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林澈的，则是城里的哨兵军官。
温知临注视她包扎好的小臂，犀利的目光瞬间柔和。“你的伤势严重吗？”
夏萤从容地坐下来。“皮外伤而已。温中校伤得比我重。”
而已……
要是以前的她，肯定会叫喊疼和嘟嘟囔囔留疤痕。
他觉得深呼吸的气压令胸口更痛。“因为事态紧迫，只能临时使用审讯室了解情况，希望你谅解。”
“嗯，你问吧。”
“凌晨，边境是不是出现第二个神子和你们战斗？”
“是的，他叫沈尧，之前在主城经商。”
“沈尧？”温知临大吃一惊。他记得那个男人，舞会当晚捷足先登，会后他调查过沈尧的底细。“他居然是神子，而且潜伏在主城这么久……他有说过攻城的目的吗？”
“他说要帮助人类进化，还要抓走我。”
温知临目若含霜。“为什么要抓走你？”
“培养拥有精神图景具象化的S级向导。”
他的额头凸显青筋，气恼一会儿，没有忘记真正想了解的事情。他平复愤怒，缓缓道：“据说沈尧抓走你以后，封中校独自追击，你能说说之后的情况吗？”
夏萤搂紧双臂，似乎心有余悸。“我佯攻沈尧，然后趁机用精神力逃跑，小臂就是佯攻时受伤的。我在一家旧商店躲了很久，终于等到封中校找来。”
“已经过去了。你不用紧张，慢慢说。”温知临递去早就倒好的一杯温水。
她双手抓紧杯子，紧张的模样。“封中校找来没多久，沈尧也找来，我们来不及联络部队陷入苦战……”
“沈尧能够令身边的空气爆-炸，我一边躲一边开枪。他炸碎我所有射击的子弹，但我为夏少校争取时间入侵沈尧的精神图景。”
震惊的迷蝶忍不住打断平铺直叙的封归野。“夏少校进入过神子的精神图景？你确定吗？”
封归野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地讲述：“我不清楚她有没有真正进入，没多久沈尧卸下人类的伪装变成像甲虫的样子，头顶出现奇怪的、环形黑暗空间。”
迷蝶逐渐恢复冷静，观察缠绕封归野肩膀的绷带、裂开很多口子的黑色上衣和布满损伤的胳膊，确实符合受到爆-炸波及的伤口。
她的催眠审讯百分百奏效，但日曜境内出现过疑似超越A级，可能达到S级的精神体，她要谨慎提防。
要是遇到S级哨兵，以她A的精神力，她没有把握成功催眠对方。
“环形的黑暗空间似乎会吸**神力和精神体，然后使我失去五感。”
迷蝶眼神一紧。“夏少校也是？”
“不知道……我当时浑浑噩噩……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失去了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和视觉，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凭着第六感展开精神场域保护封少校。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的五感恢复了。”夏萤坐立不安。
“然后呢？”温知临握紧双手，仿佛身临其境。
“然后听到沈尧惨叫，看见有无形的东西攻击沈尧。我见机会难得，让熊宝咬掉沈尧的头。”
“无形的东西没有攻击熊宝？”
“没啊。”她后知后觉：“奇怪，它没有攻击我们……”
温知临的审视咄咄逼人，目光犹如破开心扉的刀尖，她却坦然直视。片刻，他收敛锋芒。“大面积的负面情绪污染是沈尧做的吗？”
“是的，他喊着要让人类进化。”
进化？目的居然不是攻城……温知临猜不透沈尧的想法。
“最后我施展零场域阻止沈尧。”
“零场域？”
“嗯，白老师教我的，蒋校长也知道。零场域能吸收一定范围内的负面情绪。”
“果然最后是你……”
“什么？”
温知临回神。“你由始至终都没看见攻击沈尧的东西吗？”
“没有。”
“最后你怎么昏迷？”
“累啊。”她的语气所当然：“消耗这么多精神力很累。我见沈尧死了，封中校也联络上部队就什么都不管了，昏过去。”
温知临缓和神色。“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这样昏迷在荒野很危险，而且封中校不是哨兵，没有人能保护你。何况最后连封中校也昏迷了。”
夏萤低下头陷入沉默。
“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了解。”温知临的目光一瞬不瞬。“据说是你溢出的信息素令敌人的哨兵军团失去战斗力，在溢出信息素，你发生什么事或者遇到什么？”
夏萤抿唇。
