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青也是如此,她沉浸在黑甜乡中,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梦境流转,她有几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想着自己怎么梦到这么多从前的事情,但还未曾细细思索,就又意识模糊,完全沉浸到梦境中去了。
乔榆头昏眼花,他感知到这具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需要休息,但身体的主人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仍在不知疲倦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乔榆顺着廖青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廖青正在看班群的消息,群消息一条接一条刷,大家讨论得很热闹,为旁观者乔榆提供了不少关键信息。
乔榆从中分辨出此时是高考结束,出分前夕,廖青已经难过了很久。
‘不能再看手机了,你需要休息。’
廖青乍一听到“自己的心声”,吓了一跳,手机从手上滚到座椅底下。
她迷瞪一会儿,问道,“果果?我睡不着,我感觉我可能没学上了。”
乔榆忍着近乎作呕的头疼,轻声安慰廖青,‘成绩还没出,别担心,青青一定有学上。’
也不知道现在的状态,醒来能记住多少东西。
乔榆在心底叹息。
“如果上不了大学该怎么办啊?”廖青喃喃自语,“都是我不好,我不够努力,我不够聪明,活该我过得越来越糟糕……”
乔榆一边回想之前闪过的廖青的高三生活,一边及时出声阻止廖青的反刍思维。
‘不,青青,这不是你的错。真的,当我们陷入无穷的内耗和自我否定时,光是维持自己活下去的意愿都耗尽了我们的认知资源。实际上,在生病的状态下,我们的大脑能留给其他事情的资源,太少了。’
‘你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你很勇敢,很棒,永远值得更好的将来。’
“别安慰我了,”廖青蹲在地上,伸手够椅子下的手机,“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永远也不可能像乔榆、周诗琦一样,轻而易举地学会所有的。大家都在猜周诗琦会不会是省状元,我觉得她是。茗茗说不许我羡慕周诗琦,她有自己的命运,必须要走那条路。”
“可是,走顺利的坦途,”廖青的声音很轻,游魂一样飘荡在走廊里,“难道不好吗?”
‘任茗?’乔榆警觉,问廖青,‘茗茗怎么没来陪你?她……’
“茗茗病了,在手术室里呢,你怎么问这个?我自己原来也不记得了吗?说起来我真不是一个好朋友,只会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还要茗茗反过来担心我。”
廖青说,捞出手机,找到任茗的Q|Q号,盯着聊天记录发呆。
“我,我说过要变成很厉害的人,给茗茗找最好的医生啊!”
廖青忽然说,倒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倏然落泪。
乔榆等廖青的情绪平静下来,轻声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茗茗的病突然复发了,现在又在手术室里,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那她……’
乔榆还没有问完,手术室的灯就由红转绿,廖青急忙冲过去,和蹲在手术室门口的任父任母面面相觑。
医生走出来,护士推着手术车,也跟着走出来。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忙扑上去问情况,三个人都很着急,七嘴八舌的,一声盖过一声高,硬是吵出了三十个人的效果。
医生戴着口罩和洁净帽,神情很平静,告诉他们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平稳。
三个人千恩万谢,一同跟着护士,将任茗转移到病房。
任茗的父亲去前台续费,任母和廖青两人穿好洁净服,在病房里陪护。
乔榆感到眼睛肿胀的难受,他通过廖青的眼睛看到躺在床上的任茗。
任茗面无血色,嘴唇也苍白到透明,整个人向外透露出病危二字。
任母坐在病床另一端,她声音哀切,甚至不敢握住女儿的手,只垂着头对廖青说,“青青,辛苦你了,谢谢你能过来陪茗茗。”
廖青没回话。
乔榆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看到廖青的泪珠一颗颗砸在被子上,很快又被其吸收,只留下一点点略深的痕迹。
任母忍痛安慰廖青,“没关系的,茗茗肯定也不想让你过度悲伤,其实我们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打茗茗十岁时,医生就对我和老任下过病危通知书,这些岁月我有时都觉得是偷来的,我和老任都很知足。没事的,没事……”
说着说着,任母自己也哭了起来,病床内又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心电图和其他仪器发出的噪声飘荡在病房里。
任母在病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出门为大家买饭。
“果果,”廖青出声,“茗茗会好的,对吧?她说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我说过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我还没有给茗茗买大别墅,还没有找到世界上最厉害最厉害的医生……”
乔榆知道,廖青只是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并不是在真的询问他的意见,便没有答话,沉默着倾听廖青的自言自语。
就在廖青又一次重复她和任茗之间玩笑话的约定时,任茗突然睁开了眼睛。
是熟悉的银色的,无机质的眼睛。
任茗此时的状态相当不好,或许已经危及到她体内寄生的外来物。
乔榆通过廖青的眼睛,第一次明确看见银色的虹膜原来是流动的数据。
无数的1和0滚动翻涌,构成任茗眼中的生命。
廖青大吃一惊,但比起这个,任茗虚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世的状态更让她担心。
她想也不想,抓住任茗的手,俯下身去,耳朵凑到任茗嘴边。
“茗茗,你慢慢说,我听着,我听着呢。叔叔阿姨马上就过来,你别怕,我一直都在。”
任茗听她言辞恳切,忽而笑了,眼中的数据流动地更慢了些。
任茗低声道,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青青,我,任茗要死了,我撑,撑不了太久了,这具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廖青不明所以,只能模模糊糊理解任茗说自己快不行了。
她当时眼泪就出来了,扒着任茗哇哇大哭。
“我不要你死,茗茗不能死。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没有了你我活不下去,我要你活着。你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的……”
廖青哭得伤心欲绝,任茗却只是笑。
乔榆眉头紧锁,一时间心思几转,想明白了任茗的意思。
‘青青,快跑!’
