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严苛的课程训练,我们每天都在进行要忠诚组织的精神洗脑。
这基地的这几年,每天都是在恐惧中度过,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挨揍,也看不见未来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每个人都不想当那个淘汰者,所有人都在拼命的训练,格斗的时候拼命的攻击对方。
“07381,出列!”
二十三岁某天的夜里,教官把我叫醒,带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屋子。屋子里有个人背对着我,教官对着那个背影说道,“报告长官,07381带到了。”
那人回过头来,时隔多年,我们还是认出了彼此,他就是那年把我哄骗过来的大鼻子白人。
“07381,你好,我是你的上司,我叫基德。”那个白人先开了口,原来他叫基德。
“07381,恭喜你完成了我们的特工训练,接下来你要履行你的特工使命了。”基德打开了一个视频,“很遗憾,你的奶奶年事已高,她已经失去了意志,但是还能维持她的生命体征。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什么时候能见她一面?你们把她送哪去了?”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次了,可每一次都没有明确的答案。
“自然是在另一个国家,你完成我们的任务,就可以去见她了。”基德用操控者的口吻说着这句话,他清楚我的软肋,或者说,他清楚我们这里每一个人的软肋。
我领了任务后,就会有一个新面孔送我回国。是的,我被他们带到了境外,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地在中国的。奶奶也许真的在另外的国度,她现在应该有八十多岁了。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吗,还被病魔折磨吗,会挂念我吗。
我从落地起,便有一个新身份了,我不再是编号“07381”了,我有个新的名字,林立国,身份是在南美受训的特种兵,现在准备去往东南亚投靠自己的表哥。基德给我造了一套身份,看起来真的不能再真。
我有一个联络员,代号“叻泰”。虽然我也不知道“叻泰”是什么意思。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昆明,“叻泰”三十多岁,头发微微的自来卷,带着眼镜,看起来很像学校里的老师,跟特工似乎完全不沾边,但是他确实是我的上线。
他带着我去了东南亚,在东南亚他和我就是表兄弟的关系。那时候是李玉太跟着他当时的大哥第一次到东南亚,我跟他在谈生意的时打过一次照面,我们两个都是双方的小马仔。在“叻泰”的安排下,李玉太在东南亚逛了风情屋,然后与人发生争执,我假装偶遇,出手救了他。
李玉太对我自然是很感激。他再三道谢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起初我不知道“叻泰”这么安排的用意是什么,只是在训练基地里,强调最多的就是服从,我也没有多问。
直到两年后,“叻泰”说让我到中国的西南,李玉太已经从末等马仔升级了成老大的左膀右臂。“叻泰”上面还有联络员,很多事情也都是上面的要求,他也不知道下一步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我到了西南,“叻泰”又安排我偶遇了李玉太,这一次,要我跟随李玉太。我跟着“叻泰”在东南亚待了那么久,多少也能猜出他们是做什么生意,“叻泰”曾推测过,上面的意思是既要利用这个生意赚钱,又要扰乱边境。
他们选中了李玉太,我就成了让李玉太发家的垫脚石。因为有在东南亚的事情,李玉太对我很是客气,一是谢谢我当年的仗义出手,二是希望我能用东南亚的人脉给他自立门户打基础,三是我的身手不错。
李玉太往前走得每一步,都准确踩在“叻泰”的预判上。
我跟着李玉太的第二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点势力,新来的马仔里有一个叫吴世森的特别突出,他的身手很好,豁得出去,又肯拼。李玉太的事业想要发展,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吴世森在我们这个团伙里晋升很快,那时候他不过二十出头。
孙军卓本来是李玉太最信任的人,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看着李玉太对吴世森的愈发器重,孙军卓心里被中下了嫉妒的种子。在几次生意都没谈妥后,孙军卓说我们这些人里有内奸。
我自认自己隐藏的很好,可也是有点担心被人抓住把柄。很快孙军卓就对吴世森发了难,他说自从吴世森来了后,生意就不顺,说他是警察的卧底,要清洗一下我们的内部。他的人把吴世森捆住,一阵毒打后不过瘾,又找了把短刀,一寸一寸的扎进吴世森的肌理。
我也挨过这种打,我知道有多痛,可吴世森无论被折磨成什么样都没求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想起自己之前受过罪了。我出手拦下了孙军卓的人,看我救过李玉太的份上,孙军卓给我这个面子,放了吴世森一马。
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我往后的人生里,为了摆脱“叻泰”和基德,吴世森竟然会是帮我最多的人。
在“叻泰”的示意下,我对李玉太说我的表哥这几年在东南亚混的不错,有几笔生意想带他一起做,一起分国内市场这块大的蛋糕。李玉太的野心早已膨胀,对我的提议自然是感兴趣的。“叻泰”也很大方,带着李玉太做了几笔规模并不算小的生意,双方都赚的盆满钵满。
