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袭来,鸟啼声声,春花漫舞。
置身此景之中,胸中郁结松动,心情疏懒。
她看着景,饮着酒,慢声道:“留下也不错。”
念慈收回视线,侧目凝视她,“怎么,心情不佳?”
萧婧华眸光微黯,笑道:“哪有,是你的错觉。”
她既不想说,念慈便不问,饮完最后一杯酒,靠着栏杆吹风。
日落西山,晚霞漫天。
他凭栏而立,衣袂飘飘。笼罩在橘红色的光里,不似浊世人。
萧婧华一杯接着一杯,将酒壶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此时已有些醉了。
她撑着头,眸色迷蒙,醺醺然瞧着天边一抹霞光。
念慈偶然回首,便见她微阖着眼,双颊酡红,不由笑了,“我送你回去,可还能走?”
萧婧华酒量还行,虽有些晕眩,但神志其实是清醒的,闻言摆手,慢吞吞站起,“当然能走。”
箬竹箬兰一左一右搀扶住她,萧婧华将人拂开,步履稳健。
念慈笑了声,抬手将桌子收拾干净,拎着东西,徐徐离去。
……
翌日,萧婧华晚了一刻钟。
昨夜饮了酒,她回去洗漱后便睡下了,连晚膳都没用。
酒是最好的助眠物,她一觉睡至天光大亮,被箬竹唤醒时很是不满,得知了时辰,这才慌忙起身。
“实在抱歉,让主持久等了。”萧婧华匆匆而来,口中致歉。
念觉双手合十,唇带笑意,胡子打理得干净整洁,眸光和煦柔软,“无妨,老衲也将至,郡主请。”
萧婧华回之一笑,与念觉入殿。
诵完经出来,日照灵山,风清气朗。
萧婧华舒气,走在寺中,灵魂仿佛都被洗涤一通。
箬兰咦道:“郡主,这好似不是回客舍的路。”
“好不容易见到念慈大师一面,我去找他说说话。”
念慈的禅房有些远,萧婧华倒不嫌累,灵动的双眸四处睃巡。
走到一个转角,腿倏地被人一撞,她轻轻“嘶”了一声。
箬兰惊呼一声,“郡主。”
“我没事。”
好好的心情都被人撞坏了,萧婧华眉心不耐一拧,垂下眼睑,斥责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
她身前站着一个小沙弥,瞧着不过三四岁,才到萧婧华膝盖高。面色蜡黄,瘦骨嶙峋,僧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依稀可见锁骨下的青紫。
他一脸惊惶,因太过瘦小,显得眼睛极大,水汪汪的,瞧着很是可怜。
小声又怯懦道:“这位贵、施主,我、小、小僧不是故意的,求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他怕极了,小身子一抖一抖的,似乎下一瞬就要跪地求饶。
萧婧华心里不太好受,“你是寺中新收的……”
“明言!”
少年僧人快步走来,双手合十,“郡主,明言是前几日才入的寺,若他冲撞了郡主,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
萧婧华低头瞧了眼那可怜巴巴的小沙弥,“他叫明言?”
明方道:“是,师父亲赐的法号。”
“他身上的伤是……”
明方蒙住明言的耳朵,不忍道:“他爹是个酒鬼,一喝醉就打人,他娘受不了跑了,留下明言一人遭受殴打。前阵子他爹醉酒后失足落水淹死了,双亲家里又没人,师父见他可怜,便将他带了回来。”
萧婧华受尽宠爱,不理解怎么会有殴打孩子的父亲。
她蹲下身子,轻轻摸了下明言光秃秃的头顶,柔声道:“别怕,我不怪你。”
明言怯怯的不敢吱声。
明方道:“别怕,郡主是好人,不会伤你。”
明言偷偷看她,见她神色平缓,并未动怒,这才放松了身子。
小家伙瘦弱可怜,萧婧华心中酸软,笑道:“你想……”
话未说完,耳畔骤然响起一声猫叫。
萧婧华探头。
宽大的衣袖遮挡下,一只白黄两色的小猫儿乖巧地窝在明言怀中。
“这是……”
“这是小师叔的猫。”
回话的是明方。
“念慈大师的猫?”萧婧华意外,“他还有兴致养猫呢。”
“不算是。”明方挠了挠头,“应当是只野猫,小师叔随手喂过它两次就被赖上了,怎么也赶不走。好歹是只生灵,小师叔便把它留下了。”
原来如此。
萧婧华伸出一指,碰了下小猫毛绒绒的耳朵。
它偏了下头,胡须动了动。
“对了。”明方往萧婧华来时的方向看了眼,“郡主可是要去寻小师叔?”
见萧婧华颔首,明方尴尬一笑,“小师叔昨日犯戒,被主持罚去清扫茅厕了。”
啊?
