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把我带沟里,你才舍不得呢!”
她这话刚说完,正前方悬在半空的显示屏就蹦出一个鲜红的英文字母,是比赛正式开始的倒计时。
发动机引擎的声音猛地加大。
饶是心里做了千般准备,但骤然的感官变化还是让林衔月猛地屏住呼吸,手指抠住安全带。
——Three!
“你说的对,”
——Two!
“我才舍不得呢。”
——Go!
蓄力已久的引擎在一片呐喊和口哨声中迸发出巨大的声响,车辆在精密咬合的机械下犹如一头在黑暗中蛰伏的猛兽,冲出去时带起一片灰尘沙土。
林衔月猛地咬紧牙关,脑子里明明还是傅初白刚才卡着出发点说的那两句话,但神思却已经变得紧张缥缈起来。
脱离起点那一处明亮的灯光之后,眼前的,是一片边界模糊的暗。
黑夜让感知更加敏锐,她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机械声响包围。
太阳穴开始毫无节奏地跳起来,林衔月整个人贴在椅背上,瞪大双眼盯着面前飞快掠过的树影。
上次在俱乐部是训练用赛道,周围的一切都是可控的,清晰的。
然而今天不同,在群山环绕间,她就好像大海里一只没了方向的小船,若为了安全要寻一个锚点,大概,就只有边上的傅初白。
林衔月用尽力气,在一片重力的压迫感里偏头去看。
傅初白也带着头盔,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但动作却是冷静的,娴熟的,游刃有余的。
车子漂移过弯,即使有安全带的桎梏,林衔月的身子还是随着惯性往边上倾倒。
大脑已经完全乱了,像是浆糊,将她的五感全部封住。她很想惊呼出声,但又怕会影响傅初白的注意力,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双眸也跟着紧闭,掩耳盗铃似的。
在一片视觉的黑暗里,她开始灵魂出窍,就好像在半山腰的天空飘着,俯瞰赛道里正不断你追我赶的两辆车。
林衔月自认不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但这一刻,她无比希望傅初白赢。
又是一个大弯,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哨音。
心脏快要从胸膛中蹦出来,
她抬手压住起伏的胸廓,将头略往下垂,试图以此来收拢快要飘散的意识。
“林衔月,”
一片嘈杂里,她听见傅初白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很答,但嘴唇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
“睁开眼睛。”
声音落地的同时,车子再一次迎来一个巨大的摆尾,紧接着,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的瞬间,重压感消失。
在心脏一片剧烈的跳动声中,林衔月睁开眼睛。
外间是一片漆黑,
他们并没有回到出发时的位置,而是停在山上某块延伸出来的平台上。
很远的天际线边上是城市的星点霓虹,目光往上,是被星辰点缀的漆黑夜幕,目光往下,则是山底被片片篝火点亮的空地。
树影丛丛,是带着自然辽阔气息的野性美感。
林衔月还愣着,边上的傅初白就已经先一步取掉了头盔,凑过来将她头上的禁锢也松开,很轻地笑着:
“不是要看山上的风景?不睁眼怎么看?”
林衔月回神,她眼眶还沾着点生理性的红,唇色也有些发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
“那比赛呢?”
说话间傅初白已经将她的头盔摘下扔到后面,目光灼灼,片刻,凑过来在她唇角亲了下:
“就知道你惦记着这事呢。”
算不上责怪,倒是有种揭穿真相的露骨坦然。
林衔月脸热了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寻找借口掩饰目的在先,也怪不得傅初白当面拆穿。
可问题在心里落了印儿,不问个子某寅丑来总是让人内心不甘,她抿了下唇:“那就不比了?也不管输赢?”
傅初白被她这明明好奇却偏要装无所谓的语气逗笑,刚准备说点什么,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刚一接通,陆宴楠焦急的声音就传过来:“什么情况?”
陆宴楠对这条赛道跑一圈要多少时间再熟悉不过,如今时间都过了好一会儿却还没见车开回来,自然是担心的要死。
傅初白倒是散漫,直白地来了句:“在半山腰呢,不比了。”
林衔月愣了下,扯扯傅初白的袖子,比了个口型:“就和他说我有点难受。”
傅初白没忍住,抬手在林衔月脸上掐了下。
他那里看不出,这姑娘是在给自己中途弃赛找借口呢,生怕底下那帮子看热闹的人在背后瞎编排嚼舌根。
他自然没说这话:“戴泽望呢?回去了吗?”
“也没回!”