“……所以你联络上部队就昏迷？”迷蝶生气地询问。
封归野全程呆滞。“是的。”
“你就没想过连你都昏迷，没有人保护夏少校吗？”
“对不起。”
迷蝶气得想暴揍他一顿。
隔壁的林澈，遇到的问话则简单多了，但隐藏防不胜防的陷阱。
军官：“为什么你让封中校一个普通人类追击神子、寻找夏少校？”
林澈振振有词：“当时三号关口遇袭，我方士兵死伤很多，我的计划是让封中校找到夏少校后驾车带回来。而且野狼队一直在边境巡逻，封中校会视情况联络野狼队支援。”
军官蹙眉审视林澈。“你知不知道，如果夏少校有闪失，你的行为是失职会受到处分！”
林澈镇定自若，直气壮：“如果战斗的时候还要花时间计较得失，边境早就失守了。到时别说处分我，月影城能不能守住还是个问题。”
军官语塞，转移话题：“你接到通知，赶到神子死亡的地方发现什么？”
“发现尸体残缺的神子和昏迷不醒的封中校、夏少校，带回封中校用完子弹的手-枪。”
“没了？”
林澈想了想。“还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呈圆形的坑，脸盆大，延伸到街尾，可能是足迹。”
军官怒发冲冠：“你有没有安排士兵追击？”
“没有，我们以带回夏少校为优先任务。”
啪！
他怒而拍桌。“你居然放过蛛丝马迹不去调查！”
林澈扶一下无框眼镜。“当时我们不确定夏少校有没有受重伤，如果夏少校有个闪失，我们担当不起。”
军官又语塞，吞了苍蝇般。
真烦，难怪都说骁狼团是一块铁板。
林澈第一个离开审讯室，看向隔壁两个审讯室时，眼底藏着忧虑。
“公主、平头、孔雀、雷……很多我认识的士兵在我的面前受伤，而且敌军没法安抚，我们处于下风。我害怕我军覆没，想帮上忙，监护腕表就响了。”啜泣的夏萤低头擦眼泪。
她亲封归野的时候用精神力刮起了风沙，并且当时很混乱，不一定有人注意他们。就算有，她会一口咬定因为害怕而找安慰。
温知临的胸口很闷，有多难受就有多后悔调她来狼牙镇。他递去面纸，“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的战况如此紧迫。”
夏萤接过面纸擦眼泪。
“我已经详细了解经过，你出去休息吧。”
夏萤在走廊遇到林澈，错愕地看向中间的审讯室——封归野还没出来。
迷蝶深呼吸忍住怒火，问封归野最后两个问题：“你联络林中尉以后，没再看见什么吗？”
“没有。”
“你是否喜欢夏少校？”
最后一个问题跟战役没有关系，迷蝶紧盯着封归野的双眼。
“是的，我喜欢夏少校。”
她一愣，留下一声叹息。
审讯结束，温知临三人到基地的天台乘坐直升飞机。
一头红发的火焰已在等候。
火焰的脸庞贴上创可贴，左臂挂着夹板，伤势不轻。
温知临来到火焰的身旁，直升飞机旋转的螺旋桨发出嘈杂的声音，打散温知临的低语。“这一战，‘青蜂’一队有没有损失队员？”
火焰黯然。“四名队员牺牲。”
他轻叹一声。“‘青蜂’一队调查新娘子的任务已经结束。”
火焰早有预料这一天的到来，怅然低下头。
“你们继续留在狼牙镇。”
他吃惊地抬头。
温知临继续说：“你们协助骁狼团调查敌军的底细，然后观察每一个跟夏少校走得近的士兵。”
火焰暗暗心惊。“士兵？”
“没错，包括普通士兵。”温知临轻轻地拍火焰的肩膀，登上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起飞，飞往月影城，带走审讯的录音内容。
“迷蝶，他的表现怎么样？”温知临的眉间充斥冷意。
“一见面我就成功催眠他，他全程很配合，回答的时候不需要思考和回忆。当我问出你指定的问题，他也没有犹豫没有停顿，表情没有变化，直接表明心迹。”
温知临蹙眉眺望底下的生产小镇。“神秘的精神体最初出现在演练地，现在却出现月影城边境，可以肯定它是追随夏少校而来。”
军官点头。“只要夏少校还在边境，它还会出现的，S级哨兵会被S级向导吸引。”
温知临拳心的指甲戳疼掌心。
S级哨兵一出现，他和夏萤的结合申请绝对告吹。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找个由暂时把录音内容压下来。
二是如实上报，增强日曜的军事力量。
他揉眉心，作出决定。
“你们各自审讯内容交给我，我尽快与录音一起上报。”
第97章
当天晚上，日曜主城获得录音内容和审讯内容，高层召开紧急会议。
同时，月影城联络上月落城和月冕城，得知两座城市没有出现噩梦也没有神子入侵，不过同样受到过零场域覆盖。他们万万想不到，覆盖范围包含整个日曜。
远超出白慧的覆盖纪录。
