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澎笑声溢出:“我知道身为朋友不该这样笑,但这件事真的很好笑!方许拦都拦不住,收拾了东西就走了。我后来问肖润芝是不是玩得太过分,肖润芝还委屈地跟我诉苦,说她想着只要有了反应,方许也就从了。没想到她刚伸手一摸,却抓空了,哈哈哈哈……”
抓空了?
傅明裕先是一怔,脑海中快速闪过之前调查的种种线索,包括那些诡异的DNA鉴定结果,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联通了
“方许变性了?”傅明裕问。
顾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居然跑去变性!”
萧婓这边说:“我们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方许从M国回来以后情绪会那么差。换做是谁不会生气呢?先是被亲生母亲带去M国接受组织洗脑,稀里糊涂地就同意那套‘性别自由’‘性别多元’‘如果变成女人就好了’这种歪门邪道的说辞,就是没有想到计算‘自由的代价’有几个零。直到他做完手术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有这么多病,都是亲生母亲年轻时献祭的结果,但木已成舟,后悔已经没用了。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被操纵的,被愚弄的,不仅连‘生’的权利都要跟人买,连性别也贱卖了。”
类似的事萧婓见得多了。遇到合法、合适的器官供体,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患者最后一点希望。听到有供体,一定很高兴。但这背后意味着多少金钱?多少家庭负担得起?人工心脏研发问世,的确为一些人争取到宝贵时间。可它的手术费和维护费呢,普通家庭供得起吗?再说脑手术。在既可以开颅也可以微创的前提下,有些家庭明知道后者的创伤更小,恢复更快,对患者更优,却依然选择前者。说穿了还是因为手里没钱。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既花钱又受罪的生活,倾家荡产去治病却治不好,只能维系。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打击。如果方许在接受手术之前,就有人将“未来账单”摆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这一刀下去之后的花费,并且要持续一生,他也许不会躺上手术台。
说到这里,萧婓话锋一转,又爆出更惊人的内幕:“不过真正让方许决定做这个手术的原因,还是因为一份早年的检查报告。他做过一次检测,查出来他有双性染色体。而这种畸形病变,和程芸的染色体异常有直接关系。不过这份报告一直被程芸隐瞒下来,是方许后来才发现的。其实我和顾澎一直觉得奇怪。我们俩很早就有了性启蒙,方许到十六岁都没有开窍。我们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还开过玩笑,问他是不是女的,被他爸妈当做男生养大?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顾澎对傅明裕说:“方许一定早就发现自己的心理性别和他人不同,就算社会性别是男性又如何,他对自己的性别不认同,有质疑,选择‘性伴侣’就会感到困惑。可这件事他不知道跟谁说,直到被‘性别选择自由’灌输一整套理论,他以为只要遵从内心更改性别,他的人生就能脱胎换骨。怎么想到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一门生意。”
傅明裕接道:“林纯就是方许。”
这是肯定句。
顾澎笑了笑:“萧婓那里虽然没有方许的诊疗记录,但有林纯的。我手里也有一些证据,可以证明林纯每年花在‘性别维护’上的费用——七位数起跳。”
另一边,民警问萧婓:“我有个疑问,双性染色体是不是说,他既是男性也是女性?这种情况下如果做了变性手术,就等于舍弃其中一个性别,是不是就可以从根儿上改善?”
