
她叽里咕噜地为自己辩解,越讲越多,越讲越偏题。
不过,林嘉听懂了。
他们之间存在一点误会,而且,听下来他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等她吐完全部的苦水,他说:“你先给我拿针线盒,然后,把你的布鞋也拿给我。”
两分钟过去。
林嘉冷脸串珠子,用针线盒里的皮筋修复了手串。
又花三分钟。
林嘉冷脸搓布鞋,轻轻松松把鞋上的黑印子给去掉了。
姜小婵的烦恼在他这儿跟闹着玩似的,五分钟内,林嘉全摆平了。
抱着洁白如新的布鞋,姜小婵瞪圆眼珠子:“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油污,用一点洗洁精就能去掉。”
他洗干净自己的手,问了那个进门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家人去哪里了?”
姜小婵也纳闷:“不知道,我醒来时他们就不在家。”
*
姜南国和孟雪梅去药店买药,姜大喜跟着一起。
药店的街对面是文具店,大喜去那儿买些画具,下个学期开始跟着兴趣班的杨老师学画画。
学画画这件事是姜大喜梦想已久的,平日里她跟老妈苦苦求着报班,妈妈没法拿主意答应她,只说等你爸回来了你再问他。
终于,姜南国回了家,他算算手头的钱,同意了让姜大喜去学。
不过有件事比较残酷,他们的条件是没法供家里两个孩子都上兴趣班的,姜大喜上了,姜小婵就没法上。三个人商量好,姜大喜学画画的事暂时瞒着妹妹。
姜小婵生病卧床时,他们三个溜了出来。
姜大喜欢欢喜喜地逛她的文具店。
俩夫妇满怀心事地逛着药店。
他们家对药的需求可不小:姜大喜的哮喘喷雾,调理身体的中药;姜南国缓解腰肌劳损的膏药、热敷贴,止痛药;姜小婵喝的藿香正气液。
孟雪梅止不住地叹气:“这些药得花一大笔钱啊,怎么我们一家人浑身上下都是病……”
她推了推姜南国,对他耳语道:“诶,那个贾大师说的会不会有点道理?小婵身体好,从小没生过什么病,怎么算命的刚说完,她就中暑了?”
“是有点巧。”姜南国心里也犯嘀咕。
孟雪梅比较信这些东西:“你跟我说了大师的话之后,我总觉得不踏实。他口中的靠山是什么意思?要不我们再问问他?”
“问他要花一笔钱,破财消灾又要另一笔钱的,算了算了。”
姜南国囊中羞涩,只能安抚地拍拍妻子的肩。
“我就是我们家的靠山,天塌下来我扛着,你什么也别操心。”
掐了一把他的腰,孟雪梅无奈又心疼:“扛得住吗,靠你这老骨头?为了贴补家用,今年又多打了两份工,太辛苦啦。”
姜南国搂住她:“镇上人人都羡慕我们家,大女儿漂亮,小女儿聪明,为了你们,我辛苦一点儿也值。”
夫妇隔着窗玻璃,看向对面的文具店。
姜大喜正在那边挑选画笔。她的动作不急不忙,目光专注,举手投足都矜贵得像个大小姐。
孟雪梅压力大啊:“我们真让大喜上画画班吗?一年可得多花不少的钱。”
“嗯,都答应她了。姐姐培养个喜欢的技能,妹妹专心读书。小婵在上学这块应该能给家里省点心,省点钱。”
姜南国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孟雪梅照着他说的办就行。
“好,都听你的。”
三个人买完了东西,往家的方向走。
离得远远的,姜大喜就看见林嘉从他们家走出来。
她把怀里的画画工具往爸妈那儿一塞,快步跑向了他。
“嗨,林嘉,”姜大喜眉开眼笑:“你是过来教我写数学作业的吗?”
他点点头:“对,看你不在家,我准备走了。”
“还好你没走,我回来得真及时。”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屋里走。
姜小婵刚躺下休息,发现林嘉去而复返。
5岁的小孩也有5岁的羞耻心,她知道自己盖着被子的模样不该被其他男孩看见,很羞羞脸。
一个蹬腿,姜小婵咸鱼打滚,从床上猛地立了起来。
姜大喜被她的动静弄得一惊。
“姜小婵!你没事了是吧?没事就楼下玩去!”