萧婧华震惊。
一想到念慈顶着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拿着笤帚打扫茅厕,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言之味,萧婧华一阵窒息,连声拒绝,“既然念慈大师有要事在身,那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明方小师父,我先……”
“喵。”
小猫从明言怀中一跃而起,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小白!”
明言惊呼一声,迈着小短腿就要去追。他动作急促,两腿一绊,险些摔倒。
“明言。”
明方眼疾手快把他扶住,轻声安慰,“没事,师兄去给你找。”
小家伙瘪着嘴,眼里蓄着水,怪可怜的。
萧婧华对身后的箬竹箬兰道:“你们也去找找。”
二人:“诶。”
几人分开行动,萧婧华慢悠悠地坠在后头,眼睛往四周扫,企图找出那只小猫。
承运寺极大,走着走着,几人便分开了。
萧婧华找得认真,猛一抬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荒凉处。
四周生了些杂草,将一座殿宇包围在其中,那殿不知为何塌了一半,房梁梗在地上,碎瓦撒了一地。
殿前杂草内传来悉索声响,隐约可见一抹白色。萧婧华眉心不觉皱起,提着裙子,小心地踩过满地狼藉。
她用帕子包住手,拾起木根,轻轻扒开杂草。
空无一物。
萧婧华嫌弃地扔了帕子,转身欲走。
“庆县虽偏远,但……”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人声,萧婧华视线转了一圈,不见人影。
奇怪,此处偏僻,何人会在此会面?
她没放在心上,提裙走了。
风声骤急,木门发出“嘎吱”声响,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他弯腰,从吹得七扭八歪的草丛中拾起一张昂贵手帕。
第15章
往回走了一段,萧婧华遇上了箬竹一行。
“郡主,您去哪儿了,奴婢寻了您许久。”箬竹连连追问。
方才久寻不见萧婧华,着实将她吓坏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破败殿宇。”萧婧华瞧见明方怀中小猫,笑问:“找到了?”
明方点头,指向某个方向,“在树上寻到了。”又道:“郡主方才去的应是虚空库菩萨殿,前些年因雷雨坍塌,后来主持重新寻了处殿宇,为虚空库菩萨重塑金身,原先那处便荒废了。”
原来如此。
既是荒废的,那为何会有人声?
她刚想问询,又觉此事与她无甚干系,便未曾开口。
微颔首后,萧婧华与明方告别,回了客舍。
快到午时,箬兰拎了斋饭回来,萧婧华用膳后小睡半个时辰,继续抄写经书。
知道念慈的惩罚后,短时间内,她是不想见他了。
有墨不甚滴在石桌上,萧婧华去掏帕子,“咦,我帕子呢?”
“不会是方才寻猫时丢了吧。”箬兰猜测。
萧婧华想了想,应是丢在那座废弃的佛殿外了。
一张帕子而已,又没记名,主仆几个都没放在心上,箬兰另取一张来擦掉墨迹。
寺中清净,萧婧华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身侧无一二个熟稔之人,除了抄佛经,她有些待不住。
因此日落之后,她早早地睡下了。
半梦半醒间,总觉吵闹得紧,闹得她睡不安稳,眉心紧紧蹙起。
蓦地,黑夜中响起一声尖叫,惊走了树上栖息的鸟雀。
萧婧华猛地睁眼。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稀薄月光透过窗棂映在地面,似一渠清水。
外头嘈杂声四起,隐约有火光闪现。
她下了榻,凭照记忆拾过衣桁上的外衫,随意搭在身上。
摸黑打开房门,皎洁月色一瞬而入,照亮半个屋舍。
箬竹箬兰都不在。
萧婧华意外。
这二人总会留一人守着她,可现在两个都不知去处。
念及吵醒她的那声尖叫,萧婧华有些不安。
嘈杂声越发大了,留宿的香客纷纷被吵醒,焦灼不安弥漫在整座客舍中。
萧婧华正欲前去探明情形,急促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无比清晰。
她抬眸,只见一盏提灯在黑夜中散发着明亮光辉,来人的身形一般隐在黑暗中,瞧不分明。
昏黄灯光笼住萧婧华半张脸,提灯之人惊道:“郡主,您醒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萧婧华松了口气,追问道:“怎么回事?”
箬竹道:“寺中有贼,悄悄摸进了光禄寺周大人家眷屋内,惊扰了女眷。”
“寺内常年有武僧镇守,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贼?”萧婧华不解。
箬竹也不知缘由。
萧婧华并非问她,只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思索间,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猛然道:“箬兰呢?”
