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旸险些没被他扑倒,咬牙搀扶起他,看他魂不守舍的,在心里骂了句。
早干嘛去了。
回了陆府,陆埕径直回了房,房门“哐当”关上,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陆夫人骂,“他给谁气受呢?”
殷姑不接话,孟年缩着脖子往灶里塞柴火,努力当个隐形人。
陆旸垂着脑袋进来。
陆夫人见了顺口骂道:“瞧你那衰样,丧着脸给谁看?”
陆旸欲哭无泪,“娘,我哥知道了。”
摘菜的动作一顿,陆夫人眯着眼,眼神危险,“你跟他说的?”
“哪能啊。”陆旸叫屈,“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的,连酱油都没打回来。”
“他没打你不知道打?晚上还吃不吃饭了?一群没眼色的东西。”陆夫人无差别发泄怒火。
陆旸投降,“我去,我这就去。”
孟年悄悄问他,“大人知道什么?”
这动作被陆夫人察觉了,直接把孟年也赶了出去,“你也去,我这是什么运气,摊上你们这些倒霉玩意。”
孟年茫然又委屈。陆旸赶紧拉着他走了。
出了门,小声与孟年耳语。
朦胧月光下,孟年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
……
谢瑛很重视自己新交的朋友,一大早像模像样地给王府递了帖子,吃完早膳便要拉着云慕筱去恭亲王府。
敬国公夫人抱怨,“教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般不懂规矩。”
正喝茶的敬国公重重咳了一声。
谢瑛仰头望天,表示自己没听到。
云慕筱静静饮茶,目不斜视。
敬国公对两个女儿和蔼一笑,“去吧,难得见你们与郡主投缘,玩久些也没关系,正巧今日休沐,回来晚了,爹去接你们。”
谢瑛咧嘴一笑,“好啊。”
云慕筱起身,优雅福礼,“多谢父亲。”
等两个女儿走远,敬国公瞪了自家夫人一眼,“两个女儿都在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妾身怎么胡说了。”敬国公夫人委屈,“筱儿自幼养在咱们身边,容貌礼仪在京中少有人及,可您看瑛儿,这么多年了,行为举止还是那般粗鲁,要妾身说,就是被他们谢家人给养歪了。”
“瑛儿是你亲闺女!”敬国公头疼,“我看谢家把她养得就很好,举止大气,这次不是还救了郡主,给你长脸了?”
敬国公夫人理直气壮,“若非筱儿想早些回京,瑛儿怎能及时救下郡主?”
偏心到这种份上,简直没救了。
敬国公和她说不通,拂袖离去,留下敬国公夫人一脸委屈。
出了国公府,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当没听到方才的话。
到了王府,被侍女引去琳琅阁。
温婵姿也在,听说二人想开个胭脂铺子,谢瑛来了兴趣,“我有些私房,能不能投?”
萧婧华托着下巴,凤眼弯弯,来者不拒,“当然可以。”
谢瑛要投钱,云慕筱自然不甘落后,于是温婵姿无奈地看着三位东家对着图纸指指点点。
你一言我一语的,兴奋得不行。
……
王府大门。
陆埕第十次问孟年,“看得出吗?”
视线从他额角唇边划过,孟年认真摇头,“看不出。”
陆埕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衫,迈步上前。
“劳驾通报一声,陆埕登门,求娶郡主。”
两个守卫险些以为听错了,结巴道:“陆大人说什么?”
陆埕神色认真,语速缓慢,吐字清晰,“陆埕登门,求娶郡主。”
守卫们对视一眼,“陆大人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进了门,守卫没往琳琅阁去,而是去了恭亲王的院子。
“求娶?”恭亲王冷笑一声,重重撂下茶杯,“谁给他的面子?往后姓陆的登门,都不许通报。”
女儿没说,但他从侄儿口中得知她已经放下了姓陆的。
既然如此,管他是谁,通通轰出去。
守卫点头称是。
匆匆回到大门,他语带歉疚,“陆大人,郡主不见您。”
陆埕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勉强道:“多谢。”
他僵立着,一动不动。
“轰隆——”
黑云压顶,电闪雷鸣,大雨顷刻间落下。
湖面荡开无数个涟漪,雨珠打在荷叶上,“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
莲花被雨打得垂了头,花瓣落在水面,被探头的鲤鱼一口咬住。
“下雨了?”
萧婧华往外探了眼。
铺面装修说得差不多了,她撂下图纸,“打叶子牌吗?”
