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要去哪里了么。”
男人倚着墙看她,“远的话,我叫飞机过来接你。”
“想好了。”
苏澜将行李一递,让闵司臣替她拿着,“但是才不告诉你呢。”
“说好了,不准找我。”
她迈着步子往登船厅走去,“不准跟踪我在哪,不准调查我在做什么。不准以一切通讯方式主动联系我。”
由于是头等舱,下船通道流畅得过分。
在通道尽头,苏澜回过半个身子,逆着晚霞的光线,勾勒出半边轮廓。
船已靠岸,厅内广播播送着双语通知。
“那,我走了?”
苏澜踮起脚尖,扶着他的胸口。最后的一个吻,落在互相脸颊,像一对普通夫妻离家前的告别。
“路上小心。”
闵司臣将行李交还到她手中。
很满意,苏澜没有摘掉他送的那枚婚戒。深蓝色的宝石交融在晚霞里,格外耀眼。
“知道啦。”
走下舷梯,苏澜联系的当地司机已经到了,车子提前好久便停在港口接她。
“早点回来。”
闵司臣目送她离开,说出分别前最后的话。
这一句,她却没有应允。
苏澜小跑着上了车,心情特别高兴,像是出发去春游的小朋友。
闵司臣站在原地,记住了车子车牌,以及离去的方向。
暮日西斜,天色将晚。落在小镇屋顶的霞光渐渐暗去,进入黑夜。
闵司臣计划回到北城。
刚对WDA完成收购,他又许久不在,集团里会生出不少事务。闵司郁那边,也还需要补全手续。
手头需要善后的工作很多。
但现在主线任务只剩一个。
等苏澜回心转意。
第63章 新春
意大利, 那不勒斯。
一座古老而鲜活的城市。
南边是着色大胆的本地城建,北边是蜿蜒瑰丽的第勒尼安海岸。
今日晴空正好,抬眼就能望见远处的维苏威火山。
地中海气候温和, 已是深秋, 但并不觉得很冷。步行街积了一地落叶,走在上面软软沙沙的,特别舒服。
苏澜一袭利落的长款风衣, 短发干练地扎成丸子。
粗框墨镜, 加一顶大地色鸭舌帽, 确保能在监控视角完全遮住五官。
她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彩门,走进一家常来光顾的小咖啡店。
今天, 是最后一次过来这里。
老样子, 一杯经典的榛果拿铁。付款时多给了一枚硬币,用来支付吧台边的付费电话。
苏澜拿起听筒夹在耳边, 核对了时间,输入备忘录里的一串号码。
39开头,是本地的电话。
前段时间, 她调查那个情报网站时得到的。
当时她登录管理员账户,多少留下了点痕迹。网站的所有者从站内给她发了私信, 留下了这串号码,希望她能主动联系。
站内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用户Unknown,您出众的网络技术令我钦佩, 我的团队正需要您这样才华横溢的伙伴。倘若您愿意与我合作,请于每日12:45拨通以下电话,我愿意让出网站百分之八的收益作为酬劳。]
苏澜和闵司臣分别, 游轮靠岸时正好在意大利。她手头暂时没有别的工作,便继续跟了跟这事。
这网站提供过她的黑料, 高低算她半个仇家。当时没工夫管,现在报仇也不算晚。
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里是一道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
“Unknown先生,你这通电话,真是让我好等。”
虽然声音被处理过,但从说话的气息、咬字的力度也能判断,是个中年男人。
不会错了,就是她要找的人。
他说英文,苏澜却回他中文:“首先,我不是先生,是女士。”
电话那头顿住两秒:
“不得了!真不得了!”
“小姑娘,有了你的加入,我们一定能打造全球最厉害的情报平台!”
苏澜任由让他笑了一阵,拿过手边刚做好的咖啡,浅抿一口,润了润嗓子。
心说你真是阎王头上动土。
她淡淡开口,平静说道:“最近几天,我观察了你的网站。运营状况确实不错,流水很高。”
先捧后杀,话锋急转直下:
“但是你金钱至上,交易野蛮,完全没有道德底线。我不喜欢。”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摆在吧台。趁服务员不注意,将数据线插进这台古董电话的闲置插口。
“更何况,你连和我通话都要开变声器,说明实在胆小。”
苏澜用肩膀夹住听筒,双手敲起键盘。
“所以我劝你,要么转做合法业务,要么,金盆洗手。”
“……哈?”