她迫不及待地轰走碍事的妹妹。
“哦。”姜小婵路过他们,打算走掉。
“慢着,”姜大喜叫住她:“你把我的手串还我。”
姜小婵下意识地看了眼林嘉。
他翻看着手中的练习册,没有要出声的意思。
难道林嘉不打算告诉姐姐,她曾经弄坏手串的事?姜小婵不太确定。
指了指桌面,她心虚地对姜大喜说:“已经放那儿啦。”
姜大喜看见手串,直接拿起来,戴到手上。
她完全没有发现手串有什么异常。
戴好手串以后,大喜坐到林嘉旁边,开始跟他请教数学题。
姜小婵挠挠困惑的脑袋,走下楼。
妈妈恰好抓住姜小婵,让她喝了刚买回来的藿香正气液。药水苦得姜小婵龇牙咧嘴,为了冲淡嘴里的苦味,她不得不喝下很多的水。
太阳不像中午那么烈,姜小婵坐在家门口。
抬头看向天空,白云慢悠悠地飘过去。
哪怕她坐在这儿,也能听见楼上传来的姜大喜和林嘉说话的声音。
姐姐对林嘉讲话的语调,跟平时的不太一样,有点甜腻,像吃糖齁着嗓子了,尖尖的细细的。
姜小婵托着下巴,看着白云,感觉时间过得好慢。
换上自己的布鞋,她发现不知不觉它都被晾干了。
新布鞋踩着地上的树影,她在门前无所事事地跳格子玩。
跳啊跳,跳了好久。
家门打开。
林嘉从屋子里走出来。
姜小婵自顾自地跳来跳去,头也没抬。
他停下脚步,对她说。
“很可爱。”
单脚立着的姜小婵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什么?”
风吹过,树影摇曳,夏日闷闷的空气拉开了一个小口。
他对她微笑。
她才发现,他笑起来有个不太明显的酒窝。
“你的鞋,你爸爸从城市给你新买的布鞋,很可爱。”
姜小婵没有回话。
林嘉走了。
“……”
“!!!”
像点穴被解开一样,姜小婵忽然注入活力。
她疯跑回屋,疯跑上楼。
姜小婵凭空多出了勇气。
她如实告知姜大喜:“你的手串早上被我弄坏了,林嘉过来把它修好啦。”
姜大喜握紧手串,向她确认:“所以,现在我的手串,是林嘉亲手串的?”
“是啊。”姜小婵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没想到,姜大喜没有骂她,反倒很开心。
抚摸着自己心爱的手串,大喜一脸害羞:“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再借你戴的话,你可得小心点。”
姜小婵摇摇头。
她昂起脑袋,高傲地绷紧脚背。
“以后,我不戴你的手串了,我更喜欢我的布鞋。”
“天呐,你怎么把鞋穿进屋了?”
姜大喜拿起枕头揍她。
“姜小婵,你脏死了!”
手链风波在姐妹这儿算是过去了,听到她们对话的孟雪梅却左眼皮狂跳。她感觉保平安的手链断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来得及细想这事,女儿们就来烦她了。
“妈,我们晚饭吃什么?”姜大喜缠着妈妈问。
姜小婵有想法:“吃酱油面吧,我昨天没吃到。”
姜大喜反对:“你的中暑已经好了,不能吃酱油面了。”
姜小婵扶住额头:“咳咳咳,我没好,我头晕啊。”
“装得太假了!姜小婵!”
姐妹俩掀开客厅的珠帘,跑向爸爸。
“老爸,吃完晚饭,你能不能给我们讲故事啊?”
“两位小公主想听什么故事?”
“想听你在富州打工的故事!”
“都讲了多少遍,没听腻啊?”
“没腻,还要听。”
“妈妈也要跟我们一起。”
“谁有空陪你俩聊天啊?”