“在这儿。”
黑夜中,箬兰的声音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她提着灯,身后跟着一人,快步而来。
朦胧灯影照亮她身后之人的脸,半明半昧中,有种诡谲美感。
“念慈大师?”萧婧华问:“你怎么来了。”
念慈道:“夜半来贼,身为承运寺僧人,自该维护香客安全。”
他轻声一笑,眸光平如寒潭,分毫不动。
“那贼人不知来历意图,未免冲撞,郡主还是早些下山吧。”
萧婧华下巴微抬,冷嗤道:“一个小贼,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在山上待了这些时日,她也够了,“明日待念觉主持诵完经,我便启程下山。”
念慈笑,“如此甚好。”
“我带了不少护卫,可要他们帮忙寻贼?”
“郡主不都说了,小贼而已。”念慈轻轻摇头,笑声清朗,“寺中那么多武僧,不至于怕一个贼。”
“离天亮尚早,郡主还是回去歇息吧。”
萧婧华本就是被吵醒的,此刻头昏脑涨,没推辞,带着箬竹箬兰回了客舍。
箬兰把提灯留给了念慈,暖黄灯光孜孜不倦,为浓稠黑夜带来星点光亮。
念慈长身玉立,零星烛光照亮僧袍上的线头,他大半个身子笼罩在浓稠夜中。
待屋内熄了灯,他看向某个方向,向来温柔和暖的桃花眸,此刻寒凉如冰。
……
隔日,萧婧华便与念觉告辞。
原想与念慈告个别,但这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不见人影,萧婧华只好作罢。
登了马车,恭亲王府的侍卫在两侧开道,护送她回京。
午后的太阳烈,萧婧华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等她睡醒,恭亲王府已在眼前。
父王不在府中,身上懒懒的提不起劲,萧婧华回到春栖院后好生洗漱了一番,和箬竹一块打络子。
她需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忙起来,就不会想起陆埕了。
她垂眸,动作认真。
络子打到一半,萧婧华陡然一震。
样式和配色,怎么看也不是她喜欢的,反而像极了某个人的品味。
她咬着唇,气恼不已。
他都把她丢下了,她竟还念着他。
手抬起,想将络子扔掉。
举到一半,又气急败坏地收回来。
好歹是她亲手做的,都做到一半了,扔了怪可惜的。
萧婧华抿唇,继续打络子。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和陆埕一般见识。
原谅他这次。
……
翌日醒来,萧婧华收到一张帖子。
康郡王妃邀她去逛新开的胭脂铺子。
萧婧华没什么兴趣逛胭脂铺子,毕竟每月都有新鲜的胭脂水粉送来,但她爱热闹,加之康郡王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太上皇子嗣不多,共三子二女,崇宁帝与恭亲王、文仪长公主同为嫡出,其余一子一女皆为妃嫔所出,但几人的关系还不错。
康郡王妃乃是文若长公主儿媳,萧婧华与她还算亲厚,思虑稍许,便提笔回帖,约好相见的地点时辰,应下此事。
第二日转瞬即至,萧婧华刚下马车,转眼便见康郡王妃身边的侍女朝她挥手。
她带着箬兰箬竹迎上去,一个衣着华贵,肤如凝脂,似远山芙蓉的貌美女子对她笑着招手,“婧华快来。”
萧婧华面上含了笑,“表嫂。”
康郡王妃拉着萧婧华的手,含歉道:“我另请了两个姑娘,婧华可会怪罪?”
“这有何可怪罪的,人多还热闹些。”
听她话中真诚,康郡王妃便松了口气,笑道:“都是你熟识的。”
“哦?”萧婧华转眸。
两名少女款款而来,一人身着碧色襦裙,头戴珠花,活泼俏丽。另一个穿雨过天青色长衫,下着象牙白罗裙,端庄娴静,静怡淑珍。
二人联袂而来,笑称:“郡王妃,郡主。”
一个清脆如黄鹂,一个和缓似细雨,各有不同,又同样好听。
萧婧华唇边笑意真切了不少,“念卿,云二姑娘。”
江念卿乃是江妍卿胞妹,与萧婧华自幼相识,熟稔不已。
另一名少女云慕清出自敬国公府,鲜少露面,直到及笄后在外走动的次数才多了起来。萧婧华与她见过几次,印象还不错。
四人上了康郡王府的马车,车帘将喧嚣隔绝在外。
几人年纪相差不大,不多时便凑在一处说着闲话。
康郡王妃想到什么,咦了一声,“婧华,你前几日可是去了承运寺?”
萧婧华点头,“表嫂说这个作甚。”
“我有个表妹昨日从承运寺回来,说是寺里遭了贼,闹了大半夜。”康郡王妃捂着胸口,“甫听这事,可把我吓坏了。”
“承运寺那么多武僧,居然还能让贼摸进去?”江念卿头一次听说这事,当即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