发家后的李玉太开始想吞并其他的贩毒团伙,他想做到在西南地区一人独大。或许是因为利益的关系,加上吴世森的挑拨,李玉太和孙军卓兄弟反目。很多时候我都怀疑吴世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想做个毒贩子。
李玉太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能分到可观的收入。我记得小时候一双鞋是2块钱,我身量长的快,负担不起新鞋,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穿奶奶编的草鞋。现在,每帮李玉太做成一单生意,我分到的钱能买上万双鞋。
我又有很多年没见到奶奶了,不知道她还好吗。后来我去了昆明的大医院,问了大夫,像我奶奶的这种症状拖的时间久了可能就会成癌症,最好的情况也活不过三年的。我在训练基地里唯一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就是奶奶,她和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那年在山上捡了还是婴儿的我,给了我一个家。
奶奶说要做知恩图报的人,要做对得起良心的事。这两点我都没做到。
其实我心里早就想过,奶奶或许早就不在了,教官后来几年里给看我的看的那些照片视频里,奶奶都像个植物人一样躺着那,脸上带着氧气面罩,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我想去救奶奶,可我不知道她在哪个国家。就像“叻泰”,他所在的训练基地就不是我参训的那一个。
我和“叻泰”都不知道基德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训练营里出来的人,都是冷血的,注定我和“叻泰”成为不了朋友,只能是上下级关系。
虽然身上曾经的伤疤早已好的差不多了,可我从心里厌恶那个基地,以及那个地方所有的人。甚至厌恶我现在帮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情。
李玉太的窝点在西南边境小城,这里的人都吸毒贩毒,我见过七八岁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抽着那卷有毒品的烟,十三四的少年为了筹集毒资不惜残忍杀害苦劝自己的母亲,还有二十几岁本该花一样的女孩,因为长期吸毒,面色蜡黄,眼窝塌陷,一咧嘴是满口的黑牙,从五层楼上纵身一跃。
李玉太都是吸着这些人的血在赚钱,而他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好像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就是间接性的害了这些人。不出几年,李玉太真的成为了西南第一毒王,他的手越伸越长,西南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他开始向西北出手,然后深入内地。
李玉太在当马仔的时候,就跟着老大躲避警察,直到现在自己当了老大,他的反侦察意识越来越强。有一次关于西北方面的生意上,差点崴了脚,就是那一次成了我生命的转折点,我从未后悔过选择后半生这样的生活。
李玉太发现有警察盯他盯得紧,他便耍了个心眼,把那几个警察诓骗到一个废旧的工厂,那几个警察和我年龄差不都,还有一个看起来格外青涩。赚钱赚到红眼的李玉太手段也愈发狠辣,他趁着增援警力赶来之前利用人多和地形的优势,发生了火并。
那个带队的警察死了,另一个腿上中了弹,赶在大批警察赶到前,李玉太带着我们撤了。杀人的场景已经见过无数次了,杀警察倒是第一次,我不觉得和警察当面冲突是件对的事,就像我觉得买卖毒品是件会遭报应的事儿一样。
李玉太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他其实已经不太需要我,现有的交易链条足够他赚了。杀一个警察不过瘾,他说要给整个西北警方一个教训,要给那个姓穆的警官灭了门。这次任务他交给了我,美其名曰是我办事利索,不会留下把柄。
穆青舟的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妻子还要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进穆家门前我都在犹豫我到底要怎么办,“叻泰”通过其他的下线给我传了信,要我听李玉太的安排。在我看来,李玉太不是最可怕的,他无非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亡命徒,而“叻泰”,或者说基德,他们这个组织才是最可怕的。
我想他们在李玉太的身边可能不止埋伏我一枚棋子,我的一举一动,“叻泰”即使人在在东南亚都能完全掌握,我周围人的特点,软肋他们都一清二楚,这让我不寒而栗。摆脱基德已经成了我心里最大的愿望了。
我到穆青舟家的时候,屋里异常安静,卧室的门口,一个女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那,她的气息微弱,眼睛睁着定定的看着我,我虽然杀过很多人,但是见到这女人的眼神时,心里还是有点莫名的害怕。我不知道是谁把她伤成这样,好像除了李玉太也没有其他的人有这个动机了。
那女人看出了我的犹豫,虚弱着对我说,“求求你,救我女儿。”顺着她视线的目光,我从卧室里抱出了一个女婴,小小的一只,抱在怀里很轻,婴儿的身体软软的,奶香奶香的。
“求你,救她。”那女人的声音虚弱且坚定。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答应了她。看着她满身是血的样子,应该也活不久了,我抱着那个女婴出了穆家。拐过街角,就听见“轰”一声,那女人开了煤气,点了打火机,炸平了自己家。
谁也不知道那房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用她的生命,给我和她女儿搏出一个生的希望。