乔榆话音未落。
他就听见任茗非常温柔地问廖青,“青青,你的剧情已经结束了,要和我一起走吗?”
“走?”廖青不解,“走去哪里?我们一起上一个大学吗?”
任茗又笑了,说,“是要死了哦,任茗要死了。”
廖青警觉,十分严肃又带着几分蛮不讲理,说道,“不,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死,我们死了我们的爸爸妈妈怎么办?你要和我一起活着!”
“一起活着吗?”
任茗低声问,银色的数据渐渐停止流动。
任茗闭上眼睛,声音几不可闻。
“那就再拖一拖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任务了。”
廖青稀里糊涂地大声回应,“拖!茗茗要活下去,要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乔榆从廖青眼角的余光中瞥见心电图显示器上的线条滴滴半晌,终于又继续跳动。
是又想杀廖青一次吗?因为她的戏份结束了,不会再对你的任务对象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想脱身的同时顺便带走她。
乔榆闭眼,心绪不宁。
廖青本就熬了好几天,大哭一场后,只觉身心俱疲,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乔榆跟着廖青在梦中休息了一会儿,再有明确意识时已经来到了廖青的大学时代。
纷繁的记忆将乔榆席卷,乔榆一面忍着巨痛查看廖青的记忆,努力记住他缺席时光中的点滴;一面倾听廖青和他人的谈话。
“青青,中午吃什么?我和秋秋出去,给你带一份回来。”
“不用啦,谢谢宝,茗茗等会儿就回来了,已经说好帮我带饭了。”
“好诶,那我们先出去吃饭啦,你要是饿了去我桌子下面都箱子里拿点面包吃,别吃你的零食了。”
“好哒,谢谢秋秋宝贝!”
几人说话间,乔榆的情况也基本稳住了。
他听着廖青和室友们的对话,心下一松。
看起来青青大学时期的状态还不错,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挺好。
乔榆正想着,就见廖青的手机响了,是备注为“云天小狗”的打来的语音电话。
云天小狗?
什么玩意儿。
乔榆嘴角抽搐,莫名生了点气。
他听着对面的男生朝气蓬勃的声音,黏糊糊的腔调里却有一种透出屏幕的活力。
“徐云天,你别问我了,我不想出去吃,茗茗也不愿意和你室友聚餐,你老提这事儿干嘛?”
徐云天,好像是廖青的初恋男友?
乔榆更觉得气闷,登时头晕眼花直想吐。
我这是怎么了?没必要吃陈年老醋吧。
乔榆大脑还在习惯性地继续思,忽听廖青挂断了电话,兀自生起了闷气。
乔榆问,‘青青,你不开心吗?’
廖青不假思索,“烦死了!徐云天虽然性格很阳光,肌肉也很好看,但是太粘人了,还想撮合茗茗和他室友,想得美!”
‘你……要不要考虑分手?’
“青青,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和徐云天分手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在廖青耳边响起,廖青选择性地忽略“果果”的声音,对推门而入的任茗说,“茗茗怎么这样说?”
