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父亲在世时有他庇护,我现在无依无靠,还请你按照父亲约定护我三年,莫要咄咄相逼,我自当奉上三分利报深恩。”
谢世卿折扇敲着掌心:“是谢某唐突了,姑娘莫怪。”
谢世卿朝着她躬身致歉,便摇着扇子离开,她抿着唇看着他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巷子口。
有他在至少宋仲泉不敢明目张胆对付她。
只是难道她暴露了身份,照例他们并未见过,她捏了捏掌心,内心升起一丝焦躁。
——
宋亦慈枯坐医馆三日,居然无一人前来看诊。
秋枫跟在她身后着急上火,像只小蜜蜂在回春堂里乱转。
这几日她伤好了大半,心情颇好。
搬了把太师椅坐在大门口,悠闲的翘着脚看着正对面楼宇。
“秋枫快别转了,把我的头都转晕了。你实在闲的慌去把后院那批晒开的川穹碾磨了。”
秋枫委屈的盯着宋亦慈:“小姐这几天都没有人来看病。”
宋亦慈故作困惑道:“这不是好事,谁也不想这太平世间医馆的生意。”
“小姐,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肯定二爷在后面搞鬼,让他人不敢来我们回春堂,他是摆明不想给我们活路。”
宋亦慈来到此世界几日,摸清了规则,在这个封建时代里,想要女子靠自己打拼出一番事业,切不可贪功冒进,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门外锣鼓喧天,只见漫天红绸落下,匾额上“妙手斋”显露出来。
对面楼正迎来送往好生热闹,还眼见大腹便便的熟悉背影,宋仲泉在人群中得意非常,正在恭迎各路来宾。
宋亦慈看着匾额心中冷笑,妙手回春,妙手斋回春堂,就连名字上都想压上一头。
飞扬尘土散去,一辆华贵马车才姗姗驶来,马车门帘一掀开,露出张五官清秀的脸,身量修长但病恹恹,是个文弱书生模样。
宋仲泉立马正躬身迎上,态度谦卑和前几日面对老婆婆的见死不救判若两人。
男子却对宋仲泉的讨好视而不见,驾着马车驶向回春堂,在回春堂的门口停下。
男子下马车时,马突然受惊一声嘶吼,“马车摇晃,男子一下从马车上跌落在地,一时间竟不再动弹。
在场人无不惊慌,宋仲泉离得最近摸到男子脉搏直接停了,吓得嘴里不住念叨:“不关我的事啊,是马自己受惊,他自己跌下马车的。”
宋亦慈飞快跑到男子身旁,推开碍人眼的宋仲泉,探及脉搏骤停,难怪宋仲泉反应如此之大。
男子已经意识丧失,瞳孔散大,呼吸渐停。
宋亦慈快速将男子摆成仰卧位,用力拍拍他的脸,见他没反应,开始紧急心肺复苏,在他胸口拼命按压几十下,男子终于一口气喘上来,猛烈咳嗽后醒了过来。
秋枫将回春堂第一位病人扶进大堂里,男子心律不齐,心有杂音,突然晕厥恐怕是先天性心脏病。
宋亦慈取出新制好的速效救心丸取出一粒让男子服下:“呼气,吸气。”
在这个朝代没有现代心脏彩照的辅助,她压根不了解男子的心脏到底是哪种情况。
男子服下药物恢复大半,靠着床自嘲笑笑:“先天带来的弱症,实不相瞒遇到姑娘前我已经走访名医无数,都无可奈何,我不过听闻回春堂新医师超然医术便来试试罢了。”
男子见她皱着眉摇头,料想到自己没救的结局:“姑娘不必为了我的事忧愁,想来是人各有命数,刚出生时大夫便说我活不过二十,现在活一天都是赚的。”
宋亦慈安抚:“先别急着泄气,虽说我现在不能保证能够根治,但保你再活十年是没问题的。”
男子眼睛里一下崩出光彩:“此话当真,如果姑娘你真的能保我十年,大恩无以为报,我愿当牛做马报答。”
