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惟吵架的人,不止是上一名医生。
还有好多,比如家里的阿姨。
唐惟并不像是情绪不稳定的人,但偏偏她听到的事迹这么像小孩子。
进门前,安澜告诉她:“唐小姐平时说什么你就听着,她要是不想吃药,不能逼她,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得记住,她愿不愿意还有她的情绪始终要放在第一位。”
郑礼雪不知道唐惟和李以乔的关系。
她也知趣没有问,只觉得像李以乔那样的人,有钱长得漂亮,有些姑娘要迷上很正常,至于那层名份上的东西,就不重要了。
不过她始终想不通,唐惟到底是出于什么情况,愿意做只金丝雀。
可能,李以乔真的是唐惟喜欢的类型。
再见到唐惟,唐惟正在修剪花枝,听到门响,也没转过头看一下,声音冷冷的道:“我的病例都在桌子上,你拿到客厅看吧,我不太舒服想休息会儿。”
郑礼雪望着唐惟的背影,觉得稀奇,在这间房子里的唐惟,态度好生冷。
和那天叫她上车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唐小姐,我学过中医,会把脉。”
唐惟闻声转过来,见到她很诧异,眼眸亮了一瞬:“你……是医生?”
“很奇怪吗?”郑礼雪笑了笑。
“不,我的意思是,很巧。”唐惟觉得这种缘分很微妙,正是因为微妙,对郑礼雪的第一印象是好的。
毕竟她的命还真的是郑礼雪救回来的。
郑礼雪抬了抬眉毛:“我给你把脉。”
唐惟脾虚体弱,郑礼雪做了唐惟的私人医生才发现,唐惟的消瘦是有原因的,吃的少,加上脾虚胃口不好。
不过还有一部分是心的,就比如她给唐惟熬的中药补好了身子,唐惟还是吃得很少,而自然靠着药来维持身体健康是不现实的。
她认识了唐惟,也看了唐惟的书,一本很有感染力的小说,文字太强硬了,不像是唐惟这样安静的姑娘写出来的东西。
她问唐惟,怎么会写这样的故事。
唐惟说,因为杀人的人,没有想过不杀会得到一种怎样的人生。
郑礼雪当时回答她说,有的时候杀人也不是一瞬间的冲动,
而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李以乔偶尔会过来,每一次来都站在客厅跟唐惟说话,或者是卧室门口,唐惟不说让她进,人就永远不会迈过那道门槛。
两个人聊天很简短,一问一答,郑礼雪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们的关系。
直到某一次,她们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是,唐惟知道了李以乔打伤李今南的事情,不止是唐惟知道了,整个李家都知道了,那天正好李老太太去世。
打伤李今南没有正当由,是因为她,那自然李以乔在李家不好说,唐惟问李以乔为什么总是要装出一副很深情又很爱她的样子。
郑礼雪听到声音,没看到里面的情形,不过她听到了,李以乔和唐惟是有结婚证的,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关系。
李以乔出来的时候,眼周红了一圈,背着她才掉了一滴眼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李以乔哭。
李老太太去世,李以乔也没有在唐惟这儿多待,直接走了。
那天唐惟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郑礼雪把药熬好了以后,就打算离开。没想到这时候在外面遇到了一个熟人。
郑母,郑母的面色很差,眼睛难以聚焦,听郑沁说有焦虑症,这几年因为孩子的事情没睡过好觉,总是说孩子晚上都会在她床边哭。
郑礼雪跟郑家两清了,起码是钱上面清楚了。
她也不问郑母怎么找到了这儿,手放在衣兜里往身后的别墅看:“出去说吧。”
“说什么?”郑母拉着她的胳膊,情绪激动起来,“钱还完了就能两清了啊?我问你这么多年为什么推她下楼,为什么!你躲着我不告诉我!”
“我没有。”郑礼雪没想到没有任何预兆地抓着她哭闹,郑母的情绪看来一天比一天差。
郑礼雪到现在都记得,她看到妹妹踩滑的时候已经晚了,跑过去连胳膊都没抓住。
“放开我,出去说。”
“你怕丢人,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怕!”
这个字很刺耳,那一年在学校,郑母也这么说,天台只有她跟妹妹,连监控都没有,没有证据证明她推下去的,她也没有动机,要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郑母当然是怜惜的。生下来以后怕她委屈,买东西总是会给她最好的,妹妹的稍微次一点。
这一切,好像都是能被解的。
郑礼雪这么想也就不怨了,也不觉得委屈,她放轻语气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只能报警了。”
“好啊!你报警,该被抓的是你!我怎么收养了你这么个杀人凶手回来!”郑母在哭闹。
看样子,精神出现了问题。
郑礼雪的衣服被扯开了,边上有推着孩子路过的人,有人停下来看热闹,她把衣服往上带了一下,也不说什么。
因为说了什么,郑母也听不进去。
骂得什么,郑礼雪听得一清二楚,她也就只剩下听了,拽回自己的衣服,平静地看郑母:“闹够了吗?”
