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是受我牵连。”
谢胧托腮坐在桌前,有些失神。
她其实和谢宇一样,没有料想到,齐郁当真会帮谢家。
且是这样不计代价。
“爹爹,我知道了。”
崔眉妩看向眉眼落寞的谢宇,温声说道:“眼下不少人都盯着你和以穆,还是要谨言慎行,最好是接下来都不要出门也不要会客。你是如此,以穆也是如此。”
谢宇点点头。
他对谢胧道:“今日来不及道谢,等晚些时候,再去也不急。”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且先将自己安置好,再去处置旁的。毕竟眼下若是联络以穆,难免落了有心人的口实,到时候更是会牵连了以穆。”
崔眉妩也是点点头,将女儿搂进怀中。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谢胧。
谢胧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窝在母亲怀里,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好似一时之间涌了上来,然后又被母亲的体温一一溶解。
她感觉到说不出来的安稳。
若是放在从前,她从来没觉得,躺在阿娘怀里撒娇卖乖有什么不对。可经此一遭,谢胧却觉得,只要看着好端端的阿娘,就是比天都重要的事情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谢胧都没有出门。
谢家一家遭逢大难,都心有余悸,自然也不会出门。
往日时不时吵吵闹闹的一家人,此时倒难能可贵地其乐融融了一段时间,一时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谢胧几乎整日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练字。
她从前总是静不下心来,也下不了苦功夫,导致一手字实在是有些勉强。如今一提起笔,瞧见自己一手潦草的字迹,谢胧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关于她下功夫练字这件事,谢宇等人起先是不信的。
但却没料到,谢胧当真做到了废寝忘食。
不得已,崔眉妩每日倒要自己过来一趟,哄着谢胧吃些小零食,免得饿着了。谢宇虽然还坐得住,却遣了谢峥拿了不少帖子给谢胧,谢峥更是有事没事都来指点几句。
指点完了,还要旁敲侧击两句,仿佛很担心她的反常。
谢胧对此坦然受之。
一家人如此闭门过了一个月,朝廷那边并没有别的什么风声,不但是谢家放了心,就连往日与谢家来往的人家、谢宇的门生,也慢慢放了心。
因为一手保下谢家的齐郁,前脚官复原职,后脚又在翰林院兼任。
京中都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主,如此一来,便不再暗暗忽略掉谢家。
不少显贵人家,甚至还将帖子下到了谢家。
崔眉妩能推则推,最后便只剩下南安王妃的帖子。
一来是南安王妃身份尊贵,二来是往日南安王妃极为喜爱谢胧。如此一来,南安王妃下给谢家女眷的帖子,再推了,便不甚礼貌。
五月初一,当街沽卖雄黄酒。
谢家的马车穿过闹市,最后停在南安王妃包下的菖蒲园外,下来的是谢家大房的夫人李氏,二房的夫人崔眉妩和小女儿谢胧。
李氏有些犯嘀咕,对崔眉妩道:“往年这个时候,王妃似乎并未办过雅集。”
五月自古来是恶月,大家大多避开这个月份。
而且南安王妃年年办宴会,都是差不离的日子,京都的女眷心里都有个大概,这回倒是破了个例。
“兴许是一时兴起吧。”崔眉妩也摇了摇头,谢家本来是清贵人家,如今的谢家更是不比从前,没有人往来交往,自然也不清楚里中缘由,“总归,我们低调些不会出错。”
李氏点点头,视线却悄悄看向谢胧。
她心中微微摇头。
有十一娘在,纵然她们再低调,只怕也是招人瞩目的。
论起品貌,京都这一辈的小娘子,当真是没有谁能够越得过十一娘去。加上她性子好,人又和善,哪怕是这些满肚子弯弯曲曲心肠的妇人,也难以不喜欢她。
再说了,以南安王妃对谢胧的喜欢,也很难让她低调。
如此想着,几人便一一落座。
谢胧往日是一定会立刻去给南安王妃,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请安的。今日却是耐心等了片刻,等到南安王妃身边簇拥的人少些了,才和母亲伯母一起上前请安。
南安王妃一瞧见谢胧,便笑着说道:“阿胧,过来我身边坐。”
谢胧规规矩矩行了礼,请了安,才上前坐下。
等到谢家两位夫人请安完毕,南安王妃便倚靠在小榻上,揉了揉太阳穴。她淡淡挥了挥手,神情带着几分疲倦和漫不经心,说道:“我乏了,且不必请安了,都自去吃好喝好,不必因为我而拘束了。”
请过安,还等着继续上前寒暄的,还排着队,等着上前请安的,纷纷行礼告退。
谢胧也站起身,想与伯母母亲一起下去。
“你不必走。”手却被南安王妃握住,暖意透过肌肤传入她掌心,南安王妃笑吟吟看着谢胧,“阿胧手巧,留着帮我揉一揉太阳穴,再添一炉香,如何!”