她柔声道:“公子严重了。”
吊儿郎当的熟悉声音响起:“我当只有我们这种世家纨绔才把这些笑话挂在嘴边,原来自诩清流的肖大人也是这般呐。”
谢世卿今天换了把玉骨山水扇子身穿锦绣白袍,不开口颇有众人皆浊,唯我独清遗世而立风骨,只可惜长了张嘴。
宋亦慈赞同点点头,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纨绔无赖。
男子见谢世卿到来,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怎么谢公子也来看病。”
谢世卿大刀阔斧的往太师椅上一坐:“不为看病,肖大人你既然听了我家阿慈医术了得,那怎么没听说阿慈和我定了婚约。”
他温柔款款的语气好似她真是他的未婚妻,宋亦慈在一旁直搓鸡皮疙瘩,他明明前几日还在怀疑她。
肖云天反唇相讥:“谢公子何时三书六礼前来下聘的,金陵城竟然没有半分消息。”
两人说完眼神齐齐聚在宋亦慈身上,她一阵恶汗,心想你两吵归吵往我身上扯干甚。
“肖大人莫动气,你这病需要静养。”宋亦慈拿出速效救心丸,之前她已经和秋枫配好好几瓶。“这药你随身带在身上,你这病还缺几味药材,过十天,你再过来换药。”
肖云天感动异常,珍重的接过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望…”
宋亦慈不耐打断他,生怕他再犯病说要当牛做马,“三两银子一瓶。”
“三两银子如此便宜,想来宋姑娘是人美心善。”
“五两。”
“姑娘真是妙手回春,我可以叫你阿慈么?”
“八两。”
肖云天见好就收:“那便谢谢姑娘了。”
谢世卿自然乐意看到肖云天吃瘪,顿时心情舒畅,又不能表现太过。
他憋笑的辛苦指了指门口的马车:“肖大人,你家人来接你了,请回吧。”
宋亦慈见肖云天恢复不错,回家静养为上,便同意点点头,谢世卿一把扶住肖云天,掺着他走向肖府的马车。
秋枫见二人离去,偷偷摸摸走了过来:“小姐,谢公子和肖公子对你都有好感,一个清流县令,一个将门嫡子。”
宋亦慈在心中疯狂吐槽,难怪古代小姐一见书生就被勾走了魂。
一个官场上的满嘴谎话的滑头,一个纨绔浪子,没有半分心动只有相互试探。
众人见倒地的肖云天现下又活蹦乱跳,全都涌了进来,争抢着问刚才肖云天的药,才配好的药顷刻间便卖完了。
谢世卿送走肖云天,将宋亦慈堵在后院角落小心提醒:“宋姑娘你离肖云天远点,那个人不简单。”
宋亦慈正翻动甘草:“能当上县令自然不简单。”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谢世卿,他也不若表面表现的这般简单。
谢世卿解释道:“宋姑娘真是令我吃惊。”
宋亦慈皱眉,她可完全没招惹他。“谢公子何出此言?”
“义蓬山庄给我发了请帖,今日开了赏莲宴,指明让我带着未婚妻去看看,义蓬山庄可是药材皇商吕家的住宅,如果可以搭上这条线,宋家的药材生意必定如日中天。”
谢世卿敲着扇子:“宋姑娘,你为何会招惹上义蓬山庄。”
宋亦慈放下甘草,试探道:“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你未婚妻?”
谢世卿像是听到笑话般大笑几声:“这么说来,还是给我的面子?”
宋亦慈绷着脸,回春堂不大,她爹的药材生意做得也小,除了面前这位身份尊崇的将军嫡子,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由。
但是如果真能借他的势搭上皇商,那她便真能在金陵站住脚了。
她小心翼翼问:“那我还可以去吗?”