萧婓说:“医学上有一些这样的例子,但每个人情况不同。方许的情况是,外观上他是男性,染色体上他是双性。这种染色体变异一定会加重脏器负担,导致脏器受损,有的人还会因此影响身体骨骼发育。方家因为有M国那条线,只要方家愿意给钱,方许在营养和发育上就不用发愁。他看上去还是和正常人一样,但内里早就掏空了。那些维持他表面健康的药物,只会进一步造成脏器负担。其中第一个受害者就是肾脏。再来就是肝脏、心脏。如果当初不是方晓晓移植肾脏给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这边,顾澎正说道:“其实方晟和程芸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不过他们都参与了用方许的人生来交换家庭财富,所以对方许额外包容,也愿意用所谓的‘父爱’‘母爱’来赎罪,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所以我说这两个人真是想不开,要做畜生不如就做到底。可他们却还想要心里好受,想要方许的原谅。这活得也太割裂了,一方面接受了极端激进的思维洗脑,另一方面又摒除不掉传统教育认知,还因此连累了方晓晓。”
……
在得知“假林纯”就是方许之后,傅明裕第一时间来到技术组。
技术组也刚接到来自F国寄来的样本,一份是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和生物样本,另一份则是Anna生前保存的林纯的头发,并在其中找到一点点毛囊样本,可以进行DNA实验。
除此之外,疗养院“真林纯”提供的所谓方晓晓的智齿,也被再一次提上实验。
一直困扰技术组许久的DNA序列一致谜题,也在傅明裕道出“白血病”三个字之后迎刃而解。
方晓晓提供过骨髓移植的方式救了方许的命,这是一种现在医学广泛认知的,合法且没有后顾之忧的治疗方式,它可以促进造血干细胞的新生,帮助患者增强造血功能。虽然也存在一定的失败几率,移植之后低概率会出现排异反应,以及各种后遗症。不过只要成功,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免疫力低下期和康复期之后,换着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但这项手术有一个少为人知的特点,就是DNA序列被改写。它们会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逐渐变成捐助者的DNA。当然不一定是全身所有部位,理论上来说应该只有血液检验的DNA改变,但也有案例提出,通过对皮肤细胞、指甲、口腔黏膜提取物的检验,也都发生改变。就连精子也是。如果生下下一代,那么从DNA的角度上来说,这孩子在生物学上将属于捐助者的血脉延续。
技术组的同事还说,国内也有过一些研究,称接受器官移植手术的患者,在康复之后验过DNA,身体里有部分组织DNA改写,特别是新移植的器官,但还不至于改变全身DNA。
骨髓移植会比器官移植特殊一些,因为它会改写造血功能,而血液是流向全身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最后究竟会改写多少,能否改写全身所有DNA,是否会因为个体差异而影响结果,医学界现在也没有定论。
若问医生,医生也只能说“不排除”“可能”。
至于傅明裕这里,作为刑警不可能只听证人的一面之词,如果只有证言而没有证据,就是孤证。他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递交检察院。
这边,技术组将会对新样本进行检验。
那边,傅明裕即刻来到“林纯”,也就是方许的询问室。
身份之谜水落石出,那么留学生案呢,方晓晓的下落呢?
……
见到方许,傅明裕开门见山,坐下便说:“顾澎和萧婓已经交代了,你就是方许。接下来我会安排身体检查,需要你配合提取一些生物样本。”
方许看上去并不慌乱,似乎在进入这间屋子之前,就已经料到接下来的走向:“我可以配合,但我有个疑问。”
傅明裕:“你说。”
方许:“我承认我就是方许,林纯的身份是我跟他养父母买来的。可这件事和你们正在追查的留学生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是方许又怎么样呢,我没有杀她们,顾澎和萧婓才是最有嫌疑的。他们是故意扰乱视线,左右你们的调查方向,还借此脱身。”
“杀死肖润芝和汪鑫的凶手到底是谁,我们会查。”傅明裕回答,“我们有调查思路,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你和他们谁说的才是真的,还是说有第三种可能,我们警方一定会得出结论,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绝对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至于你的身份证据……”傅明裕话锋一转,“经过证实之后,我们会将材料送往F国,那边将会继续追究你的法律责任。而我们这里,根据你冒用他人身份,合理怀疑你是为了逃避民事赔偿、债务,进行资产重组转移。这些行为都是在非法的前提下开展的,而你虽然拿了F国的久居,你的国籍却没有更改,需要遵循中国法律为你做过的事负法律责任。”
方许沉默着,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看上去并不惊讶,眼睛眨动的次数变多,频率变快,这是一种正在思考的反应。
傅明裕拿出一些照片,放在方许面前:“在身体检查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这些是林纯在F国艺术学校留存的作品,经过技术人员的检验,证实和你的油画作品笔迹高度一致。你怎么解释?”
方许只瞥了一眼,便说:“这很简单。当时学校有一个绘画展,林纯灵感枯竭,交不上来,我就替她画了几幅。当时我已经离开学校了,没有作品留在那里,只有导师能看出来那是我画的,但他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么简单?
