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带着好奇,陈路年落坐在棋局另一侧,张口道:“师兄在替你寻还灵草。”
闻淑乐觉着到她利用完施Z离开那天,最先杀她恐怕不是施Z,而是这些处处替他着想的人。
“我明白。”她答道。
她以为他又会说什么贬低她,结果他道:“师兄从未如此,你千万不能负他。”
这是稍微认可她的意思?她顺势回道:“自然。”
陈路年轻哼一声,身旁簌簌掉落的树叶让人有些烦了,“看你一人无趣,我陪你下局棋。”
闻淑乐澄澈眼睛看着他,迟疑了下道:“我不会下棋。”
陈路年无语:“跟你们凡间是一个规矩,三岁小儿都知道,你怎么不会?”
但她确实不会,闻淑乐额生冷汗,幸好跟她对话不是施Z,不然就惹人怀疑了。
她以笑掩饰慌乱,“谁要玩这小把戏?我有另一种玩法。”
陈路年不服气,“那你告诉我怎么玩。”
“这是五子棋。”闻淑乐没多少游戏经验,但她记得中学时候有玩过这个,虽然次数不多,但对付陈路年够用了。
她示范一下,陈路年很快懂了,“如此简易。”
两人很快一白一黑落下棋子,陈路年面色从淡然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黑白棋子咬尾交缠,看似简易实则需要谨慎观局,终于闻淑乐一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成功连下五子。
姜还是老得辣,任你是什么修士还不是玩不过她!
在陈路年惊讶目光中,她得意弯起眼,杏眼笑意晃如水波,“看来是我胜你一子。”
两人如此专注,未关注到的后边传来一道清润嗓音:“乐娘,一会没见,与陈师弟玩得如此欢乐?”
第6章 他为炉鼎
一袭雪衣的施Z站着,眉眼疏淡,即便身上没有任何奢华配饰,依然能穿出清贵出尘的感觉。
当然,他原本就是神仙。
闻淑乐一听他声音,即刻起身,水绿的衣衫扬起如翻飞的羽翼,“施郎!”
脚步轻快朝施Z而去。
陈路年两指间夹有一子,他将棋子放下,起身朝施Z道:“师兄。”
施Z微垂着眼,浓密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不清不明的晦暗一晃而过,语气温和,“你何时与陈师弟交好了?”
“只是恰好碰见罢。”闻淑乐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声音仍是纯粹无知觉的轻快。
陈路年唇角微抽,怎么可能恰好就碰见她,施Z或许认为他在哄骗闻淑乐。
“不,我是特意来见……见她。”陈路年一下子不知怎么称呼闻淑乐,可这已经让他的话变得犹豫起来,他想继续解释,却发现要是解释会变更糟糕。
他总不能说是担心师兄你,才跟她说些别的话,这怪难为情的。
他忽想到上次见面,“我想问她那药材有无效用?”
一说完,他差点想把自己舌头咬下。师兄的娘子生病跟他有何干系,他还专程找,又不是熟识之人。果然不会说谎的人不能强说,只不过让人听起来更可疑。
“原来,陈师弟是看在你的面来询问我状况,我方才闲着无趣便与他下了棋。”闻淑乐顺口解释下去。
“为何解释?”施Z轻轻弯唇,几分捉摸不透,嗓音依然清透悦耳,“我信你们。”
陈路年完全信了他的话,觉得留下也不好,便道:“我先告辞。”慌慌忙忙离开了。
闻淑乐见他走了,才道:“施郎?”
“他们说陈师弟姿仪俊秀,乐娘这样觉得?”
闻淑乐默了几秒,眉眼弯弯看着施Z,反问:“施郎是醋了?”
施Z唇角笑意渐收复平,如未笑过,嗓音平缓,“未有,只是觉着乐娘与陈师弟谈笑晏晏,想着发生如何好玩之事。”
“我与他下了五子棋。”
施Z眉梢轻扬,几不流露其它情绪,“哦?”
“只是打发时间。”她语气一转,“我只想与你下棋。”
施Z面色凝住,闻淑乐从他神情里,仿佛看到高大的冰山被砰然撞击时,出现的一丝裂纹。
因为他无法与她下棋,哪怕他有神识,仍无法做到精确到棋格的微妙距离。
外人都道他与她之间差距是如天堑,她绝配不上他,不过凡人尔的话。
可他自惭于双目皆盲,多想看看她,他甚至不能如常人一般陪她玩耍。
“施郎?”闻淑乐有些小心,她是想试探施Z的底线,看来眼盲一事对他确有不小影响,她微凉的手轻轻贴住他的面,“看不见也好,若是你能看见,便会觉着我生得平平,会失望,不想多看一眼。”
她手高抬着有点累,施Z便微垂头,如向她俯首,“乐娘是将我当肤浅之人了。”
“爱美本是人之常情。”
“胡说。”施Z微侧过脸,纤长睫毛如同小刷子扫过她的掌心,微微痒意。
闻淑乐在未穿越前与许多人打过交道,可能也有生父影响,她对男性的三心二意、虚伪性子很清楚,“那不一定,若是修仙界第一美人、仙界第一美人都爱你――你难道不多看上几眼?”