谢世卿折扇一收:“左右我今日也无事,便陪你走一遭,不过……”
宋亦慈歪着头,以为他要什么好处,“你有何要求尽管提。”
他折扇敲敲掌心:“不过你我既然是未婚夫妻,那我便在人前唤你阿慈,如何?”
她自然不会拘泥于一个称呼,她点点头。
谢世卿收扇一笑:“阿慈,快去准备吧,我午后便来接你。”
第4章 义蓬山庄
午后谢府马车停在宋宅前,谢世卿身着墨青色金边窄袖长袍,长身玉立,长发马尾高束,发尾袍角随风未动,视线落在远处,桃花眼恍若深潭。
宋亦慈提着裙角出门,便瞧见了他,也不知等了多久。“谢公子早到可进府等待,何苦在这受暑热?”
谢世卿笑道:“我以为阿慈不愿我进府,更不愿和我有多牵扯。”
宋亦慈低垂着眼睫,心事被看穿。“谢公子。”
谢世卿掀开车帘:“阿慈,你们既然是未婚夫妻,便别唤我谢公子了,就算作戏也得也得演得别人几分信不是?”
世卿,阿卿她着实叫不出口,她想了想:“谢世卿。”
他也不计较,挑眉:“嗯。”
做上马车,随着马车行驶,熟悉的眩晕袭来,她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晕马车。
她只得靠着马车壁,依靠睡觉缓解。
马车宽敞华贵,谢世卿和她隔着一方小案,他端着杯茶递给宋亦慈,抬眼便看见她似乎累极了,靠着马车沉沉睡去。
他打量起她的面容,肤色白净无暇,眉若远山飘渺,唇若春日桃花,最美是那双眼眸,空灵纯净。
头戴素白绢花,身上也是素色衣裳,像块纯净无暇的美玉。
金陵宋家女有如此颜色,竟然无一人知?
他轻抿口茶水,压下心中思虑。换了位置,不行声色的护着她的头,别再撞了。
马车稳稳停住不知多久,宋亦慈才转醒,她不好意思掀开帘子,好苇帽走了出来。
义蓬山庄位于金陵城东郊义蓬山下,依山傍水,风水绝佳的好位置。
大片的木质结构建筑群盘山而上,鳞次栉比,高达巍峨,山门上雕刻着义蓬山庄。
谢世卿正抱臂站在山门前,腰间又别着那把纯金扇骨扇子。见宋亦慈下马车,抬步走来,站定在离宋亦慈两米外的位置。
他合扇点了点山庄:“义蓬山庄是药材皇商吕文所修建,吕文消失许久,这义蓬山庄的实际掌权人是吕夫人,他夫人这次主动抛出橄榄枝,只要阿慈你接住了,何愁扳不倒你叔父。”
宋亦慈不解:“吕夫人为何要见一见我?”
谢世卿已经打探了眉目,道:“吕夫人膝下只有一女,但是试遍无数方法都不能……”
宋亦慈歪着头好奇的看着谢世卿犹犹豫豫:“是何顽疾?”