“哈哈哈哈哈!”
对面爆发一阵扭曲的笑。
笑话,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他阴骘的尾音拉得很长,讥讽她天真愚蠢还不自量力。
“让我金盆洗手?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不巧,她还真的知道。
南意大利黑党猖獗,比法国还严重。不过刚好,要是这鱼太小,苏澜吃起来还嫌不够爽呢。
网站背后的人受黑党庇护,黑白通吃,报警是没有用的。
就算被举报关停,他换个站点就可以东山再起。
必须要从源头解决问题。
苏澜很有耐心,听他把嘲笑的话说完,才慢悠悠播报起他的个人信息:
“你本名方立安,男,今年37岁。社媒账号adv1008,后四位是你的生日。你在意大利有三处常住地,分别是……”
“够了!!”
对面一声爆炸似的怒吼,苏澜早有预料,腾出一只手将听筒拿得老远。
“你他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凭你一个女人,还想和我斗?那些多管我闲事的人……死得都很难看!”
他咬牙切齿地实行恐吓。
废话说了一堆,转而又怪异地阴笑起来,“我已经找到你了……找到你了!你就在那不勒斯!”
“想想该怎样向我求饶吧!你要是个漂亮女人,临死前还能让兄弟们爽爽!”
“是吗。”
苏澜皱了皱眉,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
内容输入完毕,她抬手痛快敲下回车。然后欣赏着屏幕上的数字快速跳动,“我的仇家,目前只有你一个,你的仇家,好像就有点多啊~”
“哈,开什么玩笑!”
十秒钟后,男人讥讽的声音却突然虚了半截,“你什么意思……”
苏澜品着咖啡,随手刷新着网站页面:“我看看,三个、八个、二十个……还真不少,你这是得罪了多少人呀。”
听筒那头,猛然响起嘈杂的铃声。是老式电话那种尖锐短促的声音,三道、五道,密密麻麻像是冤魂催命。
“你做了什么?!”
“喂!你做了什么!!”
可怜他现在才知道着急。
苏澜笑而不答,合上笔记本。在挂断电话前,好心地提示一句:
“既然你不舍得关掉网站,就让它物尽其用吧。”
咖啡刚好见底。今天奶味不重,但榛果风味浓郁,特别好喝。
她压低了帽檐,戴上墨镜,从街角的另一侧悄悄离开。
收拾完社会渣滓,心情大好。
要不怎么说助人为乐总比助纣为虐有意思呢。
行李已经提前寄走,苏澜在路边打了出租,直达机场。
她很享受这种严丝合缝的周密计划,说难听点恐怕叫职业病。
出租车驶上离港的大道,才听见后头有一帮人闯进巷子。
动作真慢。
“妈的,又是这群混蛋!”
连司机都忍不住骂。
苏澜选好想听的歌,悠哉游哉塞上耳机,“今天之后,大概能消停一阵子了。”
刚才在咖啡店,她把方立安的个人信息挂了上去。
[网站主理人详细资料!附高清照片两张,电话地址齐全,真实有效!售价只要超划算的一万美元!]
生怕错过潜在客户,她还贴心地用管理员权限,抄送给了全站十几万个注册用户。
现在打开来看,网站已经被强制关停,但刚刚一会儿的功夫,她卡上已经到账了两百多万。
可以,初始资金到手!
折成人民币是一千多万,虽然比起欠某人的四千万还差得挺多,但也不妨碍她高兴!