谢胧自无不应。
她上前为南安王妃揉太阳穴,温声道:“如今入了夏,还是万万不要贪凉。”
南安王妃便说:“就你心细。”
两人说话间,其余人便悄然退下。
原本闭着眼的南安王妃坐起身,睁开了眼。她瞧着谢胧打量了会儿,微笑道:“倒是长大了,虽说还是有些孩子气,可却实实在在是个大姑娘了。”
谢胧有些奇怪的感觉。
南安王妃果然又问道:“可及笄了!”
谢胧如实回答道:“正月里便满了十五岁,也办过及笄礼了。”
南安王妃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屏风。
屏风内影影绰绰的,片刻后便走出一道修长的影子,青年握着折扇上前几步。他的视线落在谢胧身上,带着几分欣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胧脸色顿时变了,竟然是秦王。
南安王妃所办的雅集,只怕是秦王的意思。
“既然及笄了,总该考虑婚事。”南安王妃注意到谢胧的面色微微泛白,她脸上慈祥温和的微笑也不由有些僵硬,只好握紧谢胧的手,“因怕直接露面教你受惊,所以特意托我撮合,让你们且见一见,寻常儿郎可没有这样细的心思。”
谢胧脸色有些勉强。
她坐在原地,并没有迎上秦王的目光。
南安王妃却起了身,“你们说会儿话,不必过于羞涩。”
“只是你们年轻人,却也要顾着些规矩。”她警告性质地看了秦王一眼,才绕入屏风后的门里,合上了那道门。
眨眼间,屋内便只剩下两个人。
秦王径直上前,伸手要拉谢胧的手,嗓音仿佛是克制着柔情缱绻,“十一娘,上次不知道你的身份,是我太过唐突。今日如此冒昧,也是为了向你道歉。”
“殿下自重。”谢胧想也不想地起身躲开,避到屏风后说,“至于殿下口中所说的上次,小女也不清楚是什么,请殿下请勿再提。”
“不提,不提便是。”
秦王凝视着屏风内乌发雪肤的少女,上前几步,“我原是想要向父皇请旨,将你赐给我做侧妃的。”
“殿下请慎言!”谢胧皱起眉。
“只是谢翰林刚刚犯了事,又被贬为庶人,此举怕是不行了。”秦王贪婪地看着少女的侧颜,指腹划过少女倚靠过的屏风架子,抬到鼻尖轻轻一捻,“我让叔母收你做义女,以贵妾身份抬你入府,绝不会让你叫人看轻了去……”
谢胧退无可退,抱起博古架上一只花瓶。
她从来不是胆小的性格,若是秦王敢再往前一步,她也敢就这么砸下去。
翰林家的女儿,得罪权贵不怕,
怕的是没骨头。
秦王瞧着面色煞白的谢胧,笑着抬起脚,想要再往前一步。然而此刻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为首的少女瞧见秦王,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倒该我问你。”
“朝华,谁让你来这里的!”
少女没有回答秦王,她的视线直接落在抱着花瓶的谢胧身上,微微一愣。
随即,她便像是明白了什么是的。
“我找你。”少女几步上前几步,一把攥住了谢胧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劳烦大哥哥让一让,别平白冲撞了人家小娘子,否则父亲只怕又要罚你了!”
谢胧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仍抱着沉甸甸的大花瓶。
少女却转头对着她眨了眨眼,视线转而落到花瓶上,暗示谢胧将花瓶放回去。
谢胧没有放。
“怎么!”
“要当着你亲妹妹的面,强抢臣女!”
“你若不立刻让开,否则可别怪我不讲兄妹情谊了。”
从少女出现的那一刻,秦王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就算是被少女这么不讲面子地针锋相对,面上竟然也没有露出明显的愤怒来,反而是扯唇笑了一下。
说道:“皇妹说笑了。”
谢胧这会儿猜到了少女的身份。
皇后所出的嫡幼公主,也是陛下唯一的女儿,身份除了东宫太子头一份的尊贵。
但是,朝华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她
第30章 见面
“我说笑了”眼前的朝华公主将谢胧紧紧护在身后,视线扫向门口的仆婢,冷冷说道,“还不来将我大皇兄拖下去,取一盆冰水来,让他好好醒一醒酒!”
守在门外的武婢立刻入内,拦在朝华公主身前。
其余人将秦王团团拦住。
秦王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出来了,他冷冷盯着朝华公主,没有再上前一步。然而朝华公主却是挑衅一笑,拍了拍手,交代武婢道:“既然大皇兄不愿下去,架子上不是有盆水么!”