“我不好议论闺中女子,你等会一见便知。”
宋亦慈跟着谢世卿拾阶而上,穿过蜿蜒长廊,微风吹过,八角宫灯下坠着的铃铛叮当作响,宋亦慈正想吕小姐的病出神,一脑袋直接撞在可靠的后背。
宋亦慈揉着撞红的鼻子,谢世卿转过头收起了散漫:“阿慈,再往里走,男女需要分席了,我知你机敏,但世家贵女颇多,你也需好好保全自己。”
难道见谢世卿脸上出现正经模样:“多谢提醒。”
谢世卿扇子一展,正经劲一下被吹散了,脸上带着嬉笑烂漫:“阿慈,你我有婚约在身,何必如此生疏。唤起世卿便好。”
她就知道这纨绔正经不到两秒,她站在廊角看着不远处设宴:“谢世卿,就送到这吧,前面的路我自己走了,我一定能拿下义蓬山庄的生意。”
宋亦慈大步向前走,谢世卿站在廊下一动未动,眼见宴席越来越近,宋亦慈转过头,只见谢世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向她宽慰的招手。
宴席设在莲花池旁映月亭,湖面上翠叶铺开,荷花正开的浪漫。
侍女领着宋亦慈走入席间,在末尾座位坐下。
主位上坐着位四十岁左右衣着朴素的妇人,面色惨白身量孱弱,左右执着串佛珠,面容慈悲和善,便是今日宴席主人吕夫人。
吕夫人左手边是名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女子,正在不顾其他人目光横扫桌上瓜果甜品,颊间横肉乱颤,虽然身着宽松广袖,身态颇为丰盈。
吕夫人右手边是名明艳美妇,年纪和吕夫人相仿,不似吕夫人般端庄大气。
宋亦慈仍在孝期,身着素净白袍,头上只佩戴了素白绢花,在一片姹紫嫣红衬托下犹如一朵出世白莲。
宋亦慈坐定在角落,捏着一块酥饼品尝,这酥皮焦脆配合内里鲜香的肉馅满口留香,配合着春日采下的嫩芽清茶,洗脱掉油腻,只余下清香。
“堂妹,这是在孝期也要出门走动松泛。”
宋亦慈抬头看见对面位置女眷,相貌酷似宋仲泉,正满脸嘲讽的看着她,宋亦慈被她盯得不好意思。
“秋枫,我脸上可是沾上这酥饼了,为何旁人这般看我?”
秋枫贴近她低声解释道:“小姐,对面坐着的是二爷的嫡亲女儿,你的堂姐宋如儿,你怎么把她忘了?”
宋亦慈思考一圈,终于把她从脑海里拎出来。
宋亦慈冷笑,这宋如儿从小可没少做欺负她的事,从小打碎的瓷瓶是她背锅,踩坏的墙角是她翻墙造成,看上她的首饰直接拿走。
“我自是记得宋如儿的。”
宋如儿见她如此散漫不把她放在眼里态度,顿觉得火冒三丈:“怎么,你是攀上谢府的高枝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你这可知道谢世卿在外养了多少外室,寻欢楼里众人夜夜盼他做恩客。”
宋亦慈掀开茶盏,吹开茶叶,嫩尖在茶杯了转了一圈:“堂姐倒是了解得清楚,想来是对谢世卿很感兴趣了。”
宋如儿脸色红了又白:“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对那种世家纨绔,我……我……”
宋亦慈一脸神色正然等着她的下文。
宋如儿反应半天才发觉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宋亦慈,你现在跟着谢世卿口舌竟然这般厉害。”
席间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二人。
吕夫人打量宋亦慈一番,暗暗心惊,这女子不过二十岁左右模样,医术当真如传闻中所言。
“想来这位便是宋亦慈,宋名医了。”
宋亦慈救治庄稼夫妇,又对肖云天起死回生的事件在金陵城中早就传开。一众女眷无不惊叹佩服。
“夫人过誉了,唤我宋亦慈便好。”
吕夫人冲她招招手:“实不相瞒,今日这宴会,我本是借着这满池莲花开,办这个宴会就是为了见见你,快来到我身边来。”
宋亦慈走到吕夫人身侧,吕夫人拉着她的手,在主位上坐下。
“席已开,诸位女眷请自便,咏夏赏花是美事,切莫拘束。”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想要见我直接医馆找我便好。”
吕夫人将酥饼推到宋亦慈面前:“刚才见你喜欢这酥饼,再尝尝。”
宋亦慈被吕夫人这热情劲弄得头皮发麻,她还没伸手接,一只肥厚手掌把酥饼抢了过去。
“母亲,我也喜欢这酥饼。”
吕夫人瞪了胖胖的吕婷一眼:“婷儿,为娘告诫过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