任茗转身关上门,“今天滑轮社的社团活动,我去帮校团委送东西,看见徐云天教一个女生滑滑轮,结束的时候在树荫下亲了那女生,就打听了一下。他出轨几个月了,你们两个总共也没谈五个月。”
“分手吧,没必要继续了。”
任茗说,十分平静地将午饭放到廖青桌上,喊她下床吃饭。
廖青迟疑了一会儿,爬下床去,问任茗,“我直接告诉他分手吗?感觉好伤人,我是不是要问问他出轨的事情,再……”
“有什么好问的?”任茗冷脸,“你不相信我?这种男的,还不如乔榆呢?虽然他本来也不应该出现,但总好过徐云天。”
廖青听任茗这样说,心一横直接发了分手的消息,然后在任茗的注视下拉黑了徐云天。
“以后不许从垃圾桶里找男朋友,还不如一直单着,”任茗说,苍白如雪的脸颊总算带了点粉色,“我真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要谈恋爱?单着不好吗?我们系……”
廖青边吃边问,“你说什么?还有谁也谈恋爱了啊?我认识吗?”
任茗避而不答,“没什么,吃你的吧,我上去睡一会儿。”
第二次了,我为什么不存在?
我在哪里不存在?
任茗为什么要阻止廖青谈恋爱。
她们又代指谁?
任茗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乔榆脑子动的很快,意识到任茗言语中的破绽,立刻从此处入手,倒推全局。
“天啊!茗茗茗茗茗茗!我看到班群里说周诗琦拿了一等奖和国奖诶,她甚至连书都没翻,就全部满绩点,也太厉害了吧!”
任茗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很平淡地补充,“她这辈子注定如此,你不用羡慕她,先把饭吃了。”
“啊?茗茗怎么总是说她命中注定啊!周诗琦命中注定是什么?”
“大概要一路顺风顺水,天才人设永不倒吧,爽文不都是这样写吗?”
“哦,她是爽文女主对话,”廖青有点沮丧,“那我们岂不都是炮灰?不过还好乔乔不是男二嘿嘿嘿。”
任茗眼中情绪流转,最终定格无语两字。
“吃你的饭,别想着他了,总归我不许。”
不许和我这个剧情里不该出现的人在一起吗?
或者说,不允许廖青和任何一个人发展长期亲密关系,尤其是有潜力的或者本身就很优秀的对象?
你到底在怕什么?
乔榆思考时,梦境开始转换。
最后一场梦境,他借廖青之眼,目睹任茗的死亡。
在拉长的救护车警笛声中,乔榆知道,外来者的耐性耗尽了。
而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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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大修重写)
乔榆醒过来时,张天师拿了一个玉瓶给他。
“你的精神和身体严重透支,这是我师姐炼制的回元固本丹,三个时辰一粒,一日四粒,连服三日,可治愈大半,剩下的需要你好生调养半年。”
“谢――”
乔榆一句谢谢没说完,恍得喷出一口鲜血来。
众妖大吃一惊,年纪小得吓得都要拨打急救电话了。
还是张天师眼疾手快,到出一粒回元固本丹塞进乔榆口中,“咽下去,含着血吞下去,先别说话。”
“缓一缓,对,乔局你别急。”
“乔局别担心,你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在做着。”
乔榆无奈抬手掩唇,这群家伙把我当成瓷娃娃了吗?
筇竹妖看穿乔榆的想法,打趣到,“您现在金贵死了,忍着点再说,男人身体不好,以后可幸福不了。”
“就你话多,”五味子白他一眼,对乔榆说,“乔局,我和酸角查出来点有意思的东西。周诗琦好像知道她是特殊的,也知道有人在帮她,她经常会在考试、参赛等情况发生前,在小号上祈祷‘自己能预支答案、得到成果’。我确信那并非迷信,她之前年纪小,可能是虚荣心作祟,提前把题目和答案放出来过。”
酸角妖补充道,“我佐证调查了周诗琦身边人的账号,分析了其中涉及到周诗琦的言论,并按照亲疏关系对他们的意见进行了可信度排序,我确定她经常处于‘不劳而获’的状态,而且,她知道自己是在不劳而获。除此之外,数据分析发现外来者对她的干预几乎仅限于学业方面。”
几个妖精报告结束,乔榆的状态也平静下来了,他冷笑连连,最后道,“我不管她无不无辜,她必须死。”
张天师皱眉,“小乔局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气运之子乃天道之所钟,你若伐她,后果你能承担吗?”
“天师可有法器或办法阻挡网络设备的窥探?”
“有,我师姐炼制的法器,虽说是末法时代,灵气不足,但绝对是珍品。”
张天师抛出一个圆龟壳,将众人笼罩在透明龟壳里。
“好,我再问一句,”乔榆神情严肃,“人造物也会有生物体的感情吗?”
“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来说,不可能,但不能完全排除外形高级文明,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