傅明裕按耐住心里的疑惑,提出第二个问题:“你曾以‘林纯’的身份报警,说顾澎对你实施强|奸。后来又澄清说没有此事,是你搞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许吸了口气,抬眼对上傅明裕的目光。
这一幕实在诡异,但这种诡异的情绪只存在傅明裕心里——不管怎么看,眼前的都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外在条件非常优越的女人,包括他的声音都做过声带手术,非常的女性化。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不,准确点说是生物学上的双性人。
雌雄同体,不只存在于生理,也存在于心理。
男人的心理有一个女性灵魂,女人心理也有一个男性灵魂,只不过这种“隐藏性别”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占据主导作用。
再者,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体内都同时存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男性的雄性激素更高,女性的雌性激素更高,它们的分泌和性|器官有直接关系。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做了变性手术之后需要靠大量药物去补充雌激素,身体需要承受变异痛苦。而雌激素药物还只是最常见、最普通、最基本、最“便宜”的一项开销。
这一次顾澎和萧婓是有备而来,他们前脚刚供述完,后脚就让随性律师送上相关证据,足以证明方许每一年的开销。
他用“林纯”的身份背负大量贷款,表面上看是奢侈品消费,实际上却购入大量超高仿,为了掩盖不为人知的医疗费用。
按照现在的情形,只要再坚持两三年,“林纯”就能接手“方许”和“方晓晓”的大部分遗产,不仅能还清贷款,同时还能利用“精神疾病”和“新身份”逃避掉方家的巨额债务,完成“改头换面”的最后一步。
片刻对视之后,方许回答:“因为顾澎意图强|奸的人不是我,是晓晓。晓晓用我的手机报警之后,解离症就复发了。她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不想节外生枝,被警方发现我的身份,就只能谎称搞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去吃个饭,回来搞错字。
这几年遇到过好几次,改错字,或是用新章节替换旧章节,我这里提示修改成功,但是你们看到的还是原来的。
如有发现笔误、错字,欢迎提醒,我看到了就会改。
补充两点:
本文引用的知识点和案例,均真实存在。
这篇文讲的是身份。有的人是生理上有双性|器官,但方许就是染色体双性。
主角被身份困扰,警方查案也需要先证明凶手身份,最后几章内容也会围绕这个,其他的一笔带过,就不展开说了。
第43章
傅明裕问:“顾澎为什么要这样对方晓晓?”
方许没有抬眼,神色木然:“他死性不改,非常相信用金钱和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一套。晓晓无意间听到他和萧婓的谈话,知道他们在F国杀了人,顾澎就打算用这招拿住晓晓。”
这番说辞傅明裕当然不信,到底是谁杀了肖润芝和汪鑫,还有待调查。
自然,如果再继续追问方晓晓听到了什么,也不会听到实话。
傅明裕将话题转开:“按照顾澎和萧婓的说法,你是在M国做的变性手术。这也是一直困扰我们的难点。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怀疑过你的女性身份。通过初步DNA检测,证实你和方晓晓的DNA序列一致。你曾做过的骨髓移植手术成功地误导了我们的调查方向。能不能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许轻叹了一声,安静片刻才像是终于找回一点力气,看向傅明裕说:“其实我父母一开始并不打算找福利院的小孩。找陌生人的成功几率非常低,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们为了配型,早年代孕过一次。他们也曾为此争论过。我母亲原本想自己怀胎,但我父亲认为,我是我母亲生的,结果落下这个病,就是因为我母亲的染色体出现问题,不如第二次换一个方法。于是他们就在那边买了一个人的卵子,和我父亲的精子做试管婴儿,再由对方进行代孕。同父异母骨髓配型的成功率虽然不如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但因为有50%相同的遗传物质,也有很大几率会成功。可惜,就这样等了十个月,那个女孩的脐带血和我的没有匹配上。”
傅明裕问:“也就是说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现在人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从没有见过她。”方许摇头,坦白道,“她的出生一直被我父母视为工具人。他们也没见过那个孩子。而且她用的不是我母亲的卵子,我父亲对于将第二个孩子接到家里这件事,表现出可有可无的态度,所以在配型失败之后,他们给了那个代孕的女人一笔钱,孩子让她自行处理。也许被送去当地的福利院,也许是被其他人收养了。”
方许轻轻笑了一声,却不是轻蔑,而是带了一点同情,也不知道是在同情那个未曾蒙面的妹妹,还是自己:“我母亲一直隐瞒我双性染色体的事。我以为自小体弱多病,只是因为先天不足。后来当我知道我的染色体出了问题,我便安慰自己说——难怪我一直对自己的心理性别感到矛盾,难怪我曾多次幻想如果变成女人会是什么样?我还告诉自己,这样也好,我比其他人多了一次人生选择,我可以继续做男人,也可以选择做女人。而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我也一直坚信着,我的身体之所以不好,是因为雌雄同体导致的内耗,只要我舍弃其中一个,所有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我母亲加入的组织也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们说,选择性别是每一个人应有的权利、自由,有很多人想成为女人,却没有我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我比他们都要幸运。”
“你信了。”傅明裕说。
方许笑了几声,充满了自嘲:“我当时刚成年,接触外面的世界不多,一直生活在我父母搭建的茧房里,我对他们充满了信任,我相信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好,所以这番说辞我从没怀疑过。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很大,我从此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事都有两面,有好有坏,如果一个人一味地夸大好的一面,对坏的那一面绝口不提,那就说明坏的那面才是最接近事实的。什么追求性别的权利、自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我后来经受的痛苦,比起我为了这个决定每年要花费的维护费,我的自尊心、耻辱、被父母欺骗蒙蔽的绝望,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