陆宴楠啧了声:“这家伙的车开到终点线前面那个路口的时候直接开走了,连线都没冲。”
傅初白停在半山腰,戴泽望没冲线,合着他两都算不上赢,也算不上输。
听到这话,傅初白敛着眸从吼间滚过一声笑,又交代了两句才把电话挂断。
林衔月自然好奇,电话一挂便凑过来问是什么情况。
“他看见我减速往这边开,”
傅初白顶了下牙:“估计是觉得这样赢没什么意思,索性也算了。”
刚在山下那一幕,林衔月还以为戴泽望是那种年少轻狂到没边的小孩,但现在看来,或许是在赛车这方面颇有自己的原则与坚持。
两人都没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在车里坐了会儿之后拉开车门走下去。
没了车厢的限制,视野变得辽阔起来,山林间的风泛着些许凉意,倒是不冷,只让人觉得舒畅,就像是把所有思绪的疙瘩都吹开似的。
“你知道吗,我也是第一次上来。”
傅初白拉着林衔月的手,二人并肩在车前靠着。
林衔月侧过头去看他,没说话,只眼底有些好奇。
“这边赛道建好的时候我已经不比赛了,连车也是偶尔手痒,才在俱乐部里跑两圈。”
傅初白转了下头,朝尚未踏足的上方赛道看了眼:“估计上面的风景会更好看。”
话里带着些莫名的悠长感慨,林衔月像是被这声音猛地抓住,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转念,反握住傅初白的手:
“你要是真的还想,”
“就别放弃,好不好?”
傅初白把视线收回来,转而落在林衔月脸上。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对方。
山间只偶尔有些细碎的蝉鸣,从山底传来的音乐和人声被层层遮掩之后变得缥缈起来,就好像罩着一层浓雾,将她们两个人困住,和外面的人间万象隔开。
“衔月,”
他声音暗哑地唤她:“我一直都是想的。”
这声儿像是把软剑,不偏不倚地插到林衔月的脉门上,
她的心骤然软下去一块儿。
“那就别放弃,”
她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傅初白,那就别放弃,”
这话说完,林衔月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张开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傅初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片刻,裹着热气的唇压下来。
林衔月没躲,分开双唇,任凭对方的软舌长驱直入。
喘气间隙,她听见傅初白的声音:
“好,”
“我不放弃。”
只要你一直陪着我,
我就一直,不放弃。
第50章
回去之后没几天,傅初白就开始着手准备赛车的事儿。
因着时隔多年,再加上会走到哪一步也未可知,他便没大张旗鼓地搞些高调的事情。
只不过即使这样,他把车子拆开、将期间好些零件送到国外去一一保养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好些相熟的俱乐部老板和选手忍不住,都来暗戳戳来打听他的动向。
只是但凡有饭局酒局的邀约走到傅初白这儿,得到的大多是一句没空。
没空的时候多了,相熟的人免不了要问一句在忙什么。
而这个问题的回答则更直接,
“在陪女朋友。”
虽说山地赛车场那天的事耳口相传间,众人都能看出来傅初白的复出和那女孩之间关系匪浅,但总不至于要天天腻在一起。
结果后来某次,一帮相熟的人好不容易把傅初白拖出来,酒还没喝呢,人看了眼手机立刻就笑起来,唇角都快要挂到太阳穴边上,绝对不算诚心地道了声歉之后站起来就要走。
一问,
说是今天图书馆电路检修,女朋友没法上自习。
言下之意,
要不是女朋友非要上自习谁有空陪你们在这儿喝酒啊!
这一幕把在场这些个和傅初白不知道喝了多少顿酒的京圈公子哥的下巴吓掉一半儿,唯独边上早就看习惯的陆宴楠神色平平,还插空吐槽了句:
“咱都是他们小两口paly中的一环!”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只不过这些林衔月一概不知,她只知道给傅初白发了消息之后那人说自己马上回家,而且会带上次吃过的那家很好吃的炒货回来。
天气在四月底的时候彻底转暖,
紧接着,是傅初白的生日。
傅家实力雄厚,他的生日宴会排场自然也不会小,京北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来了,就算不来,也早早地将礼给带到。
傅初白作为主角,自然是没法装隐身,被傅震霆带着先去给几位常年合作的长辈打了招呼,陪着聊了好一会儿儿天才终于得了个空档喘口气。
这次宴会陆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不过陆宴楠头上有个哥哥,压力传导不到他身上,这会儿自然是在边上做个闲散人士,等看到傅初白一脸烦躁地走过来之后更是幸灾乐祸地:
“傅总辛苦了,傅总要不要喝点水?”