她这话又是玩笑话,不过她提到上述两位确是真切爱慕着施Z,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施Z捏了捏她的手,表不同意。
闻淑乐心下微定,转移回正题道:“施郎,那还灵草……”
施Z缓缓道:“魔教偷窃还灵草时被撕下半张面具,面具以人皮所造,而东湖魔人沈修罗,专好割人皮制面,极有可能是他偷盗。”
闻淑乐想到魔教就觉浑身发寒,那以血肉堆成的可怖地方,她万分不想去。
“乐娘,沈修罗不以实力扬名在外,独以血腥手段、多重面具迷幻他人,还灵草虽有重造洗髓功效,但凡人之躯用上恐会因其药效爆体而亡。”
闻淑乐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怎又面临绝望。
不甘在她眼底凝聚,她喃喃道:“为何我只想与施郎长相厮守会如此困难。”
“乐娘,我会助你。”
施Z说此话时,闻淑乐恍然觉得他就像救苦救难的天神。
闻淑乐脑海中闪过丹峰宗老人说过的话。
看来担忧施Z安危还是另一方面,他断然的话是说明就算有还灵草,她也承受不了药性。
那么施Z要怎么做?
“我与你双修,由我为炉鼎。”清透嗓音道出,此话若是让莫云门知道恐要引起轩然大波。
炉鼎、双修?那是损修为,破他纯阳功法的百害无一利的事。
修仙界只有因想增长修为抓人做炉鼎的,将药人融丹淬炼体魄的,从没出现过自愿做炉鼎的人。
“我吃下还灵草,以双修功法渡你。”施Z清冷眉间流露一丝沉郁,“哪怕如此对你身体也如凌迟之苦,重造经脉、就如脱胎换骨……”
闻淑乐明白他没说完的话,眼眶一酸,为她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可你的纯阳功法。”
“那是于我而言最微不足道的事。”施Z道,“你还记得,那时醒来我双目皆盲,是为毫无记忆的废人。乐娘,你没抛下我,反倒拖着病躯照顾,我为你做的不足万一。”
他的话字字恳切,闻淑乐听着却心惊,她确是照料他没错,但那是她害的,她自导自演一出好戏。
没有她,他仍是风光无限的莫云门首席弟子,是高高生长的凌霄花,是霁月光风让无数人爱慕的施Z。
可她没办法、不愿就此等着死亡降临。她曾经那么辛苦离开大山改变命运,现在怎么愿意因为病体而倒下?
“施郎。”她本来柔情杏眼里多出坚定决心来,不管这条路再艰难,她都要走下去,她要努力修炼成仙、让梁子语、梁星,或是魔教将她视为铒食的虫豸好好看清楚,她可以比他们更强大,直到仰望她为止。
“我想一起去魔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再没回头路可走。
第7章 途中生变
准备前去魔教的事,施Z并未同任何人说,但梁星仍是知道了什么,在他们将离开莫云门前赶到。
雪衣少女急步走入正雨堂,正好看到外间的闻淑乐,她蹲在花丛前,身边的妍丽的花都落得黯然失色。
梁星见过无数美人,大多争奇斗艳明艳非常,而眼前少女像静开于幽谷的芷兰,清素而独特气质叫人不会忽视。
梁星不知思索过什么,这回她没有以往那么暴躁,只是眼里仍是厌恶看着闻淑乐,“师兄呢?”
“你有何事?”没有直接回答,闻淑拿着花噙笑站起,过往的羞辱她好像丝毫没放入心里。
“虚伪。”梁星嘟囔一声,索性直接跟她说算了,“师兄是不是要跟你去找那什么还灵草?”
闻淑乐觉着是老人后来说给了梁星听,但这事迟早都会让人知道。
她没有立刻否定,梁星立刻急声道:“不可!师兄好不容易回来,这才几日?若是让爹……掌门长老知晓,就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了!”
闻淑乐心如铁石,面上却是刚明白后果的惊惶道:“那该如何好?”
梁星一噎,差点直说你等着死罢。
“你已经害了师兄太多,不要再伤他了。”
闻淑乐眼瞳微动,该说是来自于女性的直觉么?梁星认为的最接近于事实。
“我不会害他。”
她的目的并不是想害施Z,只是她想修仙,不得不利用他而已。
“莫胡言,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施Z嗓音穿过堂前,清冷如初融的雪水。
“好一个心甘情愿!你就这样嫌恶我爱她!”梁星指着闻淑乐,可是少年看不见她,站在了闻淑乐身旁。
是因看不见才让那桃花眼毫无感情么,若是能看见,是否也极为厌恶看着她?
