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乔缓缓闭上了眼睛,睫毛就这样拖拽着一颗眼泪掉了下来,她侧首同时把唐惟手里的合同拿走了。
到桌边,抽出笔,手腕在抖,笔尖划过纸张页面沙沙的声音在空气里漂着。
再转过来时,脸上剩了泪痕,那颗眼泪好像从未来过。
“拿着,走。”李以乔声音很紧,合同扔给闻锦,心口起伏一瞬转到了桌边,也不看她们。
透着这扇窗看大门外,送唐惟来老宅的司机靠着车头点烟,动作娴熟悠闲。
唐惟这时候才转过去看李以乔,手腕也垂下,修眉刀“啪哒”一下跌落在地上。
她调整着呼吸,慢慢对李以乔说:“我们聊……”
李以乔打断她:“唐惟,你也走。”
声音里有颤抖的鼻音。
李以乔没有被任何人威胁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会选择鱼死网破,唯独不会被人掐着命脉,而唐惟成了她此生唯一一个例外。
这一刻,她是真的有想过,不再因为那一句“大小姐,回国见。”而再执着。
…
唐惟跟闻锦一块儿下楼的。
闻锦去注意她的伤口,她却将手放进了衣兜里,目视前方说:“我没有伤到。”
“谢谢。”闻锦有时候觉得自己嘴挺笨的,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但刚刚唐惟那举动吓到了她是真的。
她认为从重生到这里,是体验了一次死亡,她现在看来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那将预示着永远不会再见到所爱的人。
“唐惟,下次不要冲动。”闻锦声音微微响,下台阶时抬起头吹风。
天色暗沉了下来,空气里有湿意,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也就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唐惟说:“有时候忽然发现,还活着,就挺奇迹的。”
这句话闻锦也适用。
“这句话,很有趣。”闻锦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合同被转让的事情?”
“杨诗词给我了电话。”唐惟把闻锦送到门口,脚步停下,“好了,我就送你到这儿。”
“你不走吗?”
唐惟朝着三楼窗户看一眼,纱帘一角顺着缝往外飘着,隐约能见到,在窗后,李以乔还站在那儿,错着视角看她们。
“我还有点事情。”唐惟嗓音温和,视线放在闻锦手上的合同,“宋亦泠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嗯?什么?”
“她说,不管你在哪儿,过多久,她都会等你。”
闻锦没听懂,当即还愣了一秒。
这话怎么宋亦泠不自己说,情话还这样告诉唐惟,难怪李以乔恨她。
“她怎么什么都说?”闻锦眉毛皱了皱。
唐惟笑:“你害羞了?”
“那倒不是。”闻锦着实有点,不过嘴硬。说完了这些,她把话题拐回去,“改天我再找你,今天谢谢你,我现在得去机场,先不聊了。”
“路上小心。”
闻锦带着合同离开了,坐上车后,她又一次朝着唐惟看去,唐惟正朝着反方向走,步伐轻盈,风轻轻扬起长发,像是一阵路过人间的轻烟。
虽然她不知道唐惟回去找李以乔做什么,但一定是有由的。
唐惟这样的姑娘,是个特别的存在。
闻锦收了目光,打开手机看,置顶的一条就是宋亦泠发来的。
她回[唐惟让李以乔签了解约合同]
也就是在回完这句话以后,心脏开始砰砰的跳动,好似忽然漏掉一拍,心神不宁。又一次看向手机屏幕宋亦泠发来的消息。
她抬首:“先去机场。”
这种感觉似乎不太好,好像和某一个瞬间有点重叠,但她又想不起来,是哪个瞬间。
在去机场的路上,闻锦闭目养神,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
正是天黑月亮高挂的时候,气温也陡然下降十几度。
剧组在做安全准备,宋亦泠刚穿上防护装备在旁边等着,风沙泱了她一脸,发丝里都搅着沙尘,她单薄的衣衫在荒漠里显得凄凉。
“亦泠,这替身没到,你自己可要注意安全,一会儿跳上这破木架子站稳了,跳记号点。”副导演手持对讲机,再三强调。
“嗯,我会注意。”
她把身上的毛毯给小旗。
就这样,开始拍了。
宋亦泠后脊椎被装备硌得刺痛,她手往后移动了一点位置,道具老师问她需不需要拿个软垫,她点头:“拿一个吧。”
“亦泠老师,您待会儿上去的时候,有一根横梁不能踩,支撑点在前面第一根做了记号的柱子上,到时候会吊着,您只需要做个动作就好了。”
“嗯。”
又过了十分钟,装备都穿戴好了。
摄像机在滑轨上准备好了,她吸气目光看向十米高空的横梁,听到打板,威亚上升,她往上跳去,瞬间整个胸腔喘不过气。
只待跃上说好的记号点方才能有喘息地机会。
当她在空中往下时,所停的方向离原本记号点偏差一米,她要移动,但她没想到身子往下降,她猝不及防地停在横梁上,选择一个位置落脚。
这和原本剧组说的不太一样,没有将她放在该在的位置上。
她转过头看摄像机。
谁知道咯吱一声,脚下开始晃动。
她屏住呼吸不敢用力。
监控器后的导演视线紧紧皱在一起,看着宋亦泠移动脚往前。
宋亦泠刚走一步,晃动的幅度变大,预感不妙,手里的道具剑稳在前方保持平衡。
导演腾地站起来对讲机靠近,立马喊:“快!要塌!”