苏澜换回在国内用的那只手机,当即给她家之音包了个大大的红包。
然后看着之音回复的那个害羞表情傻乐。
下一站是纽约,曼哈顿。
出发前,苏澜给父母报了平安,只说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旅游。
发完消息,她目光停留在置顶的那位联系人上。头像是深蓝色的夜空,一轮皎月,伴一颗星。
长按,跳出来的选项有“取消置顶”,或是“删除聊天”。
登机的广播响了,苏澜想不好要选哪个,干脆息掉屏幕,起身踏上廊桥。
意大利飞纽约,在巴黎转机,要花将近一天才能抵达。
但苏澜并不着急。
现在不会再有人催促,前行的步调全由自己掌控,没人能再对她指手画脚。
幻想中描摹了无数遍的生活与理想,终于在如今可以付诸实践。
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往后的路,只需听从心底的声音。那是独属于苏澜这个名字的野心。
……
窗外,翼梢划破云层,水汽凝结,在穹顶之下勾勒出漫长的航迹。
漫长到日夜轮转只是转瞬。
漫长到世界度过一个寒冬,遂又转回春日。
……
新年过去四个月了。
冬季的沉云浮雪已经不见踪影,从世贸大楼远眺,曼哈顿的街景已是一派春意。
纽约东河穿过布鲁克林大桥,对岸高楼同水波一样粼粼反光。
苏澜大半年没回家了。
苏志伟隔三差五就要念叨。但苏澜从没问他们拿过钱,也就从来不由他们管着。
最近工作稍微得闲,天气又好,她倒是忽然有了点回家看看的念头。
“这周末我有安排么?”
苏澜转着手里钢笔,望着窗外,决定开会儿小差。
“苏总,周末您没有安排。”
回答的人是路易。
苏澜辗转巴黎时遇见的他。
路易虽是贵族,祖上却已经把积蓄挥霍干净。父亲在欧洲的服装生意难有起色,他不得不为自己某别的出路。
彼时深冬,苏澜的创投公司刚刚起步。团队算是搭起来了,几轮运作也颇为成功。业务多了,就觉得身边缺个助手。
她参加一场商业宴会,恰巧遇见路易。本来是想问他有没有推荐的助理人选,没想到这家伙直接推荐了自己。
那天在游轮一别,苏澜对他印象不错。虽是贵族,但并不倨傲。
她给路易分了股份。比起上下属,他们更像是合作关系。
风投这一行,有些场合,搬出他的贵族身份能有不少便利。
“您有心事?”
路易站在桌旁,替她将冷掉的咖啡换成热茶。
“没有。”
苏澜伸了懒腰,从她豪华的总经理书桌上支起身子,“你汇报下周的安排吧。”
“好的。”他翻开随身的记事本。
“下周二,有场国际投洽会,之前您吩咐过需要参与。”
对对对,苏澜想起这件大事。
她要投资黎慕斯的公司。
去年年末,黎慕斯父亲过世。在那之后,她母亲变了许多,默许她去法国进修服装设计。
到了今年,黎书槿又联络了在巴黎的一些人脉,支持黎慕斯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品牌。
她的团队前有名家领衔,后有黎氏资本支持,各类专业评估都是高分通过,苏澜没理由不上车。
“不过,今年的投洽会临时改了会址。”
路易话音顿了顿,揣摩着苏澜脸色,很委婉地说出后半句话:
“在北城。”
第64章 重逢
北城。闵氏。
难得兄弟两个都在, 闵诚蔚组了一桌晚饭,吃完才许他们离开。
“今天可是叶钦亲自下的厨,都不许不给面子啊。”
闵司郁哀叹着入席, 不情不愿拿起筷子, “二叔你这理由都用烂了……我可是每回都很给面子的啊。”
有问题的人可不是他。
闵司郁含沙射影,把问题的焦点抛给远处客厅,没动静的某人。
等到菜都上齐, 闵诚蔚也失去耐心。他咳两声制造动静:“司臣啊, 工作再忙, 不吃饭也不行啊。”
他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家里又不是缺钱,你把自己逼那么紧干什么?”
闵司郁故意露一声笑, 然后忍住:“可能有些东西, 挣再多钱也弥补不了吧。”
“你也给我闭嘴。”
闵诚蔚甩他一个气恼的眼色。真不知道还要为这些小辈们操心到什么时候。
闵司臣合上文件,摘了眼镜, 随意扔在茶几。他平时就冷淡,自从苏澜不在身边,更是寡言少语。
众人默契地等他入座, 才开动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