小女婴被喂了安神药,这一路不哭不闹,她丝毫不知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我避着人群,把女婴裹在衣服里,想找个福利院把她偷偷的放在门口。
警方在找爆炸案的线索,李玉太派人在找我。我只能抱着找个孩子在秦州城里小心翼翼的躲藏。当吴世森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警惕的看着他,如果他出手的话,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的身手虽好,我未必不如他。
只是没想到他不是来杀我的,“秦州已经不安全了,你不能在这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出了内心的疑问。
“总之是不会害你的人。”
在吴世森的帮忙下,我带着小女婴去了另一个城市。他帮我做了一套假身份,常贵,古朗常家庄人。我记得常贵,一个年轻人,他跟我说过他的家是在古朗,他的理想就是赚很多的钱。不知道是谁介绍他到李玉太这里讨生活,可惜,一场事故夺走了他的生命,夺走了他无限可能的未来。
于是我就成了常贵,我曾多次想过把这个孩子送人,即便是在福利院长大,也比跟着我一个大男人强,可又怕被“叻泰”或者李玉太发现,小小的人儿,被他们抓走还不一定会干什么呢。万一也被送到训练基地呢,基地里的女学员的日子要比男学员还残酷。
从我选择收养这个女婴起,我就不能再回去找我奶奶了。我想奶奶知道的话,一定会让我救这个小孩子的,一如她当年,艰苦的养大捡来的我。
我给这孩子起名叫常平,平安的平。
我用着常贵身份,低调的生活。可养一个孩子实在是艰辛。我带着常平租了处房子,白天邻居大姐帮我照看孩子,我去拉面馆学徒。拉面馆的师傅有很多徒弟,我是年龄最大的那个。
为了能多跟师傅学点技术,多赚点钱,我每天第一个来,帮后厨洗菜切菜,晚上最后一个走,帮店里收拾餐厅,刷盘子刷碗。师傅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每个月给的工钱要比别人都一点。
这种生活我很知足,虽然学做拉面很累,可累不过在训练营的日日夜夜。我隐姓埋名,躲掉了“叻泰”,没有人能再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我好想终于能睡上踏实的觉了。
我跟着师傅学了两年多,师傅说我可以出来自己开店了,西北还是离他们太近了。我在地图看看到了南州这个地方,江南水乡,离西北足够远。我抱着几岁大的常平,带着所有的家当,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南州这个地方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是个水乡小城,我和常平在这里生活被他们找到的概率不大。我盘了一个两层的小面馆,一楼开店,二楼安家。我是父亲,她是女儿,就这样我终于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干干净净的赚钱,踏踏实实的抚养常平。
来南州的这些年里,我千万小心,不主动社交,不凑热闹。虽然也有一些困苦,只要常平能平安健康,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克服。这就是我最根本的愿望。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二十六年,常平大学毕业后回南州当了老师,我还在开着面馆,有时候会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祈祷,日子要是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就好了,看着常平结婚生子,我自终老。
可做过坏事的人又怎么能善终呢。
常平还是知道了我和她没有血缘的事。仅仅是凭借着血型,就让她有了怀疑。为了掩盖一个谎言,我又说了很多谎,甚至我连吴世森都叫来帮我圆谎。
谎话就是谎话,怎么也圆不过来。就像人在成长中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对,这一年,常平去了西北,抽丝剥茧的挖掘身世的秘密。因为我的缘故,和相恋多年的男朋友黄在了见家长这个环节上,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又遭受了网络暴力。
亲情上的谎言,爱情里无所骐骥,单位里流言四起。我很怕常平会一蹶不振,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接踵而至,我不确定她能不能撑住。
好在温沉出现了。他是个一身正气的孩子,我曾想过如果他不送外卖,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似乎是能让我把常平托付的人。
如我所想他确实不送外卖了,他是警察,是缉毒警,是西北来的缉毒警。这大概是老天注定让常平回家的契机吧。有温沉的帮助,常平对自己的身世谜团一定会破解的更快。我的何去何从也该想想了。
我曾经从杂志上剪下一个女人的照片,哄骗幼年的常平,告诉她这是她的妈妈,看着小小她常常对着那个照片出神,我的心里都隐隐作痛。直到那女人的家人找来,我对常平编织的谎言又破了一个。
每一个家长在孩子成长过程中都要求小孩子要诚实,可我这个家长,却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那段时间我是羞于面对常平的。
直到温骁赫的出现,我终于能接受常平迟早要回家的现实。那个男人断了一条腿,是李玉太打的,他也曾是满眼骄傲的缉毒警,意气风发的冲在一线,现在只能坐一些内勤的工作。
其实说到最后穆青舟也好, 温骁赫也好,他们惨剧发生的根源都在于我,在基德。没有基德的处心积虑,没有我的搭桥,李玉太或许成不了毒王,杀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