旁边也跟着站起来:“保护宋老师安全!”
“安全垫!”
在话音一落时,忽然,宋亦泠脚下的横梁瞬间散架坍塌,那瞬间眼眸惊慌,到嘴边的话还没喊出来,“哐当”一声巨响。
四周黄沙乱舞,一阵灰尘扬起搅翻天地,所有人都在惊诧中看着横梁倒塌。
宋亦泠只觉得脑袋陷入混沌,后背撞上硬物,一股气流涌入胸腔。
瞬间胸部以下的部位麻木僵硬,动弹不了半分,只能听到鼻息,意识变得模糊。
现场顿时进入混乱。
..
“砰”
司机追尾。
闻锦在车上睡着了,猛然一惊坐起来。
心脏狂跳,慌乱得很。
车窗上蒙了一层细雨,糊了窗外的景,隐隐约约能听到刺耳的喇叭声。半响,她还没缓过神,拿起手机看,宋亦泠没有回消息。
电话拨过去。
响了两声,提示不在服务区。
闻锦越发心不安,司机正下车和后边的人论着,两个人看形势正在争吵。
噪音往她烦躁的心里注。
她挂上口罩,把帽子戴端正,拉开车门跨出去,跟司机说:“你先处,我打车过去。”
一边说一边拦下后边一辆空出租,司机停下了争执,先提醒:“闻小姐,我先把行李给你……”
闻锦在他的声音里上了出租,后半段她没有听到。
头也没抬说:“到机场,赶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而此时的剧组现场越发混乱,救护车的声音和红光像是荒漠里的一朵血色玫瑰。
“不要动,不要乱动!”
“有呼吸,担架。”
“快,先联系宋老师经纪人!”
“没有信号……”
“车!开出去!小刘,留下清现场,拍摄暂停。”
“夏制片,现场出事了!”
闻锦到机场时脑子还是乱的,她将头发从颈窝后撩出来,脖颈上的项链吊坠在她的动作里晃了几下,压弯的发丝垂在胸前。
到现在,她已经打了不下十通电话给宋亦泠。
给小旗也打了几通,甚至连宋亦泠的化妆师她也打了。
眼皮也跟着不停地跳,在候机厅她拨通了毛黎的电话。
毛黎一开口:“怎么样?你一直没给我回电话,李以乔什么意思啊?”
闻锦现在心里烦躁,没有时间这件事,索性也就没回毛黎的话,直接问:“你有《屠蛟》剧组工作人的电话吗?随便谁的都行。”
“怎么了?”
“宋亦泠没接我电话。”
“很正常啊,在荒漠里拍戏哪来的信号,不是说等你到了小旗在机场接你,你急什么?”
虽然是这样,但闻锦还是莫名的慌张,整颗心脏像是被剥皮一般难受,浑身的血液冰冷,胸腔内空荡得很。
“你找找,给我发过来。”
闻锦掐断电话,食指揉着太阳穴,眼皮如同抽筋一般跳个不停。
不到两分钟,电话发过来了。
闻锦刚准备回复,另一通电话忽然杀进来。
来电显示:小旗。
接通时,手腕轻微发抖,她搁到耳边,电话那头很吵,小旗的鼻音里带着哭声,霎那间心脏像是失去跳动,她险些握不住手机。
“怎么了?”
小旗稳着呼吸,抽泣说:“闻锦老师……亦泠姐受伤了,直升机刚到,现在急转回京华医院抢救。”
闻锦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
这件事到杨诗词的耳朵里,第一时间要关心宋亦泠的伤势情况,而后才是找剧组查明受伤的原因。剧组演员拍武打戏受伤的不止一两个。
早年时闻锦也从马背上跌落过,再往远处说章璋也曾拍打戏从二楼跌下伤了腰,2007年影后拍跳船戏份腿被坏掉的甲板划伤留了疤痕。
这些都是意外。
但有的是不是意外都能查到。
小旗在急诊室门口哭,剧组派了留在京华的工作人员过来,没几分钟被遣散了。
楼下全是记者彻夜坚守,网络铺天盖地的报道。宋亦泠受伤的事情传的很快,毕竟剧组人多。
“剧组签合同怎么保证的!危险戏份要替身上场,现在都没人提前帮忙试光走戏,直接让人上?你们到底专不专业?”