“来嘛来嘛。”
屋里吵吵闹闹。
姜大喜和姜小婵说着废话,爸爸和妈妈的笑声夹杂在中间。
电视机里放着泡沫剧,男主角和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无人关心他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他们聊东聊西,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厨房飘出炊好的米饭的香气。
……
这些便是姜小婵的幼年,关于夏天的记忆。
夏天代表礼物,代表白云悠悠,阳光柔柔。
夏天是五彩斑斓的,连中暑也很幸福。
夏天里,不害怕做错事情,小蝴蝶和花布鞋都是最可爱的。
姜小婵最喜欢夏天了。
第22章 天塌了
5岁时,姜小婵想当然地认为,她可以吃一辈子的邻家饭馆。
饭馆开在小镇位置最好的地段,生意红火。只要走进店里,就保准能吃到好吃的菜肴。小饭馆每天最早开门,最晚打烊,店门口的灯一直亮着,透过窗户总能看见在里头忙碌的林爷爷。
后来的有一天,姜小婵路过饭馆,发现店里没开灯。
她问妈妈:“林爷爷今天没做生意吗?”
妈妈说,林爷爷的儿子赌博输钱,饭馆被他输没了,林爷爷很生气,气得生病了。
姜小婵点点头,自认为听懂了。
她想,饭馆能被输没,那会不会有一天,它又被林爷爷给赢回来呢?
默默地,姜小婵期待着邻家饭馆的再度开业。
过了一阵子,店铺外贴上了转让告示。不久后,它开始重新装修,一家服装店代替了邻家饭馆。
许多次路过那家服装店,姜小婵都觉得怪怪的。
服装店里没卖小炒菜,从橱窗看进去没有林爷爷。
她总感觉,这里应该是间饭店。
……
三年级的夏天。
长到8岁的姜小婵依然保持着“小神童”的称号。她在学校表现优异,学东西比同班的孩子快了一大截。
正因如此,学校和镇子举办知识类的比赛,老师都会极力推荐姜小婵去参加。她也没有辜负的老师的期待,每每参赛,最差都能捧一个二等奖回来。
老师让孟雪梅考虑,要不要让姜小婵跳级。老师希望他们当家长的多上点心,培养一下这孩子,她肯定前途无量。
孟雪梅是打算跟姜南国认真商量一番让姜小婵跳级的事,等他今年从城里回来。
姜大喜同样在等待爸爸回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无比焦灼地等。
因为,她的画画班最近被姜小婵给抢走了,她需要爸爸帮她主持公道。
13岁的姜大喜已经上三年的画画班。她发自内心地对画画感兴趣,它让她体会到干其他事都无法体会到的快乐。
画笔之中,藏着一个独属于姜大喜的世界,一个由她描画和创造的世界。
教课的杨老师帮助姜大喜,继续在画的世界向前探索。她不断学习,不断精进,能感觉出自己越画越好了。
而妹妹姜小婵,她对画画根本没什么兴趣。她喜欢出门玩,喜欢观察自然界里的小植物小动物,喜欢躺在阳光下发呆,吹风。
放暑假闲着无聊,小婵跟着姐姐去蹭了一次免费的画画班。
没想到,杨老师看过姜小婵的画,像挖到了绝世宝藏。课后她联络孟雪梅,夸奖姜小婵有天赋,想让她过来报班。
孟雪梅耳根子软,脸皮子薄。老师这么说了,她有些难以推脱。
可现实的是,他们家没有多余的钱让两个小孩都报班。于是,跟杨老师探讨之后,她们把姜大喜的画画班先停掉了,换姜小婵在暑假期间来杨老师那儿学一学,试一试。
听到这个消息的姜大喜肯定不干了。
“画画是我唯一的兴趣爱好。姜小婵暑假可以在家跑步、踢毽子啊,那些都不用花钱的,还能消耗她多余的精力。”
跟姐姐抢夺资源在姜小婵这儿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东西她本来没兴趣,姐姐要是不愿意让给她,她就来了劲。
“为什么你能花钱上兴趣班,我的爱好就得是不花钱的?这个画画班你已经上了3年,让我上一个暑假怎么了?我也能画画的呀。况且,是杨老师选我去上课的。”
牙尖嘴利的姜小婵瞬间戳到了姜大喜的痛点。
在杨老师那边学了三年的画,姜大喜从来没得到过姜小婵那种程度的认可和器重。
就这样,画画班变成了姜小婵的暑假活动。
百无聊赖的姜大喜度过暑假的方式由此转换为:在家画画、在家看书,去林嘉的家里看书,和林嘉一起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