郑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到底是哪对不起你,你下这么狠的手!”
“你看到了?”
问这话的不是郑礼雪,也不是路人,而是唐惟,唐惟从屋子里出来,里边还穿着睡衣,外边就披了个外套。
唐惟很自然地隔开郑礼雪和郑母,挡在郑礼雪身前:“阿姨,你可以起诉她,可以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来维护你要的公平,来证实你的观点,唯独不能凭想象,你的臆想影响到她的生活,我可以帮你请最好的律师,帮你告她。”
“一伙的是吧!”
“是,一伙的,现在她的时间是我的,你要闹,等她下班。”
说完,唐惟给后边的安澜使了个眼色,安澜自然是知道怎么做,绕唐惟前面,让保安把人带走。
郑礼雪那瞬间有触动,大抵是本身对唐惟的第一印象很好,所以在唐惟站出来那一刻才有不一样的感觉。
回首往年,郑礼雪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似乎习惯了。
“她呆不了多久,你今天住这儿吧。”唐惟什么都不问她,好像保留了所有的体面给她。
“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郑礼雪转过去看着她。
“万分之一的概率?那多小。”唐惟端了一杯热牛奶给她,“早点休息,郑医生。”
郑礼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有时候别人觉得她难以接近,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不善于表达,也不太喜欢展示自己较为脆弱的一面。
“谢谢,唐小姐。”郑礼雪扫着桌面的牛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一会儿就走。”
“你今天听到了?”唐惟转头看她。
“听到了。”
“我们是结婚了,不过有名无实,况且你是医生,住这儿也没有不方便的。”
唐惟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黯淡。
“早点休息吧。”
有名无实的婚姻,这个词感觉好稀奇,好几次郑礼雪过来,看到李以乔都是在客厅睡的,她不好奇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但唐惟越来越神秘。
明明是个很倔强的姑娘,怎么就跟了李以乔这样的人。
从那天以后,她跟唐惟的关系倒是近了些。
她不知道产生的某种感觉是不是叫喜欢,唐惟送了她一个戒指,款式跟之前李今南的那个完全不像,戒指是唐惟自己设计的,找人做的。
郑礼雪很喜欢。
后来的两年里,她住隔壁,唐惟的哮喘每到冬季感冒就会发作,她也在想各种办法,对待这个病人她有从未有过的认真。
第三年的除夕,她知道为什么那年的除夕会在陵园的路上遇到唐惟。
因为除夕是唐惟妈妈的生日,唐惟的妈妈也葬在那边陵园。
郑礼雪这年没去陵园看望妹妹,她跟唐惟一块儿过的,唐惟告诉她,想出去走走。她就带唐惟去看烟花。
说实话,那场烟花啊。
特别不好搞,要许可证要提前租场地,还要有人帮忙点。
郑礼雪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光巫山顶的空地放烟花,不好的是,这山路没有好好修,都是泥坡,她带着唐惟上去,鞋子全沾了黄泥。
但唐惟高兴啊,看着烟花跟她说:“我以前不喜欢烟花的,是看过一场比较特别的烟花以后而喜欢上的。”
“有多特别?”
“没有今天的好看。”
唐惟望着天空发呆,在想什么,郑礼雪也不知道。
要问怎么喜欢上唐惟的,她忘记了,要是细刨,唐惟有她没有的东西。
看过烟花后的那一天,她送唐惟回家,却在门口看到李以乔的鞋子沾了一样的黄泥,她当时知道,李以乔去找过唐惟,但没有打扰。
那天晚上,李以乔怎么跟唐惟谈的,郑礼雪不知道,不过她觉得,唐惟对李以乔是没有感情的。
第二天,李以乔找到了她。
让她不用再去找唐惟,郑礼雪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李以乔是爱唐惟的,心里肯定会对她有醋意。
郑礼雪从小接受的高等教育,在郑家那几年也是被当作宝贝养着,造就了她不卑不亢的性子。
而李以乔也不会质问她,只是说让她不用再来了。
“这是你的钱。”郑礼雪把这两年的工资给她,“我没动过,你拿回去,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说吧。”
“你觉得现在的关系是你想要的?”
“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着什么急?唐惟出门你跟踪,你鞋子上的黄泥,我看到了。”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就比如你跟唐惟结婚了,但没有人知道唐惟。或者说,你在等她妥协?”