三人无不同意。
那头,恭亲王望了眼突如其来的雨,吼道:“汤正德,去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
汤正德:“诶,奴才这就去。”
没过多久,他语气为难,“王爷,还在。”
恭亲王沉下脸,话说得及其艰难,“算了,你去和婧华说一声。”
“诶。”
琳琅阁。
“郡主。”
箬竹匆匆进屋,掩唇在萧婧华耳边说了句话。
萧婧华动作一顿,淡声,“不必理会。”
“怎么了?”谢瑛问。
“没事。”萧婧华摸了张牌,脸上瞬间露了笑,“胡了。”
她将牌展开。
谢瑛哀嚎一声,“怎么又是婧华赢?再来,再来。”
萧婧华翘起嘴角,“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
“你别得意,下一把,我一定能赢。”
“拭目以待。”
府外。
雨水将陆埕全身上下彻底淋湿。
他立在大雨中,仿若雕像。
那扇门始终不曾打开。
孟年看看他,又看看紧闭的大门,几乎要把毕生的气都叹完了。
大雨不停,太阳吝啬地藏在云中,不肯予他一丝光亮。
暗色渐渐爬上衣摆,欲将他扯入深渊。
“嘎吱——”
门开了。
陆埕猛地抬头,似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笼中困兽。
看清来人面容,他长睫一颤,眼里的光逐渐熄灭。
箬竹撑着伞,平声道:“陆大人,郡主让奴婢对您说一声。”
“请回吧。”
说完,她转身进府。
陆埕静了许久,陡然踉跄一步。
“大人!”
孟年大步跑来搀扶住他。
被雨水淋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冰冷沉重。
“孟年。”
陆埕身体发颤。
他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冷。
“她真的……”
水珠划过他的眼角,“啪嗒”一声坠入石板。
不要我了。
第34章
半个时辰前。
云慕筱接连赢了三局,萧婧华虽输了,但心情愉悦,任由夏菱在她脸上贴了三张纸条。
箬竹脚步轻慢走到她身后,躬身在她耳畔轻声道:“郡主,陆大人仍在府外。”
“他还没走?”
萧婧华蹙眉。
箬竹摇头。
“算了。”她望了眼窗外不停歇的雨,“你去一趟,告诉他,让他回去吧。”
箬竹应了。
云慕筱望了眼箬竹离开的背影,迟疑道:“可是有要事?”
“没事。”萧婧华笑。
从上午打到现在,她也倦了,丢下牌,倚在窗边听雨声,看雨打菡萏,悠闲品茗。
“你们四月回京,现下七月末了,岂不是快要回边关了?”萧婧华回头,语气有些失落。
谢瑛和云慕筱对视,皆有些惊奇,“为何这么说?”
萧婧华意外,“不是说,你们上半年在京城住,下半年便回边关吗?”
温婵姿不解其意,喝着茶没说话。
谢瑛哈哈大笑,云慕筱忍俊不禁,“婧华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萧婧华:“当初外边就是这么传的。”
谢瑛乐不可支,“傻婧华,边关离京城那么远,我们要是每年都在两处奔波,光是路程,就得去一季。”
“啊?”萧婧华表情呆滞。
云慕筱浅抿一口清茶,嗓音含着些微笑意,“当初父亲确有此意,后来一想,两地实在过于遥远,便放宽到两年。”
萧婧华轻咳一声,面色微红,“那你们为何未分开?”
按理说,不应该分开养吗?
谢瑛瞅了云慕筱一眼,见她垂着的脸微凝,笑道:“母亲当时舍不得筱筱,想让她先在京城住两年,娘看我没心没肺的,直接丢下我回了边关,后来我俩就没分开过。”
母亲应该指的是敬国公夫人,至于娘,想必就是谢将军夫人了。
萧婧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转而好奇,“那你们这次就不走了?”
“筱筱应该会留下。”谢瑛笑,“我得回去,我可是要做将军的人。”
有新昌大长公主珠玉在前,女子想做将军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萧婧华笑着鼓励,“加油,未来的谢小将军。”
谢瑛目光璀璨似明珠,笑容灿烂,“一定!”
温婵姿举杯,“我以茶代酒,先敬谢小将军一杯。”
谢瑛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给自己斟满茶,豪气举杯,“好!”
云慕筱也在笑。
含着水汽的风从窗外涌来,吹起她绸缎般的长发。
她微闭着眼,唇瓣上扬。
眸里的些微羡慕与苦涩散在风中。
石桥上,箬竹撑伞回来。
抖落雨水,她上了阁楼,小声在萧婧华耳畔道:“郡主,陆大人回了。”
萧婧华颔首,眼看天色渐晚,她道:“天不早了,这雨落了一日,一时半会的应该也停不了,不如你们今晚就歇在王府?”