武婢垂手道:“是。”
她脚步格外轻盈且迅捷,眨眼间便端起架子上的铜盆。
一盆水朝着秦王,兜头泼来。
秦王想也不想,连退好几步。
纵然如此,衣角仍然被打湿了,狼狈不堪。
偏生想要找下人收拾朝华,也没有下人带在身边。毕竟他来这里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自然不会带下人在身边,被自己的皇妹撞见了,更是留了一个把柄在对方手里。
朝华挑眉问:“酒醒了吗!”
秦王冷着脸,甩袖出去,“不需要皇妹费心。”
“冰水还没取来吗”朝华闲闲问道。
秦王的脚步顿时快了几分,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了般。朝华瞧着这副画面,乐不可支地笑了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谢胧。
视线落在谢胧抱着花瓶的手上,“不重吗!”
谢胧脸一红,连忙将花瓶放回去。
她弯腰行了个礼,大大方方说道:“多谢公主解围。”
朝华却打量着她,“果真长得好看,连我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了。看来我那位长兄虽然招人厌,眼光倒是很不错。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倒也不算糊涂。”
“殿下琼姿玉质,才让阿胧心折。”谢胧看着眼前气度矜贵非常的朝华公主,温声说道。
朝华公主笑了笑,牵着谢胧的手出去。
两人穿过扶苏花木,朝华公主这才回眸看向谢胧,好脾气地说道:“今日的宴会,你便一直跟着我吧。毕竟秦王那蠢货如今得了势,别说是本公主,就是太子哥哥也不太放在眼里了。”
“若是等会儿再出了差池,我大费周折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谢胧心中早有了疑惑。
眼下听到朝华公主这么说,便越发笃定了几分,因而问道:“殿下是为民女来的!”
朝华公主身份尊贵,往日谢胧从未与她见过。
更何况,以朝华公主的身份,也不稀罕参加这样的宴会。
她今日忽然出现,且一出现就闯入房内,护着谢胧。便是谢胧再迟钝,也看得出来朝华公主是为了她来的,只是不知道朝华公主怎么会特意来帮她。
“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朝华公主笑说。
谢胧沉默了顷刻间,小声道:“只是想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特意来帮我。”
朝华公主顿住脚步,抬手捏了捏谢胧的脸颊。
“你且*猜一猜。”朝华公主促狭一笑,手却并未从谢胧脸上放下,而是又顺势捏了捏,“若是猜对了,唔……我想一想,有什么好彩头可以添给你。”
谢胧还真猜不出来。
眼下爹爹都被贬为庶人了,整个谢家在京都都很尴尬。
按说,不会有人帮她的。
但天降馅饼,未必是福分,也可能是祸事。以当前的情形来说,比起是有人帮她,不如说对方对她有图谋的可能更大……
谢胧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从前谢家没什么实权,好歹还有一些名声。
眼下算是什么都没有了。
若都这样了,对方还是对谢家或者她有图谋,那就只能拨皮拆骨才能榨出一点供别人要的东西了。
这绝非好事!
谢胧面无血色道:“殿下,阿胧已经没有……”
朝华公主转过头,正对上她苍白的面容,微微一愣。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伸手握住谢胧有些冰冷的手指,扣入掌心细细暖着,放温柔了语调说,“是齐大人托我前来关照你的,怎么吓成了这样!”
齐大人
哪个齐大人
是说的齐郁吗
谢胧面上重新浮现一丝血色,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她看着眼前的朝华公主,感觉有些恍惚,这时候才真的放松了下来。
“刑部侍郎齐郁,齐以穆。”朝华公主补充道,她看了谢胧一眼,“你应当要叫他一声师兄吧前些日子,谢家的案子可全仰仗齐大人,否则这事儿准没完。”
谢胧的脑子还有些乱。
齐郁怎么请得动朝华公主,怎么会料到她会遭遇不测。
当初谢家被无罪赦免,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师兄还好吗”谢胧问。
朝华公主想了想,说:“若是旁人问我,我会说他眼下正春风得意,好不威风。但你若是真心担忧他,那我便要如实告诉你,他眼下大概是如履薄冰,处处树敌,极为不容易。”
既然如履薄冰,处处不容易……竟然还惦记着她吗
谢胧觉得心口有些酸酸胀胀的。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本能地看向朝华公主,追问道:“那师兄他……”
“倒不至于说有个三长两短,毕竟以他的能力,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轮不到别人来算计他。”朝华公主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但你也知道,父皇原本不打算放过谢家,齐郁先前触怒君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揭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