“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些事当然跟郑礼雪没有任何关系,她或许也想帮帮唐惟。
唐惟那样自由的人,被困着实在是可惜得很。
郑礼雪在李以乔那儿问不出来,那一天自然是闹得不太愉快。但合同要解约,她没有由留下来,那时候的她,身上有足够的钱。
这钱是这几年挣的,不是李以乔的钱,而是她卖房子的钱。
她有套房子,是高中比赛得的奖金,不多,但当时郑沁问她想拿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什么合适,就说投个电影试试,对了,那电影是宋亦泠演的。
那时候宋亦泠在圈子里地位并不是很高,在中花阶层徘徊着。
这电影反响不错,翻了一笔,郑沁觉得,小孩儿嘛,投着玩儿,得了第一桶金她没想过要用,直到妹妹坠楼,这笔钱本来是要用作完成学业的。
但郑沁让她存起来。
她买了房子,没住过,第一次看房实在不会,挑了个方便的地段,户型不是特别想。
这不动产就在手里搁着,这几年还抚养费也没有很着急,没想过要动房子的主意,或许那地方是她觉得稍微安稳的港湾,能让她暂时觉得自己还活着。
郑礼雪离开唐惟的第二天,试着给唐惟发过消息。
[郑礼雪:我可以带你走。]
但不过消息没有发出去,在输入框里停留了好久好久,她也没有发出去。
再后面,不知道唐惟跟李以乔发生了什么,李以乔又一次主动找到她,而这一次她知道了关于唐惟和李以乔的秘密。
话是李以乔主动说的,她记得当时她问李以乔:“你藏了这么久的秘密,怎么会想到主动告诉我。”
李以乔说:“她想要个朋友,那你就留在她身边。”
郑礼雪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其实在这一次再见到唐惟,她有感觉,唐惟那种安静内敛,让她很喜欢。
说实话,李以乔是想保护唐惟,她问过一个问题:“怎么不主动跟唐惟讲。”
“她啊,你不了解,太犟了,哪里会要活在别人的保护下,我答应了她妈妈,不把事情告诉她,唐惟承受不住。”
李以乔唯一跟她好好聊过的一次,就是那一次。
别的不知道,但那一刻郑礼雪是清醒的,李以乔是妥协到了极点,甚至妥协到会允许她继续留在唐惟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李以乔是深渊,谁又知道她是深渊下心软的死神。
..
郑礼雪不觉得自己能保存这个秘密多久。
甚至她觉得自己在李以乔和唐惟这段感情里,连路人都算不上,她这样的人遇到唐惟不合适,也不适合被人依赖。
孤鸟还是单飞是最唯美的故事。
而她接下来的日子里,始终没有看出来,唐惟到底喜不喜欢李以乔。
但她好喜欢,也似乎能解到李以乔为什么会一次次妥协,因为唐惟求她办事的时候,那双眼睛带着水,灵光闪闪的让人心一下就软了,甚至重话都舍不得说。
她能用各种医学角度去解释自己所产生的反应。
但唯独是不能用物手段来控制心跳加速的节奏,听到唐惟夸她锁骨上的红痣,她很高兴,没忍住逗了逗唐惟。
那几年应该是她活得最不孤独的几年。
唐惟和李以乔离婚那天,她接到了李以乔的电话,也见到了李以乔找来的保镖,那个女人喜欢戴着一双手套,食指上有一道疤痕。
在唐惟住进宋亦泠房子的那一天,这名保镖站在外边被唐惟发现了。
没人知道,即使唐惟和李以乔离婚。
她也从没想过要跟唐惟说和她在一起,不是不够勇敢,而是唐惟心里装着人,住不下了。
唐惟搬家的时候,跟她说:“郑医生,你适合更好的地方。”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郑礼雪很难听懂,有个道很简单,她似乎找不到由跟着唐惟。
“你的哮喘还没好。”
“它不会发作的。”
郑礼雪没再说什么,从那以后,她也学会跟着唐惟,就在唐惟搬家那一天,她在白色轿车上,第一次看到危险靠近。
也终于懂了,李以乔那么紧张是为什么。
世界上的感同身受就是,当我成为你的角色,我就能体会你所有的心情。
闻锦在外边,但是车在动,她的第一反应告诉她,唐惟想要结束这一切,想要保护闻锦。
郑礼雪一脚油门轰出去,是的,她在唐惟之前开车撞死了那个男人。也注意到,驾驶座的唐惟正看着她。
她这样的人,来时是在孤儿院,一个人长大,走时也不该觉得遗憾才对,透着挡风玻璃,她告诉唐惟。
以后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