“好啊。”
谢瑛刚答应,湖畔有道人影打着伞,急急朝琳琅阁而来。
“汤管家怎的来了?”箬兰正好站在窗边,将汤正德急促的身影收入眼帘。
萧婧华闻声够了一眼,却只看见飞扬的衣角。
片刻后,汤正德气喘吁吁上楼来,“郡主,国公爷亲自来接两位姑娘,此时正和王爷叙话呢。”
“啊?”谢瑛意外,“还真来了啊。”
她无不失落,“我还想留下来过夜呢。”
敬国公既然亲自来了,于情于理,萧婧华也得放人,闻言道:“无碍,下次来也行。”
谢瑛很好哄,立马抛开那点沮丧,“行,那我们说好了。”
萧婧华笑着颔首。
云慕筱起身,与谢瑛走到门口时蓦地想起了什么,“过两日二婶欲在家中举办赏菊宴,婧华可有雅兴入府一聚?”
“赏菊宴?”
谢瑛激动抚掌,“对哦。”
她对萧婧华眨眨眼,“二姐姐的亲事未定,二婶着急着呢。”
萧婧华了然。
说是赏菊宴,实则是为了给云慕清相看,铺子有汤正德看着,她闲着也是无事,欣然应约。
“那我就等你们的帖子了。”
谢瑛兴奋,“好,婧华等着,我回去就写!”
说着拉着云慕筱,风风火火离开。
萧婧华摇头轻笑,靠窗瞄着温婵姿,“她们走了,你总得留下吧。”
温婵姿笑着摇头。
萧婧华当她是朋友,她却不能肆意挥霍这份情谊。
虽说京城无人识她,但万一呢?万一有人认出她曾是青州城里艳名远播的花魁,会给萧婧华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她浅笑,“晓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晓莹便是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那个姑娘。
萧婧华问:“她现在怎么样?”温婵姿:“好了一些,只是还是不能见外男。”
萧婧华叹,“慢慢来吧。”
派人将温婵姿送回去后,雨渐渐小了。
萧婧华斜倚在窗前。
鼻尖尽是土腥气,雨天灯光朦胧,她好似看到了一道颀长身影,逐渐转变为两个小影子,一步一个脚印在雨中跋涉。
夏菱在身后细声细气道:“郡主,晚膳好了。”
画面尽散,萧婧华翘起嘴角,嗓音轻快。
“来了。”
这次,是真的要散了。
……
陆埕回去时将陆夫人吓了一跳。
“陆旸,赶紧带你哥和孟年去换衣裳。”
陆旸忙从自己屋里出来,“来了。”
陆夫人带着殷姑去了厨房,给两个落汤鸡熬姜汤。
想起儿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她是心疼又气愤,“现在做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样给谁看,婧华又不会心疼他。”
殷姑叹气。
姜汤熬好后,陆夫人亲自端去。
先给了孟年一碗,看着坐在床边魂不守舍的陆埕,没好气道:“赶紧喝,喝完睡一觉。”
陆埕没动。
陆夫人懒得惯他,把碗一撂,转身就走。
“娘。”
刚到门口,身后响起暗哑男声。
“……白姑娘,现在在哪儿?”
陆夫人警惕回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灯光下,陆埕脸色苍白,目光空洞暗沉,不见光亮,嗓音及其平静,“之前答应过为她寻一归宿。”
陆夫人放下心,说了个地名。她想劝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将叹息咽下去。
屋里陷入冷寂。
陆埕端起碗,一饮而尽。
姜汤分明是辣口的,可他却觉得嘴里满是苦涩。
蜡烛“噼里啪啦”燃烧,直至最后一丝亮光熄灭。
孟年在敲门。
“大人,该去上值了。”
陆埕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轻启唇,“好。”
嗓音嘶哑不已。
站起身时,脑中一片晕眩,他撑着床沿,勉强站起。
出门后,陆埕对孟年道:“今日不必跟着我了。”
孟年疑惑。
陆埕轻声嘱咐,孟年神情严肃,“我这就去。”
进了官署,陆埕暂时忘却苦涩,埋头疯狂办公。
那劲头,看得同僚紧张不已,越发兢兢业业。
一日转瞬即逝。
下值后,陆埕出了官署。
外头飘着濛濛细雨,细密雨丝顺风爬上衣摆,他撑伞,来到某座茶楼。