杨诗词的声音响彻走廊。
导演跟着一块儿回来的,点着头应:“是是,那我们也没办法,亦泠老师赶时间,她明晚要走,替身明天才到,我说不拍,关键是这她着急,出现意外我们都不愿意这样。”
“这种情况你们应她?你是导演还是她是导演?演员安全放在第一位,这事情没完,我跟你讲!”杨诗词声音在抖,发丝上都是愠气。
急诊室外有人提醒,声音小点。
她此刻才咽回了话。
手腕刚垂下,在走廊的尽头处,高跟鞋急促的声音哒哒传来,闻锦外套半边滑到了肩线的位置,闯入急诊室外,双目都是通红。
消毒水的味道是凌迟,鞭策着她的心脏。
一见到杨诗词,眼泪往下滚落,她声音颤抖问道:“怎么样?”
杨诗词不说话,喉头紧得很。
闻锦又看向小旗,红彻的眉骨轻微动了动,多说一句话浑身都抽搐的疼痛。
“医生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小旗的声音颤动,脸上的泪珠往下滑落,眼睫毛宛如被凉水浸泡过一般。
闻锦收紧了手,一种强烈无声的情绪往心脏深处压,吸气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情绪崩溃。透过ICU病房的玻璃,什么也看不到,一道浅蓝色的帘子隔住了她和宋亦泠。
她怕,怕到想冲进去,想见宋亦泠。
越忍着,她浑身越开始细微颤抖,睫毛跟着颤动,眼泪啪嗒往下滴落。
“怎么受伤的?”闻锦吸回眼泪,视线一直在玻璃上,玻璃反射了她的影子,摇摇欲坠,她用手背把眼泪抹去。
导演这时候上前解释:“亦泠她赶时间,所以把明天晚上的夜戏挪到了今天。我说了替身明天才到的,让她等等她不听,搭的场地客栈木桩,位置太高,亦泠高空紧张,一直晃踩错了地方……从上面掉下来了,砸坏了搭好的木架。”
“有没有提前检查?”
“检查了,当时检查没有问题,早知道我就再等等,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拍。我哪里知道亦泠十米高空会紧张。”
“她有说过她恐高吗?”
“没有。”导演挠头,想了想,“但道具小刘给她穿防护的时候,她要了个垫子。”
“是,她有恐高,上一次拍戏吊威亚的部分王导提出用替身,她自己上的,所以身上带了三个软垫。还让导演组检查了房梁支撑点好几次。”
闻锦一边说一边看向导演,继续问:“她让你们检查了?”
导演当即愣了一下。
“有,她也让我们好好检查了,检查的时候我就应该要注意的,当时检查没有问题,我说了好几次不能踩横梁,她可能紧张没有记住,一心又想着离组,偏神了。”
“十米以内的高空她都基本不会上。”
闻锦缓缓地抬起眼皮。
杨诗词和小旗也慢慢看向了导演。
导演停顿了一下,说:“让检查的时候她手抖,我没注意到,当时剧组也忙……”
“她没有恐高,几十米的高空都吊过,也很习惯,不会主动要垫子。”
闻锦打断,嗓音是极其坚定,整个身子也慢慢转向导演。
导演这时候紧张了:“她可能是着急离组,没记住我们的提醒踩错了位置。”
“她不会记不住。”
导演呼吸紧了,垂在裤缝边的手腕开始细微发抖:“闻锦老师,话不是你这样套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故意让演员受伤,这等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但你在推卸剧组的责任。”闻锦目光笔直看向他。
宋亦泠是着急走,但不会为了快速拍完戏就敷衍剧组的安全设施,更不会对自己不负责不记清楚剧组的话。
闻锦声音逼向他:“我要看监视器的画面,你让人马上传给我,道具组安全组的名单全部发给我。”
气氛变得越发紧张,导演目光里满是慌张,不停地躲闪着闻锦可怕的眼神。
她顿了顿补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少!录播我要看,是不是意外,我看了就知道了。她今天要是有半点事,你!夏韵,所有安全组的人,都等着吃牢饭!”
这时,急诊室门开了。
“哪位是家属?签字。”
闻锦连忙上前,一出声,所有的情绪崩塌,哽咽到呼吸抖动。
“医生,情况怎么样?”
刚刚筑起的高墙好像是一瞬间坍塌成废墟,这扇门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里面医生交流的声音。
“情况危急,马上要手术。”
笔到闻锦手里,她手一直发抖,眼睛往下垂,眼泪滴落到笔尖上,糊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