梁星心想,明明她是好意,都是为他好。
他不过出去一年,就娶了个娘子,这里头肯定有古怪。
施Z:“我无需与你解释。”
他的回答让梁星鼻子一酸,“师兄,你真是无情人。既是执意要去,那我便祝你日后被更无情之人伤透心肝,好也体会我的感受!”
施Z皱眉,梁星已然哭着御剑离去了。
闻淑乐刚挪一步,发现刚才蹲得脚有点麻,身体一晃就被施Z稳稳接着。
她顺势地,将手中挑好的白瓣山茶花,抬手插入施Z发间。
少年本就生着极好的容貌,桃花眼微掀墨瞳幽邃空茫,俊挺鼻梁下的唇瓣润红,新鲜山茶花瓣上滴着露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乐娘。”知道她在看他,他不像所谓“失了男人气概”的少年一样拔掉鬓上的花,而是在她清亮目光下微微红了面,作为男频主角他真是纯情得惊人。
“真好看。”闻淑乐不自觉后退一小步,太过于亲近的距离实在危险,人这种审美动物难以保证不被美色迷了心智。
施Z未察觉,从袖中拿出图纸交给闻淑乐,“这是去往魔教舆图,我叫人做了标记。”
上头以朱砂勾勒一处地点,旁写下小字,闻淑乐看不懂,但她猜应是沈修罗三字。
似明白她心中忧虑,施Z便口头讲述她该如何根据舆图认路,她才放下心来。
时不待人,闻淑乐站在剑上之时回望了莫云门诸峰,真是宏伟气派,叫人心生敬畏。这是修仙界众多弟子梦寐以求的门派。
施Z就这样带她离开。
她牢牢抓着施Z的手,站在剑上,狂风吹拂施Z衣衫,而她躲在他身后避开了风。目光往下,是茂密的绿意森林,树尖落下了星点雪白,俯视看去,她仿佛凌驾在万物之上。
对于高处的恐惧逐渐消失,就这样随着剑而行,直到天色渐渐暗下,闻淑乐体力不支,一种熟悉的刮骨寒意席卷而来。
施Z很快察觉她骤然降下的体温,眉心一拢,飞快降在地面。
他心里懊恼,为何他看不见,不然就能早些发现她的异常了。
“好冷。”寒毒的发作,让闻淑乐觉得像是回到魔窟。那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她在黑暗中感受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乐娘。”施Z抱着她,企图将自己身上暖意渡给她。
与闻淑乐虚弱的呼吸不同,她的目光冷静且明亮,贴得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仿佛雨后树木的气息,让人十分安心。
来自于他身上本源仙法温养着她的身躯,加之他修了纯阳功法,体温较平常人更高些,修长手指贴在她冰凉面颊上,意外的舒适贴合。
她真的很轻,轻轻一揽便整个窝在他怀里,红珊瑚流苏扫在他脖子上,微微的撩心痒意。
“别担心,我好些了。”克制不住发抖的寒意渐渐从她体内褪去,她抓住施Z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昨日才喝下药。”施Z反握住她,重温了点。
“我没那么痛,而且哪有灵丹妙药吃下就能好,已经很开心了。”闻淑乐语气轻快,她明白老人给她开的药大约是止痛效果,根治不了寒毒。
施Z明白她的意思,默了下来。
天空只有一轮淡黄明月,不见群星,闻淑乐脱力之下有些出神望着月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姐姐,是否也跟她望着同一轮月亮呢?
她如今越发少想起以前,曾经的秩序道德观念无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里生存,她就刻意遗忘那个充满回忆的世界。
在她出神间,萤火虫与几只夜莺飞来,皆是被施Z本源仙法吸引,接着又蹦来兔子,一个接着一个往施Z方向跳来。
他可真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闻淑乐懒洋洋窝着他怀里看着祥和的一幕,随手折下身侧的草,逗旁边的兔子。
兔子在本源仙法影响下也放松了警惕,一蹦一蹦跳向闻淑乐,那毛茸茸的就快贴到她的手,施Z突然紧握她,脚尖轻点便挪到另一边。
闻淑乐只听‘咻’的破空声,她匆忙回头看去,一道箭矢刺穿兔子没入地中,兔子毙命后的腿颤巍弹动两下就没了动静。
弱小的性命如此脆弱。
一道轻狂的男声响起:“是一对野鸳鸯!”
第8章 一剑斩臂
看来来者不止一人!
夜莺惊散,兔儿四处奔逃,方才的男声亮了相。
他相貌平平,身着黄色衣裳,后边紧跟上两人,同样的款式衣物,共两男一女。
应是同一门派的修士。
女子倒没男子的鲁莽,扬声道:“惊扰了,我们在夜猎。”她的目光落到施Z身上,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抱起少女,在朦胧月色下他的容貌如玉雕琢,弧形优美桃花眼醉人。
女人在看施Z,男人就看闻淑乐。
她倚在少年身上,杏眼迷蒙,流露着受惊后的慌乱,娇柔无力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