此事上报给日曜主城，主城的高层们在凌晨又召开紧急会议。直到清晨散会，他们给月影城下达指令：24小时内，骁狼团参与战役的军官上交详细的任务报告。
而白塔也发了一封邮件给温知临，是正式驳回结合申请的邮件。
疲惫无力的温知临瘫坐在办公椅上，不想接听父亲责备的来电。
“看来今天要提早回去。”夏萤接到封归野的来电。
“写任务报告需要笔记本电脑，我可以借给你。”
她眼前一亮。“谢——”
“吃完晚饭来拿。”
她吞回道谢的话。“去阅览室拿吗？”
“阅览室那台是林澈的，你来邻居家拿。”
“……”夏萤想吐槽他不安好心，但四周有队员在，她咬牙切齿地答应。
残阳如血，夏萤提前回狼牙镇。镇里挂满晾晒的床品和衣物，有些衣物的血迹洗不干净，留下一块显眼的污渍。
四处是哭声，她经过宿舍楼下，遇到坐在院子哭号啕大哭的小芳。
“小芳？”夏萤走过去，看见她家门后残留的污迹。
“呜呜呜……大姐姐……”泪水沿着她的手腕流下。
夏萤听大鹏提过她家发生什么事，在她的身旁坐下来，搂她入怀。
“呜呜呜……爷爷……奶奶……不要我们了……不回来了……”小芳埋在她的怀里痛哭。
爷爷异化成信徒，奶奶拼命赶一家三口回地面，把自己和爷爷锁在地下室里，结果可想而知。
夏萤咬着唇，搂紧她颤抖的肩膀，哽着的喉咙说不出安慰的话，她默默地听小芳哭诉。
对不起。
夏萤在心里给他们道歉。
镇里的人口缩减三分之一，有空到食堂用餐的士兵三三两两，夏萤遇到情绪低落的张琴，两人作伴，一起用餐。
她们第一次看见冷清的食堂。
“夏少校，战争还会出现吗？”张琴没有胃口，只要了一碗粥。
“会，敌人无处不在。”她艰难地嚼煎饼，吞咽时硌疼喉咙。“我们的存在意义就是战斗。”她顿了顿。“战斗到死。”
张琴握勺子的手发抖，泪珠滴落粥里。
残阳西沉，天色渐暗，夏萤敲响邻居家门。
门一开，她扬起笑脸。
封归野眸色深沉，请她进来。
“时间很赶，我拿了笔记本电脑就回隔壁写。”她笑道。
他蓦地伸出手想拥抱她，哪知她先一步后退。他错愕，手僵在半空。
夏萤忍不住哽咽：“新的抑制剂还没做好，我不能随意靠近你。”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封归野放下手。“你这几天很忙很累，我想让你有一个放松的时间所以叫你过来。”
“还好啦，天一黑他们就赶我回来，他们比我累。”
精神结合以后，比之前深刻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他此刻像怀着破碎的心活着。“如果你想哭，也没关系。”
夏萤笑着撩长发到耳后。“哪有，要是写不完报告我才想哭。笔记本电脑在哪？”
“你知道我们能共感对方的情绪吧？”
她的笑脸猛然消失，艰难地吞咽。“你真的好讨厌，快点给我笔记本电脑不行吗？为什么要揭穿我？”
“因为我不想你忍耐得这么辛苦，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地发泄情绪，骂我也关系。”
“我不可以！”她抓住自己的手腕后退，眼睛已通红。“我不可以哭！我不可以再溢出信息素，我不可以让那种情况再发生！”
再出现结合热，不是精神结合能解决的。
爱情是一把华丽的剑，摘下镶嵌宝石的剑鞘就会露出利剑，刺伤彼此。
明知道会受伤，封归野依旧无力地询问迫切想知道的事情。“你后悔吗？”
泪珠在夏萤的眼眶打转，却没有流下。“昨天月影城的人来到以后，我才明白一件事。我不该来狼牙镇，我的调任打乱了你原来的计划，对吧？”
他没有逃避夏萤审视的目光。
“原本你可以借着一次战役上演‘分化’的戏码，现在全乱了。”
只要他现在主动或者被动曝光身份，必然因为“故意隐瞒”和“虚假报告”受到军事处分，严重的会上军事法庭受审。虽然日曜不会杀他，但是他变成阶下囚，彻底沦为战争兵器。
她不要优秀的他变成战争工具。
“对不起，当初我不应该坚持留在狼牙镇。”泪光模糊她的双眼。
“我不后悔。”
她一怔。
封归野向她走近。“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一切已经往失控的方向进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捉走，更不会让你独自承受那种煎熬。你呢？你后悔吗？”
“我……”
“我要听实话。”
不知所措的夏萤抓紧手腕，快要忍不住汹涌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