说着,抬手递了杯香槟过去。
傅初白声音懒懒地,没接:“我晚上要开车。”
“开车?”
陆宴楠愣了下,但又很快恍然道:“赶着回去和林衔月一起过生日?”
傅初白唇角不自觉地抬了下,点头嗯了声。
陆宴楠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鸡皮疙瘩一片一片地往下掉,啧了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迎着傅初白疑惑的眼睛,陆宴楠接着道:
“咱两朋友这么多年,生日过了没有二十次也有十五次了吧,从来没见你这么对过我。你再看看人林衔月怎么对待徐云烟的,为了失恋的好友男朋友的生日聚会都可以不来参加。”
“一个重色轻友,一个重友轻色,谁是品德高尚的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这段话说的像贯口似的,傅初白没忍住笑了下,微微抬起眉尾瞥过来,似笑非笑的:
“你真以为徐云烟失恋了?”
陆宴楠一下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拧着眉:
“不是你说林衔月去陪失恋的好朋友了吗?不是徐云烟?”
因为知道傅初白生日这天是肯定是要在家里的,上个周末他们这帮朋友就组了个局,算是提前庆祝。
其间有些人对林衔月的好奇都快要冲破屋顶,自然是撺掇着让傅初白把人给带来,结果大家瓜子板凳都准备好只等着听爱情小故事的时候,傅初白一个人来的。
说是女朋友的朋友网恋分手,心情郁结,自家姑娘放心不下,只好狠心抛下男朋友,和朋友共度周末去了。
这说辞,
好在林衔月是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不然肯定要被怀疑是不是真实存在。
傅初白眼半垂着着,没答陆宴楠的话,只老神在在地笑了下。
陆宴楠一看更好奇了,连忙凑过来:“不是大哥,到底是什么啊!不是徐云烟分手的话林衔月周末为什么没来?你们吵架了?”
“滚!”
这一下傅初白反应倒是快,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盼我们两点儿好行不行。”
陆宴楠见他这样心里更好奇了,但又顾忌着宴会上人多,只能压着声音让傅初白给自己一个解释。
正闹着,宴会厅门口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两人抬眼看过去,
是姗姗来迟的傅煜阳。
傅煜阳显然也一下就看见了他,拧了下眉,简单地周围凑上前来打招呼的人颔首致意后便大步走过来。
自从大年初一那场冲突之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陆宴楠见势不对早就缩到一边去,傅初白倒是无所谓地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看不出一点儿对父亲的尊重和敬意。
傅煜阳在他面前站定,面色暗沉,低声质问道:“你苏阿姨说前阵子你到家里去了一趟,你去干嘛?”
“她说我去干嘛了?”
傅初白轻蔑地笑了声,反问:“我记得你们那个房子应该是有摄像头的吧,怎么,没拍到我?”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傅煜阳。
他脸上的线条抖了两下,下颌线绷紧:
“亦初她今年才十二岁,一个小孩子而已,无论有什么事情你也不能那么吓唬她,她都发了两天高烧了!”
这话说到最后显然带了很大的火,即使尽力压着声音,但依旧有情绪外泄出来。
周围一圈人实在忍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地看过来。
傅初白沉默了会儿才缓缓抬起眼皮,眼底是一片寂然的黑,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看的傅煜阳心里一凉。
他像是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今天是傅初白的生日,
而向黎去世的时候,傅初白甚至都不到十二岁。
傅煜阳眼眸闪动,将胸腔里的气往下压了压:
“我的意思是,亦初她胆子小,你有什么事不能…”
只是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傅初白用一声极为鄙薄的哼笑打断:
“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我刚那眼神不是卖惨,而是提醒你。”
傅煜阳双唇猛地抿着,眸色锐利地看向面前这张和自己有着八分相像,却偏偏长着向黎那双眼睛的脸。
傅初白和煦地笑起来,极有礼貌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这个年龄的重要性,就让那个女人好好管管,别到时候把孩子教坏了走上什么歪路。”
旁听偷听的陆宴楠刚准备疑惑傅初白怎么改了性子,就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毕竟等你死了之后,我是一点面子都不会给她们留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霎时间掀起一阵寒气,将场面整个冻住。
傅煜阳的脸顿时变得铁青苍白,全身裹着戾气,猛地抬手,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地扇在傅初白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